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瀛洲島作為浮空島,在亙古歲月里,從未有人能成功造訪,屏障固然是它的一層保護色,但更重要的,是它并非固定在某個位置,數十萬年間一直在漂泊。 散修誤入那次,只是它曇花一現的破綻,所以需懂得陣法之術的人,根據目前已有的線索順藤摸瓜,推測出瀛洲島的運行軌跡。 方輕鴻等人到時,那片領空已立了不下百人。各家按陣營而立,結盟的結盟,單打獨斗的單打獨斗,都十分涇渭分明。 幾位被請出山的陣法大師對著空空如也的領空冥思苦想,不時掐指細算,又搖搖頭。他們都被里三層外三層地保護了起來,畢竟誰能搶占先機,就看哪家的陣法造詣更高一籌了。 見有新人來,負責護衛的修士們立即轉過頭來,謹慎打量。這其中也包括昆侖宮跟陰陽合歡宗,作為全面發展的一方龍頭,怎可能沒有點壓箱底的奇術? 方輕鴻往人群后藏了藏,和扶搖躲角落悄悄咬耳朵。他本想偷個懶,問人家有沒有看出點門道,撿個現成的果子坐享其成要從前瀛洲島的陣法沒出岔子,那的確大羅金仙都難覓其蹤,但今時不比往日,而世界在紅塵仙眼里,跟在他們這些凡夫俗子的眼中截然不同。 沒了蒙蔽天機的存在,道則運行時留下的痕跡,在散仙神識籠罩下,是無所遁形的。 豈料對方一眼看穿他心中成算,毫不留情地拒絕道:你修行也要靠別人施舍于你嗎? 方輕鴻: 沒辦法,只能自食其力。 就在他唉聲嘆氣,準備掏靈石再當一回散財童子時,后方驟起的爭執,打破了此地近乎凝固的緊張氛圍。 第41章 重逢 師尊又精進了 一時間,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方輕鴻回轉頭,不由面色一沉。 來的兩艘飛舟里,有一艘正散發出極濃重的血腥氣。不用看都知道, 他們這一路行來,捕殺了不少妖族。 再看飛舟艙腹外的圖徽,正是凌霄派的標識。除開輕云舟的主人,從飛出來和人對峙的弟子服飾來看,還有泰和殿、天地門, 和負責為他們引路的金鵬門。昨晚聽的傳聞不虛,他們果然聯手了。 方輕鴻目光略過他們,心道:看來這幾家暗通款曲的, 遠比他們想象得都早。 而以少對多,跟凌霄派等宗門爭鋒相對的,正是他的師門浣花劍宗。 自家盛產的劍修雖然普遍脾氣不好,但同樣不愛濫殺無辜, 因而劍宗自當上東域魁首后,就一直反對修士出海捕獵的行為。他們的開派祖師道衍仙君,更干過為一窩幼蛟報殺親之仇, 而怒誅人修數十人的壯舉。 即便到如今, 都是在很多人看來不可思議的行為。 非我族類, 其心必異這句話,可不單純只是說說, 而是銘刻在靈魂本能里的謹慎和排斥種族決定了大家天生的立場,對未知的恐懼、對生的渴求,同樣讓人打從心里忌憚著所有可能具備威脅的物種。 原本有道衍仙君在,東域諸派懾其兇威,行為尚知道收斂, 可打從他失蹤起,浣花劍宗便屢經動蕩,更多的精力都用在了維護宗門安危上,對外是真心有余而力不逮。近年來,雖逐漸有了起色,但遠還沒回到仙君主持大局時的盛況。 剛開始,東域其他門派還不敢造次誰都摸不準道衍這瘋子什么時候回來,屆時清算起來,大家都夠嗆??蓵r間一長,頂梁柱又遲遲不歸,旁觀者們心思難免浮動。 人心不足蛇吞象,誘惑面前,很難保持不動如山,于是在利益驅動下,就有了第一批試水的賭徒。 萬事萬物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既然開了頭,很難再剎住腳,近一千多年來,諸派對東海妖族的殺戮劫掠又猖獗許多。 浣花劍宗這邊,后輩劍修雖未繼承到老祖出色的審美,但卻繼承了他嫉惡如仇的剛烈,哪怕這些年勢微了,遇上不平事,仍舊要插手管上一管??蔀橛龀鼍駬竦娜藢嵲谔?,劍宗上下幾百口人杯水車薪,根本管不過來。 何況各域魁首起的作用,更多是在統籌和傳遞消息上,因而戰時更能體現出價值,平常就一般般了,最多就是表明自己的態度,其他人若不想聽,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五域魁首并非凡間的皇帝,頒布什么口令,都能要求別人必須令行禁止。 是以先前道衍仙君在時,劍宗強硬的態度擋了不少人財路,雖未面上撕破臉,但早在私下里,為東域其他巨頭所排斥。甚至那些小宗門對劍宗的抵觸,要比有競爭關系在的巨頭們還大。 弱rou強食、物競天澤,資源就這么多,爭不過人,難道還不容許他們去別的地方找補回來? 這件事上,小宗門和凌霄派等巨頭才是利益共同體,因而更能產生共鳴??梢哉f,浣花劍宗崛起至今,在東域其實并不得人心。 今天也是,凌霄派來時潛入深海打了回牙祭,有長老坐鎮,他們這回捕殺了不少中高級妖物,實可謂大豐收。拿主意的人絲毫不掩飾,就在甲板上分贓。 正所謂上行下效,門內低階弟子們便在外圈高談闊論,說不知為何,妖族們這次龜縮在海底,尋找起來很是費了翻功夫,即便被逮住,反抗也沒從前激烈了。說到后來,又開始怨怪起妖族不識好歹,藏那么深作甚,害他們在路上耽擱時間。 凌霄派修士不以為然的態度,瞬間激怒了浣花劍宗的許多人,也不管敵眾我寡,逕自攔下他們的座駕。 不等對方反應過來,就聽一道方輕鴻無比熟悉的嗓音朗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殺孽太過,你們也不怕遭心魔反噬,落個凄慘下場。 方輕鴻移動視線,果真瞧見了云真子。 對方一馬當先,立在飛出來的一眾劍宗弟子最前頭,好不意氣風發。當年同柳夢寒的一戰,給了他極大的啟發,以至于在接下來的比試中,都在實驗他新領悟到的東西。和唐凌的那場若非他劍走偏鋒,迫不及待地嘗試他未成型的招數,最終名次必將改寫。 不過云真子實打實一個劍癡,外界榮辱從不是他所求,旁人的議論左耳進右耳出,一門心思回宗門閉關。三十年后再見,他已突破至元嬰,并且進展迅猛,都快進入中期了。 方輕鴻四下環顧,確定沒有何田田的蹤跡后,終于松了口氣。小師弟而今修為,撐死到筑基大圓滿,就瀛洲島的局勢,真不是他能來的地方。 方輕鴻收回視線,目前還不是相認的時候。 那邊廂,回過神來的凌霄派弟子開始回擊:我道是誰,原是你這傻子。 這名弟子看著很有些身份,門內其余年輕人都立在他身后,以他為尊。此人面長瘦削,眉骨高聳,眼睛細長而上挑,生得一副刻薄長相,牙口更伶俐非常。他故意轉頭,和同門作出副閑聊的姿態:你看你看,是不是?若非那班妖物不識相,咱們哪用得著和這些茅坑里的石頭碰上,浪費時間。對,說的就是你們。 他指完對面的劍修,收回來放在鼻子前扇了扇,露出不堪忍受的嫌棄表情:又臭又硬,遠遠碰見,就已臭不可聞。 身后唯他馬首是瞻的凌霄派弟子們爆發出哄笑,連帶著天地門、泰和殿的人都一臉揶揄,交頭接耳,看著面色鐵青的劍宗門人竊竊私語。不用聽都知道不是什么好話。 云真子面不改色,召出驚瀾劍隨手一揮,身后頓時掀起十丈高的巨浪:聞天羽,只逞口舌之快不算大丈夫,有本事就來打一架。 嘁,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像個莽夫,我們可是要留存實力奪機緣的。先前出聲的那位凌霄派大弟子嘲笑道,他似是突然想到什么般,話鋒一轉:也對,憑現在的你們,怕是沒什么機會了。 剛跟他唱過雙簧的弟子接收到眼風,立即識相地接話:大師兄,你說的該不會是那個誰誰?就劍宗先前吹上天的什么道胎? 哎,可惜呀,年紀輕輕就這么夭折了。還什么被天眷顧的福星,現在看來,也沒得多少天道垂憐嘛。我瞧著啊,就算他來了也不頂事,餡餅真砸他頭上,也得有命享不是 說到這里時,聞天羽故意拖長尾音,看向云真子飽含惡意地揣測:且慢,不會是假的吧?所謂的天生道胎,不過是你們劍宗欺名盜世的謊 啪! 話音未落,凌厲掃來的劍風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云真子神色冷凝,動了真怒:禍從口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方師弟如何,幾時輪到你來插嘴? 聞天羽捂住流血的臉頰聲色俱厲:你好大的膽! 云真子這道劍風打得毫不留情,豁開的口子幾乎占據了半邊臉頰,又深又重,聞天羽甚至能摸到皮膚組織下,被切開的肌rou。更狠的是,對方打完臉還不算,將靈氣附著在了傷口周圍,一次次將聞天羽覆蓋過來的真元壓回去,擺明了不想讓他愈合。 火辣辣的疼痛灼人心神,聞天羽氣到失去理智,一揮手召出本命法器,誓要爭回顏面。 云真子更沒同他客氣的道理,驚瀾劍劍身高速旋轉,他們又身處大海之上,陽水靈格的優勢得到了最大加持,只見數道水龍卷逆風而起,直朝凌霄派等人所在的方位刮來竟是狂妄地將他們都籠罩了進去! 同時,云真子一掐劍訣,直指聞天羽,喝道:去! 裹挾著強勁氣流和潮水的驚瀾劍,朝人急射而出。 欺名盜世?就讓我看看你這廢物,又有幾斤幾兩! 云真子話音剛落,他的劍也重重劈在對方的劍上。兩兵交擊,聞天羽的長劍登時發出哀鳴,只能咔擦一聲,被斬擊的劍身出現裂紋。 和它神魂相系的聞天羽口噴鮮血,他修為雖同在元嬰,可劍修同階無敵,根本不是云真子的對手。 黃口小兒,焉敢言勇? 眼見自家得意弟子就要被打殘了,凌霄派長老終于出手。一只巨掌從輕云舟內伸出,直直抓向云真子。是凌霄派絕學之一的裂天掌! 堂堂分神真君竟不顧顏面,對小輩用了殺招。其險惡用心,在場諸人都看得明白,他這是想趁機抹殺敵對勢力的優秀后代。 雖然在方輕鴻的襯托下,劍宗當代弟子的光芒都暗淡了不少,但以云真子的天賦,放到其他門派,也是不可多得的存在了。 大掌后發先至,眼見就要把云真子籠罩時,場上局勢又發生了變化。 霜寒之氣撲面而來,天際風云驟變,艷陽高照的正午,忽然飄起了白茫茫的雪花。緊接著,一泓如月清冷的白練閃過。 ?。?! 輕云舟內響起凄厲的慘叫,大掌異象被打散,一名老者氣急敗壞地飛出船艙,眾人驚駭地發現,他施法的那只手竟被利刃齊腕斬下! 諸人循著白練回歸的方向望去,只見一位凜若冰霜的銀發真君衣袂飄揚、遙遙而立。方才取人右手的那道白練,正是他手中利劍。 劍身細細長長,僅兩指寬,刃似萬古不化的堅冰,在陽光下呈現出近乎透明的色澤。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劍柄被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握著,一時竟教人分辨不出,是誰淪為了陪襯。 自然朝下的劍尖干干凈凈,不見一滴濁血。 方輕鴻瞠目結舌,師尊?! 此次帶領浣花劍宗出行的,竟是從不過問俗物的道一真君,真是出人意料。而且他師尊又又又突破了,竟然都跳過出竅大圓滿,直接進入了分神期。 方輕鴻不禁風中凌亂,都說他修煉跟呼吸一樣容易,明明師尊才是!這進境迅速的,仿佛心魔都成了擺設。 弟子比試,你我不得插手。道一真君瞳孔色澤淡而剔透,透著一股難言的無情,仿佛萬事萬物,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心。 違者,死。 凌霄派長老過了心有余悸的那陣,被人當眾一招擊敗的羞恥和惱怒又沖上了頭,特別道一也故技重施,將劍氣附著在了傷口上。 對于真君來說,斷肢重生易如反掌,現在眾目睽睽之下,讓他的手接不上,豈不是明晃晃告訴大家,自己技不如人? 真不愧一脈相承的惹人厭煩。 上、清、劍。他咬牙切齒地哼了聲,回擊道:白秋棠,你打的什么主意老朽豈會不知?瀛洲島內有仙藏,你不就是想來奪仙丹,好拿去救你的二徒弟。 方輕鴻怔住。 他內心五味雜陳,情緒翻涌下,竟不知該說些什么。白秋棠是道一的俗世名姓,修士入道后,互相皆以道號相稱,唯極親密的人,方能在私下里以俗名相稱。修為到真君后,地位更是尊崇,凌霄派長老此舉,無疑十分失禮。 道一不善言辭,冷得像塊冰,心卻是熱的,永遠無私地將他們師兄弟三人護佑在羽翼下。青蓮峰師徒四人羈絆甚深,方輕鴻曾想過,自己沒爹沒娘,不識手足親情,但真要有個家,是不是就如他們這般? 想到這里,心臟處傳來一陣近乎疼痛的暖流,方輕鴻有些鼻酸。臨別前師尊的情深義重歷歷在目,可他今生注定無以為報,要有負于人。 不遠處那名凌霄派的長老還在大放厥詞:死心罷,你徒兒早死在秘境里了,尸骨不存! 聞言,人群后的方輕鴻忍不住想要排眾而出,被扶搖一把拉住。 男人握得很緊,在他耳邊沉聲低語:等等。 第42章 投石問路 陽謀 最終, 東域的這次內亂沒能波及開來。各派請的陣法大師有了新想法。 牽頭的是昆侖宮,他們這次請出山的,是化虛期太上長老的元弘, 和柳鳳聲、元泰同輩,是那一代里的陣法高手。方輕鴻曾和他有過交流,對方將《太古通典》陣法篇鉆研得極透徹,若為敵,比普通化虛期大能不知棘手多少。 所幸元弘把精力都用在了鉆研上, 脾氣比火爆剛直的元泰要溫和許多。在他提出到場的陣法師先通力合作,等定位到仙島所在,大家再各憑本事的想法后, 都沉默了。主事者皆在心中權衡,或跟身邊的陣法師眼神交流。 元弘的提議,其實也是在場諸多專擅此道的修士內心所思。沒有誰比他們更清楚自己目前面臨的困境,簡直可用一頭霧水來形容。 他們甚至不清楚瀛洲島屏障形成的原理是什么, 又要如何推演? 元弘長老所言甚是。 一道低柔磁性的聲音自凌霄派的輕云舟內傳出,緊接著,數名玄袍藍紋, 前襟繪有銀龍圖騰的年輕弟子, 眾星拱月著一人橫渡虛空, 飛了過來。 竟是太微垣! 方輕鴻眉頭緊皺,他們怎么攪進東域的渾水里了? 那廂元弘長老撫須而笑, 來的可是容天師? 他所料不錯,來者正是燕長風的師尊,當代天師第一人容少微。而燕長風則低眉順目,侍立在容少微身側,到得昆侖宮跟前, 恭恭敬敬朝一眾長輩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