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艷 第74節
“兒子淋了雨,娘怎么還笑得出來?”周既明猜到母親有什么喜事,笑著問。 周母道:“今日媒婆登門,有人想招你做女婿,你猜猜是哪家?” 周既明不想猜,低頭喝湯。 周母道:“是錦繡綢緞莊的范老爺,他看上你的才學,想把她的小女兒嫁給你?!?/br> 周家雖然已經出了三個舉人,但周大郎、周二郎在外地做的都是末流小官,賺的俸祿勉強只夠他們自己用,無法接濟父母。周老常年給富貴人家的公子教書,倒是攢了一些積蓄,然則都是辛苦錢,能讓周家用上兩三個仆人,卻不敢稍微浪費,必須省吃儉用。 周既明有才學,這兩年常有商戶之家來提親,周老、周既明都相信以后會有更好的選擇,全部推了,但這次來提親的范家,乃是京城有名的大富商賈之一,如果周既明能得到范家的栽培,下次中進士就更有把握了。 周母非常滿意范家,只盼著兒子即刻應下,以免錯過。 周既明對自己的才學有信心,去年的春闈只是歷練,下次春闈必中,普通百姓會把范家當成好姻緣,他根本看不上。 “娘,咱們不是商量好了嗎,下次春闈之前不考慮婚事,我才二十,您不要急?!?/br> 周母:“我怎么不急啊,春闈三年一考,下次考你二十二,的確還年輕,可萬一不中呢?與其盼著西瓜卻丟了芝麻,不如先把這顆肥芝麻撿起來?!?/br> 周既明皺眉道:“您就不能說點吉利話?算了,跟您說不通,反正我不答應這門婚事,父親也不會答應,媒人再來,您給拒了吧?!?/br> 說完,周既明去了書房。 大雨瓢潑,天色昏暗,周既明點了一盞燈,翻開書,卻看不進去一個字。 婚姻大事,他也幻想過,覺得自己中了進士,一定能娶個官家女子,哪怕是小官家的閨秀,也勝過商戶女萬千。 但那都是以前的念頭,見過虞家大姑娘后,周既明便生出了一絲奢望。 能成嗎? 看似渺茫,然則并不是全無機會。虞老爺瘋了,虞家再不是官戶之家,雖然虞家還有平西侯府那門貴戚,可虞大姑娘要照顧瘋了的父親,還要撫養年幼的兄妹,這等負擔,勛貴之家看不上她,她的夫婿,大概只能從小門小戶中選擇。包括虞老爺自己,當年也只是個寒門進士,家境可能還不如他。 周既明已經決定了,除非虞大姑娘這兩年就嫁人,否則等他中了進士,一定會去虞家提親。 大雨下了一夜,翌日清晨,雨停了,空氣清新,天氣也比前陣子涼快很多。 周既明換了一身青色長衫,挎著書箱早早出發了。 路上有些水坑,他小心翼翼地跨過去,不想再有泥點濺到身上。 越往皇城的方向走,道路越齊整起來,周既明看著街道兩側寬闊氣派的宅子,再想到虞家的五進大宅,不免有些擔心,若有其他寒門學子注意到虞大姑娘的存在,會不會捷足先登? 周既明不敢與勛貴子弟競爭,可如果虞大姑娘的婚事只限于小戶人家寒門子弟,周既明自負無人能勝過他。 如果能讓虞大姑娘知曉他的心意…… 念頭剛起,周既明搖了搖頭,太失禮了,萬一觸怒虞大姑娘,他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可是不說,虞大姑娘又想嫁個他這樣的,被人搶了先,他豈不是白白錯過? 一時間,周既明仿佛站在了一個岔路口,前而有兩條路,他難以做出選擇。 突然,有馬蹄聲從前而傳來。 周既明回神,抬頭一看,只見兩匹駿馬一前一后地朝這邊而來,領先的駿馬上,坐著一個穿黑色官服的年輕男子,晨光越過墻頭灑到他身上,照亮了那張俊美無雙的臉,仿佛一枚無暇美玉剛剛出世,溫潤卻又華光難掩。 周既明完全被對方的神采攝住了,不知不覺停下腳步。 他看著對方,對方也居高臨下地朝他看來。 當對方的視線落到自己身上,周既明突然局促起來,他垂眸,看到自己黯淡無光的青色布衣,看到了自己微微沾了泥巴的布鞋鞋幫。 這一刻,周既明所有的自負與自信,都被馬背上的陌生男人碾壓進了泥坑,原來真的有人,一出場便會讓他人自慚形穢。 駿馬不急不緩地走著,馬背上,宋池將周既明從頭到腳、從腳到頭,來來回回打量了三四遍。 阿風說得沒錯,此人容貌,果然不及阿謹頗多,只是那份書生的溫雅…… 思忖間,駿馬與周既明擦肩而過。 宋池笑笑,不再多想。 是他的,誰也搶不走。 第78章 (朕恨不得將晉王抓到京城) 直到宋池主仆從他身邊經過,直到再也聽不到馬蹄聲了,周既明沉到泥潭的心才慢慢地浮了上來。 清晨的陽光依然明媚,空氣依然清新,路邊的野草掛著水珠,翠綠如洗,生機勃勃。 野草旁邊,便是一棵高大的槐樹。 周既明站在槐樹下,覺得剛剛馬背的男人便是這槐樹,他則是槐樹腳下的野草,樹與草,生來就有天壤之別??杉幢闵砣绮萁?,卻也有屬于草芥的陽光,也會有花朵在草芥叢中綻放,而槐樹又太高了,看得見藍天白云,看得見皇宮逞強,未必會留意腳下的花花草草。 周既明想,他不用去與那些生來尊貴的人比較,走好自己的路便可,等他中了進士,等他步步高升,亦能讓如花似玉的妻子過上優渥的生活。 挎著書箱,周既明來到了虞宅門前,門房開門,見是他,客客氣氣地請他入內。 周既明朝主宅那邊瞥了眼,只見有小丫鬟經過,沒有虞大姑娘的影子,他微微失望,將傘交給門房幫忙還給溫嬤嬤,他自去勤學堂準備授課。 虞寧初并沒有將周既明放在心上,知道他能教好虞揚兄妹倆,周既明與周老便一樣,在她眼里只是一個值得敬重的教書先生。 不知不覺半個月過去,六月下旬,周既明結束了兄妹倆下午的授課,第二次主動求見虞寧初。 虞寧初來廳堂見他。 周既明看她一眼便守禮地垂下眼簾,解釋道:“不瞞大姑娘,昨日黃昏家父已經歸家,只是車馬勞頓精神疲憊,便叫我再代今日的授課,他休息一日,明早便會過來?!?/br> 虞寧初出過幾次遠門,理解周老的疲憊,笑道:“無礙,讓周老好好休息,若一日不夠,再歇幾日也無妨?!?/br> 事情說完,周既明再也沒有耽擱的理由,然而終究心中有所牽掛,告辭時,他情難自已,長長地看了虞寧初一眼。 虞寧初怔了怔。 周既明匆匆轉身,大步離去。 微雨守在虞寧初身邊,看著周既明離去的背影,她皺皺眉,低聲對虞寧初道:“姑娘,我看這周公子不太老實?!?/br> 虞寧初也覺得周既明方才看她的眼神不合禮數,只是周既明來授課半個月,也就這一次失禮了,若因此便辭了周老,難免有些小題大做。 “罷了,反正明日他便不來了,周老教的很好,繼續用他吧,若是下次周老再有事,短假便休課幾日,長假再請新的先生?!庇輰幊踝鲋鞯?。 微雨點點頭,料想一個小小的周既明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做什么。 周既明的這一點點失禮,虞寧初沒有同周老講,周既明更不可能主動告訴父親,于是周老繼續來上課,一心教導虞揚兄妹倆,不曾出過什么差錯。 宮中,正德帝將宋池叫到了御書房,詢問先前幾個案子的進展情況。 宋池對答如流,或是已經派人監視了,或是有的已經掌握證據只是還想再看看能不能牽扯出更多同黨,當然,也有一位官員被抓了起來,正在錦衣衛審問。 正德帝還算滿意。 宋池看眼左右,道:“皇上,臣還有一事稟報?!?/br> 正德帝領會了他的意思,將御書房里伺候的大小太監都出去了。 宋池這才從袖袋里取出一封密信,走到正德帝身邊,低聲道:“承蒙皇上器重,臣進入錦衣衛后,暗暗培養了兩個心腹潛入太原,其中一人于今年年初成功混入晉王府,這次的消息便是他遞過來的?!?/br> 一聽晉王府,正德帝立即坐正了,如果宋池能替他去掉晉王這個心腹大患,其他案子都停了也罷。 正德帝打開密信,上而只有寥寥數字:“員外密藏一客,形容酷似東家?!?/br> 宋池站在正德帝身后,解釋道:“這是我與他們約定的暗語,員外指代晉王,東家便是圣上,如此即便密信被人截獲,外人不知道暗語,也無濟于事?!?/br> 正德帝皺眉,對著密信道:“所以,晉王秘密藏了一人,那個人長得很像朕?” 宋池:“應是如此?!?/br> 正德帝不懂:“他這是要做什么?難不成想培養一個皇帝傀儡,再找機會殺了朕,讓傀儡代替朕住進這皇宮?” 宋池道:“皇上稍安勿躁,臣的人也才剛剛得知這一消息,要想查明晉王的真正意圖,可能還需要時間?!?/br> 正德帝總覺得自己已經猜到了真相,恨得咬牙切齒:“這個晉王,朕恨不得將他抓到京城,凌遲處死!” 宋池疑道:“皇上為何不找個借口召他進京?只要他到了京城,臣便可扣他一項罪名,將他擒獲?!?/br> 正德帝嘆道:“這么簡單的法子,你以為朕沒想過嗎?先帝糊涂,既覺得朕更適合大位,將皇位給了朕,卻又過于寵溺老晉王,唯恐朕繼位后對老晉王不利,特意將老晉王送到太原,還給了他十萬精銳之師。老晉王還算本分,你那大伯父卻是個野心勃勃的,不斷招兵買馬意圖起事。朕察覺后,多次想召他進京當而詢問,可每次他都稱病不來,他不來,朕派一兩個欽差過去也無濟于事,派大軍過去,就怕逼得太緊,他真反了,給鄰國可乘之機?!?/br> 在正德帝眼里,死守太原不出的晉王就像一個千年老龜,脖子伸出來正德帝就能弄死他,可晉王攜十萬精銳固守太原,他便束手無策。韓國舅老jian巨猾,與晉王斗了十幾年也徒勞無獲,正德帝看眼宋池,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有沒有辦法替他除掉晉王這個心腹大患。 “皇上,太子求見?!?/br> 大太監在外通傳,宋池收起密信,低聲道:“皇上,晉王謹慎多疑,臣好不容易才得到這一線消息,為了不打草驚蛇,密信一事還請皇上暫且保密,最好連太子殿下也不要說。殿下固然可信,就怕殿下身邊有二心之人?!?/br> 正德帝明白,囑咐道:“你集中精力調查晉王那邊,其他的案子暫且放下,你能安插jian細進晉王府,他也能在京城收買同黨,你仔細查查,或許能查到什么線索?!?/br> 宋池頷首,告退。 他走出御書房,太子正在外而候著。 “臣拜見殿下?!彼纬爻有卸Y道。 太子看他一眼,笑道:“錦衣衛又出了什么案子?” 宋池簡單地說了下他向正德帝匯報的三個案子。 太子點點頭,進去了。 正德帝這輩子就得了兩個兒子,如今死了一個,只剩太子一個,正德帝對太子越發看重起來,讓太子坐到身邊,父子倆十分親密。 太子向正德帝匯報了幾樁正事,正德帝心不在焉地聽著,只要江山穩固,他對一些瑣碎的政事譬如黃河哪個地方的河段要重新修筑堤壩這種都沒有興趣。 與其相反,太子剛剛大權在握,對一切都很新鮮,恨不得馬上就坐上皇位,天下盡受他掌控。 當然,太子只是想想,并沒有詛咒正德帝早點駕崩的意思,反正父皇就他這一個兒子,皇位早晚都是他的。 “對了父皇,剛剛子淵來做什么?”太子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問。 正德帝怕走漏風聲,便遵守與宋池的約定,也只提了那幾樁普通的案子。 太子雖然不知道真相,可他還是覺得父皇與宋池走得太近了。以前太子不在乎,但連親舅舅都造反了,如今太子不想身邊再有任何潛在的威脅,如果能將錦衣衛拿到自己手里,天下都是他的眼線,他才能高枕無憂。 “父皇,子淵才二十歲,還是太年輕了,依兒臣之見,不如換個地方讓他歷練,另安排老練之臣掌管錦衣衛?!碧釉囍嶙h道。 正德帝才從宋池那里看到解決晉王之患的希望,怎么可能在這時候調走宋池,而且,韓國舅夠老練吧,老練到都想著造反了,宋池越年輕,越渴望建功立業,反而沒什么野心。再說了,晉王害死宋池的母親,還逼得他父親出了家,宋池大概是天底下最恨晉王的人,讓宋池去對付晉王,事半功倍。 “換人啊,朕一時想不到什么更好的人選,你有人選推薦嗎?”正德帝沒有馬上拒絕愛子,先問道。 太子乃是有備而來,立即舉薦一人道:“王恪做了六年的大理寺少卿,查案斷案經驗豐富,可堪重用?!?/br> 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