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柳春亭忍不住問:“兄臺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鬼面人道:“我怕嚇著人?!?/br> 柳春亭干笑一聲道:“兄臺想多了···”她偷偷看了鬼面人一眼,想象著面具底下會是怎樣一張臉,大概奇丑無比,這人腿腳不利,還長相不佳,嗓子也毀了,真是可憐。 柳春亭正暗自唏噓,鬼面人卻道:“我知道嚇不著你?!?/br> 柳春亭一愣,她皺起眉盯著鬼面人,不知為何,覺得這句話的語氣很熟悉。 難道自己真的見過他?可是在哪里呢? 柳春亭不由朝前走近一步 鬼面人立即往后退了一步,柳春亭注意到,他是先邁的左腿,接著再拖動右腿。 “兄臺介不介意把面具脫下來?!绷和ぬ痤^猶豫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惫砻嫒藛?他在看她。 柳春亭沒有說話,她的視線沿著鬼面人的肩膀緩緩下移,他衣飾華麗,手上戴著絲織的手套,鞋上綴著玉,像是個富貴閑人,但一張厲鬼面具又讓他原形畢露,他根本就不是個生意人。 柳春亭腳步一頓,臉上忽然閃過恍惚神色,她已經走到了鬼面人面前,二人相距不過兩步之遙,她鼻間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這味道叫她極為震驚,她緩緩伸出手,似是想去觸碰鬼面人的面具,鬼面人又往后退。 “等等···”柳春亭伸手拉他,剛夠到他的衣袖突然就感到手背上劃過一陣冰涼,她痛呼一聲,低頭去看,手上已經被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血迅速涌出來。 柳春亭猛然回過神,她捂住手膽怯地看著鬼面人,他手里拿著一把銀制的小刀,此時正將刀在衣服上愛惜地擦拭,刀上沾著的血都染在了他的袖口上。 柳春亭動搖起來,有個聲音在她耳邊低語:這個人不會是你剛才腦子里閃過的那個人的。 不會的,他死了,即使他沒死,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柳春亭的恐懼消散了些,她強笑道:“兄臺下手好快?!?/br> 鬼面人把玩著小刀,沒有說話。 柳春亭道:“對不住,剛才我一時情急,冒犯了兄臺,還是請兄臺讓賀二爺跟我去一趟,我定會感激不盡?!?/br> 鬼面人道:“我說了,你死了,我就讓他跟你去?!?/br> 柳春亭苦笑地看著他,心里卻又安定了幾分,她剛才一定是鬼迷心竅了。 鬼面人將刀收好,看了她一眼忽然又道:“或許還有一個法子,你將你要救的人帶過來?!?/br> 柳春亭:“帶到船上來?” 鬼面人道:“賀二是不會離開這艘船的,即使我答應了,他也不敢跟你走。 柳春亭看了看賀二,他一直低著頭站在原處,對屋子里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你為何突然又變了主意?”柳春亭不解,鬼面人反復無常,剛才還要她的命,現在卻又像起了好心,真要幫她救人了。 鬼面人答道:“沒有為什么,我高興?!?/br> 高興?高興什么?柳春亭摸不著頭腦。 面具下的眼珠微微轉向下,看著柳春亭手指間沁出的血,現在,他看她流血就高興。 殷無災再睜開眼時還以為自己只是睡著了一會兒,他看著一邊的柳春亭有些不好意思,剛要說話,一張嘴卻發現扯得胸口一陣干痛。 柳春亭看出他的吃力忙道:“你先不要亂動,賀二爺已經給你吃了藥?!?/br> 殷無災隨著她的話看見了床尾處的椅子,椅子上放著一只碗,碗里還有一些褐色的藥渣。 他看向柳春亭。 柳春亭會意道:“賀二爺說這個藥是從池清娥藥房里拿出來的,她原來就是按著這個方子煎這個給你吃的,再吃幾劑你的毒就徹底解了,你不要怕?!?/br> 殷無災點點頭。 柳春亭語氣欣慰:“你已經睡了三天了,肚子肯定餓了,我去給你拿點粥吃,賀二爺說你可以喝一點粥?!?/br> 殷無災拉住她,指了指自己的嘴。 柳春亭笑起來:“你要說什么?!?/br> 殷無災問:“賀二爺是誰?” 柳春亭答:“能救你的人?!?/br> 殷無災又問:“我們現在在哪里?” 柳春亭答:“船上?!?/br> 竟然是在船上。 殷無災四下看看,這臥房布置華貴,他手撐在床上,一點兒都沒感覺到搖晃。 “這艘船在行駛嗎?”他問。 柳春亭點頭:“當然?!?/br> “行到哪里去?是回家嗎?”殷無災追問。 柳春亭看他一眼,起身拿起了椅子上藥碗,轉過身邊朝外走邊答:“當然?!?/br> 殷無災松了口氣,柳春亭回頭對他笑了笑。 走到門外之后,柳春亭長嘆口氣,她來到船頭處望著底下翻涌的水花臉上也是愁容郁結。 一路上說起回家的這話,殷無災就要生氣,她不想在這個時候惹怒他,賀二爺說不能讓他大喜大悲,會催著毒逼向心脈。 其實這船不是開回柳家的,她也不知道這船到底要去哪兒。 賀二爺除非必要不和她說話,每天端了藥進來就走,鳳玉堂客客氣氣,見到她只問好,別的一句不說,至于那個鬼面人,她帶著殷無災上船之后,則是一次都沒有見過他,柳春亭覺得他是在有意避開自己,雖然她也不太想見他。 柳春亭又嘆口氣,船已經離開了湖州,一路上停過兩次,她沒有下船,也沒有看見別人下船,但是夜里她還是聽到了陌生的腳步聲,現在她只但愿殷無災的毒快點解完,這艘“鬼”船處處都讓她感覺不詳,夜里她都抱著鞭子睡覺。 殷無災則是抱著劍入睡的。 船行到山間時,他突然驚醒,發了一身的汗,一扭頭就看見了床邊站著一個鬼。 不對,是一個戴著鬼面具的人。 “你做了虧心事?!惫黹_口道,將他剎那的畏懼凈收眼底。 殷無災暗暗握住劍,嘴里問道:“你是誰?” 鬼面人道:“這艘船的主人,你的救命恩人?!?/br> 殷無災冷笑:“救命恩人?我可沒求你救我?!?/br> 鬼面人背著雙手,走到一邊遠遠看著他道:“你和你師父很像,她一定傾力教導了你?!?/br> 殷無災聽得皺眉,這鬼面人嗓音怪異,吐字含混,聽的人不適。 “你的劍呢?!惫砻嫒擞值?,“拿出來?!?/br> 殷無災沒有動。 鬼面人語氣緩和道:“我不要你的劍,我只是看看?!?/br> 殷無災道:“這劍并非名劍?!?/br> 鬼面人道:“我當然知道?!?/br> 殷無災還是不動。 鬼面人也不強求,他道:“一見到你我就知道了池青娥的打算,她從未真的要救你,她故意給你下重毒,又拖拖拉拉地不給你解,她是打算是拉你下去陪她,她早就想死了?!?/br> 殷無災默不作聲地聽完:“你怎么知道?!?/br> “我會看人?!惫砻嫒说?。 殷無災冷笑:“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卻說自己會看人?!?/br> 鬼面人盯著他半響慢慢道:“你的確是有些像春橋?!?/br> 殷無災聞言想起了池青娥望著自己時的眼神,他雖然可憐她,卻一點兒也不為她的死感到可惜。 “你的劍就是柳春橋的,你知道嗎?”鬼面人問他。 池青娥告訴他之后他才知道的,原先他以為這把劍是柳春亭的。 殷無災道:“是我師父的?!?/br> 鬼面人:“你師父不要了?!?/br> 殷無災沒有說話,劍很涼。 “你認識柳春橋?”他問。 鬼面人答:“我認識?!?/br> 那他肯定也認識她,殷無災想。 “我當然也認識你師父?!惫砻嫒讼袷前阉创┝?。 殷無災問:“你救我是因為和她的交情?” “不是?!惫砻嫒苏f,“我和她沒有什么交情?!?/br> 殷無災心情突然好了些,他松開了劍。 “你師父待你好嗎?”鬼面人問道。 殷無災笑道:“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就是她?!?/br> “你叫什么?”鬼面人問。 殷無災看著他,脫口而出:“殷山?!?/br> “好名字?!惫砻嫒说?。 殷無災道:“但師父給我改了名叫無災?!?/br> 鬼面人道:“更好,無災無難,一世順遂,她的確待你極好,我還沒見過她對誰這么好過?!?/br> 殷無災笑了笑。 鬼面人看著他的笑容,突然道:“我認識不少像你這樣單純的孩子,因為受了些小恩惠就再不設防,全心把別人當好人,當菩薩,但人不是菩薩,做菩薩的最后也沒有好結果,不是過江,就是要遭火燒?!?/br> 殷無災收起笑來,看著他問:“你什么意思?!?/br> 鬼面人道:“沒什么意思,只是告訴你,我救你,不是因為你師父,而是因為你拿著柳春橋的劍?!?/br> 鬼面人說完這句話就走了,他將門大敞著,河上的風奔進屋子里來,殷無災只覺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