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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兄今日脫馬甲了嗎 第37節

    車廂內很靜,靜得連柯鴻雪口吻里若有若無的那份郁悶和惱意都聽得一清二楚,沐景序沉默半晌,抿下去一口茶,再出聲的時候已經默契地忽略了剛剛那點不愉快:“明天幫我搬家嗎?”

    既科舉結束,入了朝堂,他便不好再住在柯府。

    院子是以前就買好的,只是柯鴻雪一直不愿意放人,沐景序也沒一定想著要搬,才耽誤到現在。

    他說著頓了頓,不好說是不是在哄人,還是禮尚往來,似隨口來了一句:“我替你留了間屋子?!?/br>
    替他留了間屋子,所以搬家柯鴻雪得自己去。

    柯大少爺那精貴程度,屋子里擺設得他自己準備。

    夏夜微風偶爾透過車窗,明月高懸,柯鴻雪聞言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是該嘆氣還是該笑。靜默良久,柯鴻雪到底還是搖了搖頭,輕嘆著應了一聲:“好?!?/br>
    ……

    搬家搬得很順暢,柯府仆役眾多,自然沒什么需要他們倆親自動手。

    書房早就布置妥當,第二日天亮,宿醉清醒,柯鴻雪坐在沐景序對面,聽他胡扯想了一晚上的借口。

    很多次他都想著:干脆戳穿他吧,那樣多漏洞,騙騙旁人還可以,騙他未免也太離譜了。

    可是沐景序看著他,最后說了一句話:“天下百姓無辜?!?/br>
    若要發動政變,總會有生靈涂炭、流血漂櫓,沒有哪一朝皇位更迭是不見血的,他們比誰都清楚。

    柯鴻雪靜靜注視他良久,反駁的話全都吞進了肚子里。

    夏蟬在樹梢鳴叫,柯鴻雪視線轉到窗外,望見日光將樹頂染成不可直視的白。

    他輕輕嘆了口氣,并不戳穿對面那人緊張得握在一起的手掌。

    “你知道的,我總不會忤逆你?!彼p聲道,好像昨晚那些沒來由的惱怒全都被自己咽了下去。

    哪怕他真的……很看不上皇宮里的那些皇子。

    他見過虞京珠玉,也仰望過朝陽明月。

    前朝那幾位光聽名字就熠熠生輝的少年在前,柯鴻雪實在無法違心說學兄選對了人。

    不過是——矮個子里拔將軍罷了。

    全都是一群沒用的東西,也沒必要比誰更差勁,學兄非要選一個,那也隨他去吧。

    -

    新科進士都先入翰林,之后再安排具體職位。

    徐明睿和李文和,前者調去了地方,后者畢竟玩樂了那么些年,沒考上進士,決定再去念幾年書。

    而沐景序進了大理寺,柯鴻雪入了國子監。

    一來他沒必要再去朝堂上爭斗,二來少傅一職事情沒那么多,他可以抽出時間幫一幫沐景序,三來……就算再不愿意,他也得替學兄看好那位五皇子。

    慶正七年,科舉;慶正八年,入仕。

    很多次柯鴻雪半夜去大理寺找沐景序,這人還埋在卷宗里查案,忙得幾乎不知道疲倦。

    他眼見著沐景序一日比一日清瘦,眉頭一天天緊鎖。

    越深入朝堂漩渦,越發現當年的事一筆筆算來,全都是糊涂賬,每一劃都透著荒誕與可笑。

    柯鴻雪多次想跟他說要不我們直接走吧,還有一輩子的光陰,難道真的要困在京城這座牢籠里嗎。但話到了嘴邊,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在臨淵學府既然沒勸,如今走了這一路,現在相勸未免有些遲了,便是學兄也不會甘心。索性作罷,只能竭盡所能地幫他分擔些勞苦。

    他們像陀螺一樣不分晝夜地忙了兩年,直到慶正九年春,京城里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新鮮事。

    彼時剛過完新年,還在正月里,柯鴻雪赴過幾場宴席,懶得回家,馬車一拐去了沐景序的府中。

    大理寺少卿是個清凈人,便是過年,同僚來往也少。比起巷子里那些走親訪友熱熱鬧鬧的人家,這座宅子顯得格外冷清,要不是門前新換了燈籠和春聯,簡直不像是在過年。

    柯鴻雪熟門熟路地推開了臥房的門,脫了鞋襪爬上沐景序的小榻,一邊替他批年前未處理完的案子,一邊順口閑聊:“那位世子爺聽說好了?!?/br>
    沐景序微愣,疑惑地看向他。

    柯鴻雪:“寧宣王世子,容棠。除夕那天掉進了河里,原以為快不行了,結果好了?!?/br>
    他聲音很輕,間或摻雜著紙張翻卷的聲音,很尋常的一場聊天:“據說發了場高燒,鬼門關走過一遭,再醒過來的時候這些年的癡病沒了。如今除了身子弱些,倒跟正常人沒區別,也算是運氣好?!?/br>
    沐景序聞言,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若有所思地重復了一句:“除夕嗎?”

    柯鴻雪寫字的手一頓,壓著自己并未抬頭,面不改色地應:“嗯?!?/br>
    除夕,他從夢魘中醒來,慌不擇路、不顧忌諱地從松林街來這邊的那天。

    夢里真情實感,心臟壓抑得幾乎快要炸開,可一旦醒過來,什么也記不住,只隱約看見漫天的鴻雪,滿地的紙錢。

    害怕惶恐得要命,眼睛好似不是自己的,明明沒風在吹,也酸澀得厲害,好像在夢里流干了一輩子的淚,連視物都刺痛。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瘋狂叫囂著一定要到學兄身邊。

    快一些,再快一些。

    而等他看見沐景序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便連夢里最后這一幕場景也忘了,只莫名流了幾滴眼淚,好像痛得不行,又好像重新來過。

    第42章

    自寧宣王府那位世子爺好了以后,哪怕明面上京中一切如常,但敏銳如柯鴻雪沐景序者,仍舊能感受到靜水下的暗流涌動。

    最明顯的就是京中幾大勢力隱隱約約有了轉變。

    朝廷內外幾門派系中,一向以二皇子黨背后的張閣老派和三皇子背后的夏將軍派為首,各自暗暗爭斗著。

    而這兩者之間,既因為夏將軍兵權在手,也因為三皇子相較其他弟兄,顯得更聰穎機靈一些,便在派系爭斗中占了上風。

    但說不清是從哪一天開始,二皇子黨卻有壓過三皇子的趨勢,二皇子本人更是多次被仁壽帝當面夸獎。

    這就很有意思。

    柯鴻雪從國子監講完學回來,輕車熟路地去了大理寺。

    少卿大人大約剛審完一個犯人,垂著眼從地牢出來,指尖占了幾絲嫣紅的血,正蹙著眉略顯不悅。

    柯鴻雪笑了一聲,擰干一塊濕帕走到他身邊,自然而然地牽起沐景序的手,低下眉眼為他輕輕擦拭著:“這種事交給底下人干不好嗎,少卿大人何必臟了自己的手?!?/br>
    獄卒們早習慣了柯少傅有事沒事過來對他們家少卿大人動手動腳,見狀眼觀鼻鼻觀心,打死不往那里瞧。

    只有沐景序略愣了愣,手往后抽了一下,又在半途停住,任他仔仔細細地給自己擦干凈了手指上沾到的那些血污。

    柯鴻雪沒說話,唇角弧度卻往上揚了揚。

    而等到四下無人的時候,柯鴻雪狀似不經意地說:“我想去會一會那位小世子?!?/br>
    沐景序望了他一眼,柯鴻雪說:“學兄應該也看出來了,最近京城風波未免大了些?!?/br>
    不一定就跟容棠有關,但的確是在他突然好了之后才發生的事。

    柯鴻雪頓了頓:“說起來倒還有另一件新鮮事,聽說寧宣王府準備迎娶世子妃?!?/br>
    癡病剛好了的病秧子,娶妻倒也沒什么,有些迷信人家將這個當做是沖喜,添丁進口,以免病人實際上是回光返照,只好這么幾天。

    但他要娶的卻是個男人,身份也很有趣,是今年剛從蜀地調來京城的兵部侍郎李長甫的外甥。

    京中今年開了春才有的波折,這兩人一個春節病愈,一個從異地來京城,而今又湊在了一起要成親……

    柯鴻雪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他直覺認為這事多少有些蹊蹺。

    沐景序看了他一眼,平淡地說:“隨你?!?/br>
    柯鴻雪便笑了出來:“那我來安排?!?/br>
    容棠娶親那天柯鴻雪人沒去,倒是送了些禮物,有同僚吃了酒席回來,咂著嘴巴跟他學那場面。

    據說盛大得很,寧宣王妃只有這么一個兒子,一貫嬌養著,便是癡傻多年也沒放棄。如今好了,難得有個想要的人,就算是男子,王妃也給足了排場,便是聘禮就堆滿了一整間院子,更別提那幾乎響徹了半座虞京城的炮仗和紅裝。

    柯鴻雪當時正在批皇子和伴讀們交上來的策論,聞言稍頓了一下,卻只是笑著應和了一聲:“是嗎?!?/br>
    “那是自然!”同僚說,“想來京中也難有這樣盛大的親事,我這些年就沒看過第二場!”

    柯鴻雪這次沒有再應話,國子監院子里的山茶開得正好,透過院墻上的花窗,似乎要向外伸展。

    柯鴻雪低著頭看文章,卻在心里默默反駁:有過的,他曾經看見過。

    當時是慶正九年,時間若往前推十來年,京中曾有另一場盛大繁重的婚事。幾乎以國母之禮相聘,所有人都覺得太子殿下婚后不久,便可繼承皇位。

    而他那時候在干什么呢?

    春日朝陽爛漫,柯鴻雪出了神想。

    他托父親從江南帶回來一對東珠和一尊翡翠觀音,做以太子大婚的賀禮,卻又另外準備了許多算不清價格的禮物。

    宴席上盡是皇親國戚、滿朝權貴,柯鴻雪坐在角落,視線追隨著滿堂敬酒的那幾個人。

    有新郎官,也有三殿下。

    盛扶澤脫去了素日艷麗的紅衣,穿一身墨青的衣裳做配,跟在太子后面,替他擋些不得不喝下去的酒。

    柯鴻雪卻止不住地想,若是那件婚服穿在殿下身上是什么樣的。

    不需要穿別的顏色,他合該穿大紅的衣裳,做春風得意的新郎。

    大概是看入了迷,一時沒回過來神,滿堂賓客喝彩間,有人如墨如松柏,眼角隱約帶著幾分醉意,卻笑得漂亮又張揚。

    盛扶澤端著酒杯,穿過人群走到他身邊,拉開椅子便坐了下來,輕輕嘆出一口氣,半倚半靠,借著園子里幾棵桂花的枝干遮掩睡在他肩頭,輕聲說:“阿雪讓我靠一會兒,頭有點暈?!?/br>
    柯鴻雪其實記不清當時說過些什么,過了十年,哪有一幕幕都清晰如昨的道理。

    可他記得那天的桂花開得極好,盛扶澤靠過來的時候身上似有滿懷桂花清香。

    杯盞里有酒,秋夜月清亮又朦朧,滿堂賓朋為婚宴的主人喝彩,盛扶澤卻躲在角落,哄他用自己的杯子喝了滿滿一杯新婚酒。

    他說:“阿雪,張嘴,今夜的酒不那么醉人?!?/br>
    他瞇著一雙桃花眼,笑看遠方的新郎官,似有意似隨意,輕聲呢喃:“阿雪,長兄大婚了啊……”

    他那些年總將“阿雪”掛在嘴邊,阿雪長阿雪短,像是離了這個稱呼不會說話一般,又像是刻意又執拗地非要用這么親昵曖昧的昵稱喚他,語調中總帶著幾分似要讓人沉醉的柔情。

    柯鴻雪光是壓著自己心臟不因為他的稱呼亂顫已經用盡了力氣,實在分不出力氣再去細想那些藏在調笑與清酒后,似是而非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今再回憶起這些往事,他莫名在想,盛扶澤那句話后面跟著什么呢?

    是“長兄大婚了啊,父皇應該要傳位了吧?”;

    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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