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5)
其余人也紛紛跟著站起,向男人行禮。 蚩尤淡淡地嗯了聲,而后一擺手,示意他坐回去。在他徑直朝中央主位走去時,方輕鴻趁機打量周圍情況。 帳篷內,共坐著十一名巫師模樣的人。 剛剛出聲的中年男和另一位戴著斗篷的黑衣人,他們的座位在蚩尤的左右首,其余九人則在下方圍成了半圓的形狀。 方輕鴻皺起眉頭,目光來回在中年男和斗篷人身上逡巡,他們的袍子制式和另外九人截然不同。 雖然都是祭祀用的寬大袖袍,但在圖騰的引用上,明顯身份更加尊榮。而且 兩人的衣袍,在大淵的壁畫上出現過。 中年男滿面憂容,忍耐著用一種盡量和緩的口氣問:您此行勾陳大帝可有神諭降下? 方輕鴻目露詫色,蚩尤居然是跑去中央神殿拜見了勾陳。 男人容色淡淡:并無。 只有從不自覺握緊的拳頭里,才能品味出他此刻的心情并不平靜。 中年男語氣不由激越起來:他放棄了我們對不對?!為了那個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誕生的天命之子,他們都見死不救! 蚩尤微微蹙了下眉頭:冷靜,別想太多。 方輕鴻不由豎起耳朵,這個天命之子是在說他嗎? 中年男眼角含淚,神情悲戚:兵主! 這時,斗篷人輕嘆一聲,道:主上,我們不是外人,您就對我們說實話吧??墒枪搓惔蟮劬芙^了我們的請愿? 低柔婉轉的男音在寂靜的大帳內回蕩,他的聲音聽上去很年輕。 九人跪倒在地,正如雨師大人所說,吾等愿與兵主共存亡! 雨師? 那人竟是雨師?! 方輕鴻驀地回首,那另一個人豈不就是 個頭不高,面白無須,臉瘦長而神憂郁,袍上的圖騰紋樣青年深吸口氣。 風伯雨師,傳說中至死追隨蚩尤的兩位絕頂大能。 主座上的男人撐著額頭,低笑出聲。蓬松卷曲的額發靜靜伏在他手背上,被掌心擋著,無人能看清他此時的表情。 勾陳大帝選擇順應天命。蚩尤抬起臉,道。 什連大帝都?! 其他天生神也 西王母那邊怎么說,洪荒異族也就這么認命了嗎? 昆侖山那邊還沒傳來消息 面對底下人驚疑的表情,蚩尤拳頭攥得更緊。他竭力維持著面上的冷漠,以一種平靜的口吻道: 一切都是因果的必然,生、旺、衰、竭,是輪回必經的過程。昔日萬靈截取天道資源而生,得靈氣而網,繁衍出諸多得道王者、長生仙人。 然天有恒定之數,我們越是強大,就越需要更多資源。而每一尊受封的長生仙,跳出五行外的他們,不但不需要反哺天地,每日還要從天地間汲取驚人的陰陽之力,來襄助他們更上層樓。 天道的秩序生病了,是以到我們這代,已經由盛轉衰,走到了竭的關頭。 話音落下,帳內陷入沉寂。 是那個叫作者的人。雖然只在正文里短短提了幾筆雨師忽然開口,說到這里時,又自嘲的笑笑。 畢竟我們不是天命之子,也不在他所處的時代,沒資格占用太多筆墨。 可這個病態的天道秩序的確是他定下的,而天道圍繞著天命之子展開,為能將世界維系到他誕生的那個時候,天道自行修正,要讓一切在破滅后重新誕生這也是原文內容,洪荒時代的覆滅,是這所謂的小說進程的必然,哈。 我猜,勾陳大帝也遵循了這個意志吧? 蚩尤轉過頭,目光落在雨師身上,暗流涌動的戾氣緩緩收斂起來。他用一種溫柔的口氣說:是,勾陳大帝愿意獻祭自己的生命,來維持世界的運轉。 此言一出,氛圍再次靜默下來。 風伯偏開臉不說話,方輕鴻從他眼底,看到了閃爍的淚光。 良久,雨師喟嘆中帶著一絲迷惘的聲音,幽幽響起:現在我也不知道,還該不該恨這個天道了。 畢竟天道的處境,何嘗不似如今的他們。 人族剛誕生時,無論身體還是神魂,都十分孱弱。女媧上神賦予他們形似自己的外貌,卻并未賦予人族通神的天賦。 因而,他們幾乎是在洪荒各族領地間的夾縫中生存,除了優異的繁衍能力,其它一無是處。在沒有哪族異獸的皮毛,不是刀槍不入的年代,人族地位卑微的可憐。 由于基因的劣勢,他們的學習能力在洪荒也排不上號,大把通過血脈來傳承的異獸王族,都擁有遠比人類出色的天賦悟性。 它們從出生起,就帶著歷代祖先的記憶和戰斗經驗,如此累積下,各族都積攢起了十分寶貴的財富。 或許是物極必反,在經年累月的底層求存后,人類幾個部族間,誕生出三名出色的領袖。 其中,又以蚩尤最為驍勇他仿佛就是為戰斗而生的,擁有足可比擬龍族的堅固rou身,和一目十行,看一遍就會的卓越學習力。 他在九黎時,即便強如西王母見了,也要禮遇的神獸部族,都不敢貿然進犯九黎族所轄的領地。 盡管如此,蚩尤并未滿足于自掃門前雪的境況。 蚩尤本姓姜,是炎帝姜氏的后代子孫,起初是神農部族的驕傲。 但無論神農氏,還是黃帝所在的部族,策略都相對保守,想要先守好自己的家,也嘗試與相鄰的洪荒異族交好。 年輕氣盛的蚩尤不喜歡這樣,他認為兩位先祖過于懦弱,也缺乏拯救同胞的勇氣。人族又不是除了他們兩支,就沒有別人了。 洪荒異族雖然正眼看他們,卻不會正眼看人類整個族群,而炎帝黃帝經營上千年,也不見往外伸出援手,多救幾人于水火。 蚩尤看不慣這些,他和老祖炎帝大吵一架,直接跑出來自立門戶了。 只有打到對方怕了,他們才會正眼看你,才會因為記住了痛,而不再肆意踐踏你。 過后百年,是洪荒多族的噩夢,蚩尤南征北戰,像一盤散沙的大路上唯一的異類,只要哪里的人受欺負,他就跑過去將對手打服。 于是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人匯聚到他身邊、追隨在他左右,最后,形成一個以他馬首是瞻的部族聯盟。 這就是九黎的起源。 他誕生在群雄并起的年代,也是洪荒不可或缺的一極,后世人們說起上古強者為王的輝煌時,總會說到他。 而如果沒有他,故事也會遜色很多。 到如今,已成為一方雄主的蚩尤,早已具備大羅金仙的實力。天庭多次招攬,愿將他的名字登記造冊。 只要他愿意,立即就能飛升仙界,做個逍遙自在的長生仙。 可他不愿意,九黎族雖英才濟濟,但離了他,就沒了能掣肘當世幾大高手的人。部落也會很快從洪荒大陸與王族,乃至神獸部族比肩的頂級強族行列里,掉出隊來。 他決不允許自己一手帶領出來的部族,再淪落回原先的境地! 時光輪轉,白駒過隙,當蚩尤以為人生差不多也是如此時,變故發生了。 從仙界流傳下來,只在強族首領、大巫、祭司等人間流傳的消息,也通過女媧上神的神諭,被九巫知悉。 他們這個世界有極境,所有人的命運都在被一個叫作者的人主宰著。而作者卻沒有好好善待他們,他的全副心思都在所謂的主角身上,那個人還未出生,就已經擁有一切。 而他們,卻要面對這個畸形的世界。 女媧上神的神諭里,直白地寫著: 十年后,陰陽交泰之時,包括天生神在內,諸部集體獻祭,將靈力返還于天,以協助天道自糾,調整出一套更完整的規則來迎接命運之子的誕生。 只為了這么簡單的事情,就要萬靈都去死嗎? 就算天道出了差錯,也還有其他辦法吧?為什么就不能給他們這些活生生,還存在著的生靈一次機會呢? 蚩尤憶及先前,在中央神殿爆發的最后爭吵。 那我們呢?難道就沒誰覺得有問題嗎?! 大殿內回蕩著他憤怒的咆哮,他高昂著頭顱,對勾陳大帝出言不遜:我不甘心!既然給了我們生命,給了我們感情,就負責到底??!難道我們就沒有別的價值了嗎? 良久,空曠的大殿里,響起一聲悠長的嘆息:此為不可抗力,你,好自為之。 我會帶領我的部族,我的人民,找到屬于我們的出路。即便為此萬劫不復,亦不悔!高挑英俊的男人一步步走出大殿,走進陽光里。 方輕鴻如墜冰窟,僵立在原地不得動彈。 是了。 洪荒諸族多少生靈,他們該怎么辦? 來時一幕幕浮現于腦海,田間快樂勞作的人們,見到蚩尤時,小女孩臉上驀然綻開的笑顏。這些都要消失嗎? 都要成為自己的犧牲品嗎? 十年后,這個女孩也只有十幾歲吧。 他知道答案,也知道結局。是以心痛如絞。 第130章 上古秘聞(3) 信念 洪荒的夜晚與數十萬年后, 并無什么不同。靜謐的樹叢里,棲居著靈鳥靈蟲,草木們每一下的呼吸, 在方輕鴻眼中,都能看到光粒的沉浮。 它們被吸收進葉片,靈流盤繞在每朵花苞周圍,形成大大小小,或明顯、或暗沉的光帶。 今人不見古時月, 今月卻曾照古人。 此時坐在樹椏間,遙望這一輪明月的方輕鴻,早已沒了初來時的輕松心情。身側按在樹枝上的手不自主收緊, 攥成了拳頭。 原來自己的才是那個罪魁禍首?,F在,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的發生,卻無能為力。 誰都無法改變過去,更何況是在一段破碎的記憶里。 大夢三生, 真是殘酷的夢。 月至中天,九黎族駐地的燈火都熄了,不知過去多久, 主帳的一角簾幕被掀開, 從內走出道人影。 方輕鴻下意識往茂密的樹冠叢里, 又藏了藏。是蚩尤。 銀輝流轉過他的臉龐,男人面色冷凝, 召來貔貅,騎著它飛上了高空。 方輕鴻連忙跟上,綴在貔貅的尾巴后頭,俯瞰縮小成一個個不規則方塊的田野農莊,山川河流。 他們一路南行, 來到一處仙氣繚繞的瀑布。方輕鴻左右打量,此地山環水抱,河流走勢與地底靈脈接洽,呈真龍吐哺之勢,為不可多得之妙地。 只是他后世在南域,從未見到過這樣的地方。 蚩尤一腳跨進瀑布,方輕鴻也跟著穿過水幕,發現后面的世界,竟別有洞天!他們像到了一片無垠星空,漆黑的環境里,漂浮著無數大小不一的隕石碎塊。 而在遙遠的彼方,矗立著一座巍峨肅穆的宮殿。 而伴隨他們的靠近,匾額上的大字也逐漸清晰可辨大羅天。 方輕鴻一愣,女媧上神的行宮?? 不,不對。 他隨即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女媧久住上仙界大羅天,從沒聽說過她在人間界有什么府邸。 而且這建筑,也不像洪荒人族的風格,應該是信徒仿照她在大羅天的居所建立的祭祀神廟。 神廟空蕩蕩的,沒有一名侍從、祭司值守,方輕鴻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猜錯了。那廂蚩尤已經走到了大殿前,悶不啃聲,對著當中屹立的神像單膝一曲,跪了下去。 蚩尤拜見上神,還請上神現身,見我一面。 十數丈高的雕像沉默著,沒有回應。方輕鴻仰起頭,這雕像也未免太大了,無論他怎么望,都望不到女媧的臉。 高聳的胸脯、纖細的腰肢,還有修長的手臂,瑩潤的rou感栩栩如生??拷鬃奈恢?,盤著一條粗碩的蛇尾,要是伸直了,不知能有多長。 方輕鴻想飛到上面去瞧瞧,女媧究竟長什么模樣,結果剛有這個念頭,就被一股巨力狠狠壓在地上。 明明自己只是一具沒有rou|身的魂體,卻被壓制得動彈不得,只能趴伏在地上。同時心里一陣驚悚都說天生神高深莫測、法力無邊,這是發現他了?! 久未有回音,男人固執地重復:還請上神現身,見我一面! 這次回應他的,不再是一片沉寂的空虛。陣風拂過,濃郁的仙靈之氣彌漫開來,夾雜著花朵的馨香,頭頂射下一道金色的光柱,將雕塑包裹。 原本冷硬的外殼逐漸軟化,當真擁有了生靈的觸感。而后,空靈且淡漠的聲音,自高空響起:勾陳已與汝澄明利害。 仙音渺渺,與蚩尤沉重的表情形成鮮明對比。 是,可您是創造了我們的母神,連您也要放棄我們嗎?他道。 女媧不含一絲情感的回答:此亦為萬物運行之理。 蚩尤低垂著腦袋,握緊拳頭,咬牙道:好、好個自然之理。 接連的碰壁,思及族人和未來時,胸口脹裂般的疼痛,讓他不禁眼眶發熱。 上神有自己的主張,無妨,蚩尤干涉不了諸天神佛的意志,但也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日后,還望諸位不要來干涉我們為自己而活的斗爭! 說完,他干脆起身,瀟灑離去。 在他即將步出大殿時,身后忽然傳來女媧的聲音:既如此,吾便給汝一次機會。 蚩尤驀地回頭。 十年,吾給汝十年時間,期間內,從人族中遴選出一位王者,統御八方。汝若贏了,吾便襄助爾等抗天之舉。 十年后,汝要是輸了,就接受天命的安排。 這是對汝的考驗。去罷,證明給更多的神明、仙人看,汝有改變未來的能力。 男人激動地叩首:謝上神! 從女媧神廟出來的蚩尤,到部族時天光已經大亮。 發現他消失的侍人將消息稟報給風伯雨師,因而等他們一回來,就看到兩人跟門神似的杵在大帳前。 蚩尤在憂急如焚的屬下跟前停步,直截了當說:通傳各部,自今日起,我們向軒轅氏、神農氏開戰。 留下面面相覷的兩人,在原地琢磨他此舉的深意。 命令來得突然,卻并未受到太多阻礙,九黎族內部將蚩尤奉若神明,自然言出法隨、令行禁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