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6)
即使有婚約關系,方輕鴻也并未在昆侖宮久留。呆了幾日,與柳夢涵一道賞游了山下繁華的城鎮,就告辭離去,回了劍宗。 等未來道侶一走,柳夢涵即刻返回昆侖宮云頂金殿,柳鳳聲正站在殿內等候。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驚掉了方輕鴻的下巴,怎怎怎么柳鳳聲反倒給自己女兒鞠躬行禮,語氣畢恭畢敬的。 而柳夢涵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逕自步上金階,安安穩穩地坐在了主座上。 兩人對彼此的態度,和在外人面前的剛好顛倒過來。 柳鳳聲稱她為主上,儼然將自己的女兒當做了西王母,先是交流了一番日常事務的處理,以及合籍大典的籌備事宜,臨到末尾,才小心翼翼地問道胎近況。 柳夢涵淡淡應了聲,說一切如常,天命之子并未有任何察覺,計劃照舊進行。 給柳鳳聲下達完指令,柳夢涵又馬不停蹄的前往下個地方,這次,就只有她一人了。 扶搖跟著她,方輕鴻跟著扶搖,三人到得昆侖山脈更深處一個洞府。內里雖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陳設卻很齊全,還設有供桌供臺。 以供桌為圓心的地面上,刻著繁復的法陣。而用作開啟法陣的貢品,樣樣放到外面的,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上等秘寶。 方輕鴻意識到,自己觸碰到昆侖宮隱伏于水下的機密了。 他全神貫注地查看了法陣,發現此陣的確不一般,雖然只有一個用途,但也并非尋常門派能供養得起。 神降陣,可一定時間內打開通道,使界壁外基本是針對上天界,好讓仙人的部分意念降世,和自己的后人們溝通。 仙人和修者,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兩種生命層級,能得仙人的意念指引,哪怕只是一句話,都能讓凡人受用無窮。 而能在門內設立陣法,長期用于溝通,也是上修界所謂大派底蘊的一種體現。 畢竟五域四海,泱泱千億眾,門派林立,莫說神降陣,能供養出一個仙人來,又有多少勢力能做到呢? 眼前的柳夢涵,就在啟用法陣,而尾隨進來的扶搖十分警惕,立即退到了洞口的位置,遙遙注視著這里的境況。 方輕鴻的視角,是跟著扶搖的視角變化的,因此,他的角度也隨之拉遠,只能遠遠望著柳夢涵的背影。 那頭的神降儀式很快有了動靜,供奉在桌臺上的泥塑人偶張了張嘴,開始說話:如何,道胎近況。 是成年男子的聲音,縹緲若仙,隱隱中含著蠱惑的力量。 柳夢涵低頭行禮,將這些時日和方輕鴻的相處,都詳細稟報給泥塑。 后者又道:交給你的咒術,修習的如何了? 柳夢涵:回稟老祖,還差些火候。 泥塑的語氣陡然嚴厲起來:抓緊時間!此乃祖輩之千秋大業,我柳氏一脈能否光大門楣,就在此一舉。 它的身上泛起陣陣黑霧,這些黑霧化作一只手,掐住柳夢涵的下頜。手指用力,逼迫她張開嘴,往里送了顆藥丸一樣的黑球。 咽下的瞬間,柳夢涵扶著脖子跪倒在地,她的身上、臉上,自每個毛孔內溢散出黑氣。這些黑氣方輕鴻并不陌生,就是原本要下在他身上的詛咒。 如今,惡力正于柳夢涵體內橫沖直撞,后者需要拼盡全力,才能堪堪壓制住它不將自己的身體撕裂。 漫長的時間過去,柳夢涵終于習慣了這股新進入她身體的惡力。 現在,她的rou殼就像一只飼養蠱蟲的蠱。 泥塑滿意于她的表現,趾高氣昂地撂下狠話:若老祖的大計在你身上出了差池,屆時就唯你是問。 說完,泥塑重歸寂靜,柳夢涵默默從地上爬起。 方輕鴻看她重新整理儀容,步出洞xue。 古井不波的玉容如臨水照花般靜美,誰能想到這樣一副謫仙皮囊下,蘊養著世間最丑惡的力量呢? 奇怪的是,柳鳳聲因著西王母的緣故,對柳夢涵畢恭畢敬,但仙界使者,又始終對她保持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慢態度。 為什么? 柳家先輩成了仙,就不把西王母放在眼里了? 如果西王母跟女媧上神打著同樣的算盤,分出一縷神魄留待后世,那柳夢涵的身份,遠要比他們高得多。 未來也能走的更遠,除非 方輕鴻頓住。 除非,他們沒打算讓她活到未來。 是了,還有比經受過西王母神魂洗禮的rou胎,更適合做容器的身體嗎? 不但能廢了西王母的部署,還能反過來將他一軍,好冷酷的心腸,好惡毒的計謀! 這些繼承了西王母衣缽的后人,完全背離了先祖的意愿,已經可以被稱為叛徒了。 站在洞口的扶搖眉頭深鎖,繼續跟上她。 夜色下,天水河畔。 柳夢涵怔怔望著湍急流動的河水。一輪弦月高懸天際,灑落下銀輝,將河面照得波光淋漓。 她低頭,抬手看著指間的紅線,似是想到什么,目光柔和下來。 少宮主。倏然,身后樹林內傳來一聲輕呼。 柳夢涵當即回神,望向聲源處。對方從陰影里走出,是昆侖宮資歷最老,主管刑罰堂的太上長老。 他同時也是上屆仙人指派給她的輔佐之一。 柳夢涵知道此時,唯有表現得更加自然,才能應付對方的盤問。 老者笑容和藹,目光卻始終盯著她指間的紅線看:少宮主好雅興,剛從上仙那里回來,想必也累了罷? 柳夢涵淡淡道:有勞您關心,尚可。 老者:這紅線可是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柳夢涵:目前沒有,老祖既賜下如此重要的物件,自當時時愛護探查,也好在第一時間,發現問題。 說的也是。 老者笑笑:這可是咱們掌握道胎動向最重要的工具。有了它,還能通過綁定姻緣建立的聯系,在祭天時,引渡這小子身上的天命氣運。 他意味深長地望著柳夢涵:所以切不可大意啊。溫和的語調里,隱含威脅。 柳夢涵不為所動,瞥了他眼,道:不錯,所以日后,還請您不要將如此秘辛,輕易訴諸于口。此雖為昆侖宮護山大陣內,依舊需要提防隔墻有耳,若教人聽去,后面出了什么岔子,我也很難向老祖交代。 老者臉色微變,哈哈笑了幾聲,佯裝鎮定地借口離去。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林內,扶搖反反復復的默念:仙界,昆侖宮,竟是兩界聯手,要謀害他。 白衣青年輕快的語調言猶在耳。 老實說,我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道侶。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道侶就是家人吧,我無父無母,以后有家人常伴身側,倒也不錯。 說著這些話時的方輕鴻,是向往的。向往著幻想里的生活。 扶搖神情嚴肅,目光逐漸堅定。 雖然我不能給你向往的東西,但至少,我要讓你擁有再去追尋的機會。 要盡快變強,強到足以在合籍大典前帶走他,遠走高飛,或者什么天涯海角,他們都找不到的地方。 不對,還不夠。 如果還在這個世界,憑他們手眼通天的能力,遲早要找上門,何況那根紅線還在對方手里 扶搖抬頭望向天上,目光像要穿透漆黑的夜幕,登臨三十三重天。 成仙。 他的心中,只剩這個想法。 昔年,他能為遵守約定,以史上最快的速度通過鳳族試煉出關,今朝,他一定也能達成目標。 后來的日子,扶搖替自己在五域尋了處洞天福地,準備破關。 成仙的過程很順利,對于洪荒異族,尤其是福緣深厚的鳳族來說,會在心魔關獲得天道的庇佑。 榮登仙界的扶搖第一件事,就是隱匿自己的血脈氣息。鳳族自洪荒圍獵事件后,就與天庭仙家結下了不解之仇。 仙界遠要比凡間更廣袤無垠,扶搖馬不停蹄,趕往血脈記憶中的一個地方。 那里的主人,應該能協助他。 他沖進蟠桃園,目光快速逡巡,最終定格在一個方向。 蟠桃樹下,神獸懶洋洋地打著盹。 它馬身人面,生著一雙羽毛光鮮的鳥翼,身上確實白虎的花紋正是傳說中的天庭守護神,英招。 見有人來,英招睜開條眼縫,在看清是扶搖后,頓時張大了:呦,鳳王后代!鳳族的教訓還沒吃夠嗎,好容易剩你一個獨苗活下來,竟然還敢來仙界送死,你心可真大。 它一開口,方輕鴻立即認出了它是誰。 這不就是扶搖跳六道輪回臺時,一直在勸阻他的那道聲音的主人! 原來是英招,方輕鴻暗道。也難怪。 神獸之間即便有白澤這樣平日里埋汰埋汰別家的,但總體來說,相處都比較和諧。因著天生地養,大半都是孤寡命的關系,也比較能感同身受、惺惺相惜。 晚輩前來,有一事相求。扶搖沉聲道。 英招看了看他破釜沉舟的臉色,站起身來問:何事? 扶搖:還請前輩護法。 英招一愣,問:護什么法?它上下打量扶搖一眼,我看你才剛突破飛身啊,你小子別貪功冒進。 沒時間了。扶搖雙手抱拳,鄭重行禮:懇請您助晚輩一臂之力,晚輩要解開所有血脈封印。若無人護法,逸散的血脈之氣會將那群人招來。 什你瘋啦?!英招瞠目結舌。 包括神獸在內,依靠血繼的洪荒異族,都是在實力到達一定程度,將得到的部分傳承記憶消化了,再解開下一層封印。循序漸進,徐徐圖之。 所謂的血脈封印,就是初代始祖為后代設下的每層禁制,也是對它們的考驗。 強行沖開所有封印,提前攫取蘊含在血脈內的天賦、潛能,是一種非常嚴重的透支行為。雖然能幫助他短時間內,沖上高境界,但相應的苦果,也將反饋在身上。 壽命縮短不說,過程中萬一有什么好歹,將留下無法磨滅的大道傷痕。 你這是竭澤而漁,自毀前程! 英招吼完,意識到自己太激動了,又放緩聲音勸:你是大德天鳳王族的直系血脈,鳳皇稱號的繼承者,即便走正道,憑你的血脈天賦,晉境也不會要你多少年。 撐死千年,你就能從下位小仙晉升直真仙,萬年后做大羅金仙亦非不可能,何必如此短視? 你可是我們神獸里,唯一可與應龍神比肩的存在,假以時日,第二個仙界戰神就是你。屆時,你不用再躲躲藏藏,那些欲壑難填的仙人也無法再覬覦你,要真有膽大包天之徒,直接抬手就把他滅了,豈不快哉? 英招說得唾沫星子橫飛,自覺句句中肯在理,偏偏對方全做了耳旁風。 扶搖看著他,深邃漂亮,仿佛蘊藏著星河的眼睛,慢慢纏繞起了繾綣情絲:晚輩只有三十年的時間,要是晚了,就沒意義了。 英招微微一怔:你 扶搖再次躬身行禮:還請前輩援手,一償晚輩夙愿。 第158章 補天石 重逢 英招最終還是答應了扶搖的請求。 罷, 看在昔日老友面上。它嘆口氣,走到扶搖面前,鄭重其事地告誡:只是, 你可要想清楚了,時間不可回溯,事后再后悔,也沒回頭路了。 扶搖想也不想:多謝前輩成全,我想清楚了。 英招打了個響鼻, 不再說什么,領著扶搖離開蟠桃園。 它本是天生地養的神獸,在仙界來去自如, 若非沒有白澤各界巡游的愛好,未必非要待在這里。 而為了方便活動,英招在仙庭給自己找了份閑差,當守護神獸。說說是守護神, 實際上沒什么地方要用到它誰還能打進仙界來? 也因著職階便利,英招可以借口巡視,而在三十三重天暢通無阻。想要替扶搖在廣袤無垠的上仙界找個地方閉關, 是易如反掌。 強行解開血脈禁制的過程十分血腥殘暴, 方輕鴻看得有好幾次, 忍不住捂起了眼睛。 可想到扶搖做這些都是為了自己,那么至少, 他也該去正視、去面對現實,把發生在對方身上的事,好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此時的扶搖已被迫化出原型,渾身血rou模糊的在滾滾烈焰里翻滾。他不常發出哀鳴, 唯有在痛得狠了時,悶哼兩聲。 連英招都偏開視線,不忍再看,痛心疾首地嘆息:這又是何必,他都未必知道你。 方輕鴻胸口一窒,鈍鈍的痛。 扶搖回答不了它,在意識模糊時,他就想方輕鴻。 剛從秘境出來時,男人并不如面上所表現的那樣平靜,內心既緊張,又抑制不住地雀躍。他盡量壓抑,不讓過于怪異的表情顯露在臉上,以免失了禮數。 思考著見面后,在第一句話該說什么?是簡單的打招呼,還是道一句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話又說回來,他該如何找方輕鴻呢? 扶搖并不喜歡修真界,也對凡人生存的俗世毫無興趣,對于在上古被仙人趕盡殺絕的鳳族而言,作為他們后代的人族體內,流淌的血液就帶著原罪。 是原本看到,就會教他想起不愉快過往的東西。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至少,他愿意換個角度、換種心態去看待一整個群體,盡量不遷怒無辜。 他嘗試著踏足修士聚集的場所,還來不及打完腹稿,就聽到了鋪天蓋地,有關于桃花劍的消息。 人們議論紛紛,或羨慕、或嫉妒,也有敬仰的,說著他即將與昆侖宮少宮主柳夢涵結為道侶的事。 什么天下第一美人,什么風華絕代天資絕世,什么討魔聯盟領袖,扶搖自己的腳就動了起來。他像是聽不到鸑鷟的勸阻,徑直來到了昆侖宮。 外人說的,都不重要,他只想知道,方輕鴻本人是怎么想的。 接下來,就有了寢殿那一幕。 最后一層封印被強行解開,懲罰的天火陡然旺盛起來。 方輕鴻下意識就往火焰里跑,結果輕飄飄的魂體直接穿過了火焰。他也因此清醒過來,這只是一段回憶,已經發生的過去,他并沒有能力改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