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是不是沒有想到?”阮梨忽地彎起唇,有種釋然感,“你看,你到現在、到此時此刻都無法相信這件事?!?/br> 師姐說,喜歡這種感情是藏不住的,如果你沒有察覺,那只能說明你將目光投向了別處。 “梨子……”霍明朗倏然開口,聲音又啞又澀。 “不用覺得抱歉,我喜歡你的那些年里,你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對不起我的事。但是霍明朗——”阮梨望著那雙深朗的眼睛,似是望到了年少時光里他一次次朝自己伸出手。 “你是不是笨?” “你是不是傻?” “你就由著他們欺負你?” “以后,小爺我罩你?!?/br> …… “謝謝你過去很多年的照拂?!比罾娼K于開口,似是在和過去、和年少的喜歡做一次徹底的告別,“以后不要再這樣喝酒了,做好你該做的事情,好好生活。我們都過好,自己的生活?!?/br> 只是這個生活里,不會再有彼此。 他們結伴同行了許多年,到底還是走著走著,走散了。 她已經把能說的話都說了,她和霍明朗的這一篇早就該翻過了。沉靜的包廂里漫著滿地的水光,阮梨最后沖霍明朗點頭,轉身離開。 “梨子——” 霍明朗卻驀地起身,直直沖過來,抓住阮梨的手臂。他宿醉過后的大腦還不夠清醒,整個人晃了一下,差一點栽倒在地。 “梨子,不要走?!被裘骼实吐暤?,緩沖著身體的慣性不適,近乎懇求的語氣,“不要走?!?/br> “不走,然后呢?”阮梨反問,很溫柔地看著霍明朗的眼睛。 可有時候溫柔也是一柄利器。 霍明朗咽下喉間的苦澀,“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這一次,換我來喜歡你好不好?” “不好?!睖氐膬蓚€字。 阮梨掙脫開霍明朗的手,平靜而又認真地說:“霍明朗,我已經不喜歡你了?!?/br> 八年沒能說出的喜歡。 沒想到最后說出的卻是不喜歡。 霍明朗的手頹然地垂在腿邊,阮梨最后看他一眼,轉身離開。 從會所出來,天光大亮。 阮梨抬起頭,陽光有些刺眼,她瞇起眼睛,強迫自己直面日光。瞳仁里似有光斑,眼角發澀,她偏過頭,視域里隨之變暗,一瞬的黑。 聽說這是因為注視著太陽的時候,瞳孔和晶狀體會為了保護眼睛而進行的自我調節,使進入眼睛的光線最少。在長時間的注視后,就會形成一種視覺適應。而當我們的視線發生轉移時,這種視覺適應卻沒能立刻調節,所以才會覺得眼前是黑的。[1] 孫媛說,你到底是喜歡霍明朗這個人,還是喜歡他身上那種熱烈張揚的感覺。 少女時代的情感因何而起已經無從分辨,但阮梨知道,她不會再傻乎乎地一直將視線投向明亮耀眼的地方。 只有她轉過身,讓陽光傾投拓影,她才能看到自己,才能看到藍天白云,高山大海,四季萬物。 才能看到屬于她的春和景明,傾蓋白首。 阮梨摸出手機,想給霍硯舟打個電話,卻發現手機沒電了。 * 霍硯舟驅車到陳記所在的老街時,店鋪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龍。他將車停在路邊的臨時停車位,走過馬路去排隊。 陳記這家店已經在京北開了二十幾年,剛剛開始營業的時候很多人都不看好,認為這些吃食不符合老京北人的口味,遲早要關門。 在霍硯舟童年的記憶里,這家店的老板當時就站在店門口,招呼著往來的客人,說他們家的小籠用料新鮮,現包現賣,童叟無欺。 如今快三十年過去了,店面幾經擴張,昔年清瘦英俊的老板已經發福,但隔著透亮的玻璃窗,依然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 一件事堅持三十年,沉淀下來的就是一個京北人人樂道的老字號。 霍硯舟在想,或許他應該讓公司的董事和高管們也來這里排排隊,說不定對接下來非遺的投資項目的推進大有裨益。 “您好,請問有什么需要?” “兩籠蟹粉小籠,一份蟹rou粥,一份絲瓜百合粥。打包?!?/br> “好的,請稍等?!?/br> 現包的蟹粉小籠還需要在旁邊排隊等待出餐,霍硯舟一身筆挺的高定西裝,在略顯熱鬧的人群里有些格格不入。 有自來熟的大媽熱情和他搭話,“小伙子今年多大啦?有沒有女朋友???” 霍硯舟頷首,“給太太來買早餐?!?/br> 大媽又上下打量他一眼,豎起大拇指,“知道疼老婆的男人,都是這個?!?/br> 片刻之后,服務員遞上兩個紙袋,“小籠和粥都要趁熱吃,冷了口感和味道都會受到影響?!?/br> “好?!?/br> “先生請慢走,歡迎下次光臨?!?/br> 霍硯舟將紙袋妥帖地放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副駕駛上還放著一個牛皮紙袋,里面裝著那只明婉珍交到他手里的剔紅漆盒。 驅車返回君庭的時候才剛剛八點,客廳里空蕩蕩的,霍硯舟看到茶幾上的果汁陽臺,又給湯管家發消息:【湯姨,麻煩今天帶一束新鮮的風鈴草過來】 褪下外套,洗手上樓,主臥的門開著,房間里沒有人。 霍硯舟給阮梨打電話,手機提示關機。 她一大清早一聲招呼都不打,去了哪里?是發生了什么急事? 霍硯舟一連三個電話打過去,都是關機。他又撥電話給陳叔,陳叔一直安排了人暗地里保護阮梨,這也是霍硯舟的要求,前提是不能打擾阮梨的生活。 陳叔:“太太七點十分出的門,去了外西街的鴻庭盛宴,阿慶一直跟著,明朗少爺也在?!?/br> 霍明朗。 剛剛出爐的小籠包還冒著熱氣,蟹rou粥鮮香,百合粥清甜。 都是阮梨每次去陳記必點的幾樣。 霍硯舟依著她的喜好帶回來。 可她不在。 九點十分,霍硯舟的手機振動,一個陌生號碼,給他傳了兩張照片。 會所包間的門口,幾乎抱在一起的男女,男人的手抓著女孩子的手臂。 即便只是側影,也足夠讓霍硯舟看清照片上看似糾纏曖昧的兩個人——阮梨和霍明朗。 霍硯舟坐在餐桌邊,削薄的唇抿著,隔著一道薄薄的金邊鏡片,邃然眸底沉晦難辨。 他起身,拎起桌上的牛皮紙袋,一步一步踩上樓梯,轉進了書房。 書房里拉著落地的遮光窗簾,暗沉沉的一片?;舫幹蹖⒓埓旁谧郎?,整個人靠坐進深冷的黑色皮椅中,他微微仰頭,看墻面的掛鐘。椅背后傾,極致的人體工學設計,接近零重力。 沉郁的空間里,1870年的德式鐘面上,指針轉過一圈又一圈。 九點四十分,樓下終于傳來響動。 阮梨進門換鞋,懷里抱著一捧新鮮的白色風鈴草,她將鮮花放在門口的小幾上,看到了掛在玄關處的西裝。 霍硯舟回來了? 阮梨踢踢踏踏跑上樓。 也不知道霍硯舟這一大清早去哪里了,她剛才在花店聽老板說西山的海棠都開了,她想問問霍硯舟今天有沒有時間,要不要一起去郊外踏青。 “霍硯舟?” 臥室里沒有人,阮梨先給手機充上電,又往洗漱間里看了看,走到走廊上,“霍硯舟,你在哪?我回來啦?!?/br> 清甜的女聲,回蕩在偌大的空間里。 阮梨擰眉,看著長長的一道走廊,這才發現書房的門虛掩著。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阮梨沒再冒冒失失闖進去,她走到門邊,輕輕敲了一下,書房里沒人應聲,阮梨悄悄探進頭去看—— 暗沉沉的空間,于光亮處一眼望過去甚至有些難辨明暗。 霍硯舟就那么安靜地仰靠坐在椅背里,薄薄的鏡片里折出一片寒芒。視線相接的一瞬,阮梨心尖驀地一跳。 她好像隔著這道鏡片,窺見了他深晦眸底翻涌的情緒,幾近遮天蔽日的陰霾。 “進來?!?/br> 沉冷的聲線,帶著威壓而下的命令,讓阮梨下意識想要后退的腳步生生頓住。 阮梨咬唇,慢吞吞地蹭進來,壓下心尖的異樣,一點點走到霍硯舟身邊。 “你怎么……不拉窗簾?” 沉壓壓的光線,讓人不太舒服。 “不喜歡這樣的?”霍硯舟問,似是沒什么情緒,眼底一片幽沉。 后頸微涼,阮梨點點頭,很坦白地答道:“有點悶,我喜歡明亮耀眼的色調?!?/br> 明亮耀眼——如果人格也有底色,這樣的字眼和形容顯然和他無關。 霍硯舟想。 阮梨覺得霍硯舟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有點怪,讓她渾身不舒服,她想要緩解這種令她不適和無措的尷尬。 她勉強拎起笑,“你去哪里啦?我早晨醒來的時候,你就不在房間了?!?/br> “笙笙呢?”霍硯舟反問,“笙笙一大早,去哪了呢?!?/br> 阮梨下意識想到的就是不能讓霍硯舟知道她去找霍明朗了,昨晚只是一通電話,這個人都要吃醋。如果讓霍硯舟知道她去見了霍明朗,指不定又要醋到哪里去。 “我呀,我去……花店買花啦?!?/br> “買花?” “對呀?!比罾嫱犷^,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輕松,“你不是說我喜歡什么都可以添嗎?但我喜歡的呢——我其實更喜歡自己去挑去選,而不是讓別人送來?!?/br> 說這話的時候,阮梨微微俯下身,看著霍硯舟的凸起的喉結,“咦,你脖子上的小紅點消了誒?!?/br> 她想伸手去摸,指尖又被霍硯舟捏住?;舫幹鄣闹父馆p輕地摩挲著她的指骨,像是一種隱晦而難言的把玩,于私密的暗處,讓阮梨無端覺得有些耳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