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長老面前,怎敢妄自尊大。容少微淡淡一笑,對元弘道:您既有此提議,想必已經有了頭緒。 任誰見了容少微,都會對燕長風師出天師一脈毫無疑慮他簡直是照著師尊的模板刻出來的。 容少微從外貌看,是名溫文儒雅的中年人,羽扇綸巾,身披諸天星辰袍,欣長的身材臨風而立,好一派風度翩翩的君子樣貌。 他手中的羽扇,是創派祖師青霄上仙流傳下來的法器,也是太微垣鎮派三寶之一的五禽扇。五禽扇以洪荒時期,五類珍獸異禽的本命真羽煉制而成,扇面五色真羽流光溢彩,輕輕一扇,便可有極其巨大的威力。 論殺傷力,是太微垣三寶中最強的。 天師體質孱弱、容易夭折,青霄上仙特地將五禽扇賜予天師一脈,也是出于這層考量。他身上的星曜袍雖也是件防御道具,但更多的,還是身份意義的象征。 唯得道統者,方能穿著,等日后燕長風繼承容少微的位置,這些都會歸他所有。 方輕鴻掃過打完招呼,就低調退至容少微身后的文弱青年,發現他已經是金丹后期了。這修行速度,不知沒有身體局限的尋常修士該不該感到汗顏。 而另一方,浣花劍宗諸弟子見道一真君收了劍,紛紛默不作聲地回飛舟內。浣花劍宗的飛舟就這么跟在大部隊后面,他們這塊毫無優勢,只能和在場的大多數一般埋頭蹭好處了。 見那一抹通身雪白的身影隱沒在飛舟內,方輕鴻終于松了口氣,回頭發現扶搖正繃著張臉,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某處,像在壓抑怒氣。 他順著人的視線望過去,正好被太微垣一行人的背影擋住。由于他們所站方位的關系,太微垣面對昆侖宮,二者剛好都處在同一條直線上,方輕鴻看看前邊,又看看扶搖,心底疑惑叢生:這是怎么了,到底誰和他有過節? 元弘長老點點頭,道:正是,只是老朽一人力有不逮,還需在場諸位配合。 此言一出,舉座嘩然,心道不愧是有仙典底蘊的昆侖宮。而元弘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太微垣同樣成為了關注的焦點。 相信容天師心底,也已有了成算。 行,有上古遺產的道統就是了不起。 有門派主事者忍不住問:不知二位要我等如何配合? 元弘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解說起了當今的情況。仙家手法不可以常理揣度,瀛洲島的的運行軌跡暗合天道法則,是以,他們不能用單純的破陣方法去考量問題。 僅流傳于上修界的陣法就有萬千之數,而其根本,是在追尋冥冥中的道則曲線。換言之,只要能跟天地法則留在自然界中的某種理合上,就會使法陣產生相應的效力。 這和人形更易得道有異曲同工之妙,很多時候人求道的本質,是摹刻道痕,從而達成跟天地的交感。 所以法陣是道的產物,卻是參天巨樹末梢的枝椏,若一味糾結于樹葉本身的成分,反而舍本逐末。 關鍵在于對氣機的感應,境界不夠的陣法師無法在和這方天地交感時,捕捉到那屢稍縱即逝的道痕,難怪會摸不著頭腦。到元弘和容少微的境界,就要容易許多。 但看到歸看到,能不能借此推演出他們真正要的,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我們需要容少微輕嘆口氣,嘴唇翕動,吐出兩個字:祭品。 祭品? 眾人面面相覷,心念電轉間,已經有了答案。 這里個個都想留著命去爭后頭的寶藏,既然沒人想死,那就只能所有人不約而同,低頭看向海面。 他們想捉妖族來當替死鬼。 就連昆侖宮都默許了這個權宜之計,站在一邊沒有阻攔。 不可??! 所謂有舍有得,有得有舍,萬物皆有靈,如此輕賤族群性命,就是傷了天合,遲早要償還到人族身上的! 方輕鴻心急如焚,回頭看向浣花劍宗的飛舟。不明情況的劍修見久未有動靜,又都一個個飛出來朝這邊張望。 耳聰目明的道一顯然聽見了,雖面上仍維持著一貫的冷漠,但方輕鴻知道,他在權衡。 容少微繼道:元弘長老和我,及在場諸位精通陣法的道友合力布下鎖靈、通靈二陣,以生靈血精哺育此方天地,和此地建立聯結,方能得一線機會。 容天師的說法,是利用了自然孕育萬物的規則。 天道之下,萬靈生老病死,他們的誕生靠靈氣的哺育,死去后rou驅分解,又重返天地哺育靈氣,從而形成生生不息、周而復始的循環,此乃有情之孕。 而現下他們所行之事,便叫無情之孕,是一種強買強賣的行徑??腕w強迫主體接受,又利用天道運行的平等性兌換他們想要的東西。 不行,不能讓師尊和師兄弟們為他違背原則,更不能教浣花劍宗淪為他人口中出爾反爾的笑柄! 方輕鴻身隨念動,忽然去勢一阻,回頭才發現自己的手還被扶搖握著,兩人一直沒松開過。他尷尬地抽回手,原本雄赳赳的氣勢都回落不少:抱歉。 對方眼疾手快,反拉住他又握了握,不必擔心。說完若無其事地松開手,偏過臉裝高深莫測。 方輕鴻一怔,漸漸明白了扶搖話里的意思。他是想說無論如何,他都會庇佑自己。 這人一到說正事,或者不好意思了,就愛裝深沉。明明不支持他過早顯露鋒芒的,明明沒必要淌這次渾水。 方輕鴻緩緩綻開一個笑容,眉眼生動,燦若驕陽:等著吧,我不會輸的。 而后,他挺胸抬頭,朝昆侖宮、太微垣所在的方位高聲道:不必血祭,我有辦法! 一時間,方輕鴻成為了所有人的焦點。 早在他動作前,扶搖便以大能手段隔絕了他的氣機,因而在外人眼中,這名從人群中飛出的白衣人,只有個朦朦朧朧的身影。 一般情況下,修士無論外貌身形如何變化,其本質都不會有任何改變,高境界修者很容易就能勘破他的幻術。唯獨筑基后的這次蛻變不同,作為修士新生的饋贈,它是唯一一次由內而外,每塊骨骼都做出改變的機會。 體內血管經脈、每扇門戶,都會變成完全適宜于吸取靈氣的模樣,這也是方輕鴻把機會留到現在的原因沒人能單單從外在,將他和三十年前下落不明的劍宗弟子聯系在一起。 就連元弘這樣的化虛大能,神識都被阻擋在外,所有人都把他當做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高手。 畢竟道域五境浩渺無邊,什么深山老林犄角旮旯藏著位蓋世強者,也不是多離譜的事。 元弘客客氣氣朝他拱手,問:不知這位道友如何稱呼,有何妙計? 方輕鴻臉不紅心不跳,占了長自己足足有幾千歲的前輩便宜,背負雙手故作深沉:無名。 他前世還真做過萬眾敬仰的高人,遙想當初,談笑間強敵灰飛煙滅,連盤踞大乘多年的老祖都不是他對手,說一句大乘境第一都不為過。 現在有扶搖的氣機加持,更將絕代高人的架子端了個十成十,唬得一群人對他肅然起敬,暗道:能叫這名字,定是獨一份的灑脫人物。 哪能料到是方輕鴻臨時想不出名,在那偷懶。 目光觸及容少微,方輕鴻心中咯噔一聲響。此人明明生就副極如沐春風的面貌,卻不知為何,總給他一種被蛇類盯上的錯覺。 方輕鴻忍不住又多盯著容少微的眼睛看了陣,發現那不是他的錯覺,對方雖然總眼彎彎的,用笑意掩蓋細長的蛇目,但瞳孔無機質的漠然,仍給人一股難以言說的陰冷。 就好像蟄伏在草叢里的毒蛇,伺機而動,隨時準備咬精神松懈的獵物一口。 思及此,方輕鴻起了層雞皮疙瘩,神魂瘋狂示警。 容少微似乎察覺到他在看自己,露出淺淺的笑容來,目光意味深長。 方輕鴻腦內靈光一閃,突然意識到個問題。天師一脈向來謀定而后動,這容少微定然事先占卜出了點東西 中計了? 方輕鴻心念電轉,他雖然不清楚星盤給容天師的信息是什么,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很可能是個局,元弘都未必知道。 而那位已經讓他心生忌憚的中年修士仍游刃有余的,搖著羽扇慢悠悠道:還請無名道友,為我等明示。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事已至此他不可能退,戲注定要唱到底。方輕鴻故作高深:只我一人,尚不足以成事,還需在場諸人 臨末直直看向容少微、元弘,加重語氣:特別是二位的配合。 最后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第43章 小施懲戒 他眼底有未褪去的溫柔 然后在眾目睽睽下, 方輕鴻竟然裝模作樣地占起了卦。人人都以為他在算瀛洲島的門徑,但實際上他要知道的,是未來的變數。這變數里就包括容少微。 但結果出來時, 他愣住了。打從他修習玄術起,就從未占到過這一卦。六十四卦第二卦坤。 此卦上坤下坤,六爻內無陽數,為陰爻。如果說乾卦為天,為君, 為夫,那坤卦就是地、是臣、是妻,總的來講是個好卦象, 說明瀛洲島上必有收獲,但問題也出在卦象上。 偏偏給出的信息是六爻:龍戰于野,其血玄黃。 是坤卦發展到極致時,由盛轉衰的意象。龍指的是乾, 本該陰陽調和的局勢,因為陰的日勝而不得不衍變為兩者對抗的局面,所以這里的乾代指誰?坤又代指誰? 方輕鴻總覺得此卦不簡單, 因為就在卦象初成時, 有驚雷在他耳畔炸響, 旁的人卻無動于衷,毫不知情。 所以他知道, 此局必影響深遠,甚至陰陽相抗的局面在后面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會持續下去??梢源_定的是,無論容少微代表哪一方,自己必然站在他的對立面。 方輕鴻沒有過度沉浸在自己的推斷里, 內心有了計較后,他立即將戲演了下去。其他人不明緣故,都睜著大眼等高人做法,結果他占完卦,就指出了一個方向。 他是根據前世的經驗,可大家不知道啊,都呆呆地立在原地懷疑人生。定位仙島是這么容易的事嗎?那他們先前的焦頭爛額算什么? 轉念又想,如此傲視群倫的人物,若能邀請他來自己的陣營,豈不如虎添翼?因而年長一輩,都快修煉成精的老狐貍們個個目露精光,對方輕鴻的態度也愈發客氣。 年輕人想法則單純的多,起先是高山仰止,等發現自家師尊師伯老祖這些平素穩如泰山、高高在上的人,現在拿出十二萬分的熱情去主動找人攀談,心底更是一腔熱血涌動,發起了我以后定要做這般人物的宏愿。 送上門的苦力不用白不用,方輕鴻毫不客氣,支使他們掏靈石掏法寶。定位到路線是一回事,怎么過去又是另外一回事,上輩子他光到瀛洲島外圍,就很是耗費了一翻功夫,現在有這機會,自然不會放過。 更何況他要真親自動手,實力容易露餡不說,怎么解釋自己的布陣手法,有昆侖宮與太微垣的影子? 于是在一方愿打一方愿挨的情況下,他們很快就構建出了一條空間通道。元弘、容少微不愧為一代宗師級人物,又背靠宗門財大氣粗,繁復的大陣到他們手里,部署就變成了一種駕輕就熟的寫意。 再加上有他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神秘高人坐鎮,各家都想拉攏,連帶著少了許多花花腸子,而沒把時間浪費在互相扯皮上,效率自然就上去了。 唯獨人堆里的李昭目瞪口呆。 他剛剛不慎看到了方輕鴻跟扶搖的拉拉扯扯,又不慎看到方輕鴻排眾而出,動用大神通隱匿自己的全過程。作為此間唯一知道人跟腳的,李昭下意識掐了把自己的臉嘶好痛! 這居然是真的?! 隨意招攬的散修,竟然是深藏不露的大能?! 這是什么驚天餡餅,被砸到暈乎乎,又想去找師尊邀功的李昭,被扶搖掃過來的目光嚇得后頸一涼,忙托住自己的下巴往上一抬,合住嘴識趣地移開視線。 再好的獎賞,也要有命享不是。 人群中央,方輕鴻專門重點關照了凌霄派等方才口無遮攔的東域宗門。 他先是有意消耗三家的家底和精力構建通道不是筆小數目,放眼五域,除開有數的大宗門,還有哪家能在宗門駐地里,配置傳送陣法。而且他們這次構筑的通道,不是普通的定點傳輸,而是動態的追蹤,中間要不斷地進行定位跳躍,難度直線上升。 這就意味著他們當中,注定有批人要留下,而且還必須具備長老級的實力,來輸送靈力維持通道的穩固。 東域諸派占地利之便,能來的人最多,是以方輕鴻借這個由頭,留了三派不少人下來。五域精銳齊出的關口,諒他們也不敢在這事上動歪腦筋,屆時,可不就只是觸霉頭那么簡單了。 凌霄派、泰和殿、天地門下,連同長老在內的門人,個個齜牙咧嘴,暗自心痛,又礙于太微垣容天師未置一詞,不敢將抗拒表現得太明顯。浣花劍宗一干師兄弟可就自在多了,瞧那一張張扭曲的臉孔,毫不客氣地笑出了聲。 三派門人氣得臉色鐵青,先前開口的凌霄派長老忍不住道:前輩既考慮到東域的地利之便,卻為何不留浣花劍宗一人下來 劍修之利,不在陣術,我自另有安排。方輕鴻煞有介事地反問:還是你認為,你兵器之利,勝過劍修?語畢冷冷地哼了聲,故作不悅。 生怕高人被質疑了安排,半路撂挑子不干的其他門派紛紛瞧過來,給那多此一舉的長老上眼藥。 后者有氣沒處撒,只能在心底腹誹:感情不是你們被削了實力,憑白少個競爭者,我們還不得不在后頭賣力,你們當然高興! 通道開啟后,在場諸人摩拳擦掌,準備橫渡,方輕鴻又頂著道一真君探究的視線,攔下了凌霄派的輕云舟:白澤為上古瑞獸,正所謂同性相吸,為厚德載物之君子,方能入其法眼。東海妖族承洪荒血脈,而天下妖族同氣連枝,與白澤很有些淵源,汝等殺其同族,必為其所不喜。如今白澤入主瀛洲島,若要此行順利,就將它們放歸大海,否則,孽緣難解。 此言一出,儼然成為全場焦點的凌霄派再次感到了進退維谷。那些都是他們路上辛辛苦苦捕來的獵物,叫人把到嘴的肥rou吐出去,誰會甘心??? 奈何形勢比人強,三派弟子只得忍氣吞聲,分別將目光投向自家的領隊長老。即便理智告訴他們要向現實低頭,可心里到底還抱著那么絲微末的幻想。 凌霄派長老艱澀地動了下嘴唇,容少微便已輕描淡寫地,替他們做了主:既如此,就都放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