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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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仙盟做的事,我多少知道些。 是嗎?何青青不甚在意。 陳紅燭緩緩道:你當上代盟主之后,做了三件事。一是定下盟會中規矩和職級,從各派提拔上一批人,讓他們當護法、舵主、壇主,又說這些職位可以競爭取得,職位越高,在盟會中權力越大,能得到的升仙丹數量越多。你有升仙丹在手,那些人自然搶著向你表忠心。但你又不想他們聯合起來,因此在同級職位中,沒有關系好的同派修士,每個人都互相防備。此為確立權威。 何青青來了點興致:繼續說。 陳紅燭:然后你讓大家放棄各自門派中的封號和輩分,統一以仙盟中的職位相稱,沒有職位的便稱盟友,出言必稱我盟,而不能稱各自門派。誰不服從規矩,你就扣他們的升仙丹,獎勵給愿意公開自家典籍功法的人。為仙盟立功者,可按功績兌換功法或者升仙丹。此為恩威并施。 何青青點頭:那第三件呢? 陳紅燭語氣忽然嚴厲:仙盟中不乏心高氣傲之輩,你年紀輕資歷淺,卻想控制所有人。你的升仙丹是靈藥也是毒藥,一旦長期服用,必難以戒除! 何青青輕笑一聲:你說我的丹有問題,你有證據嗎?戒不掉只是人之常情罷了。走過捷徑,誰還想翻山越嶺。 陳紅燭不與她爭辯:我猜你下一步,是要將各派打散再混合,讓整個仙盟成為一體。各家典籍全部存放在仙盟中,各派掌門也名存實亡,都聽你這個盟主號令。順從你的人,將在仙盟擁有權力,不愿服從的人,你會除掉他們,殺雞儆猴。 出乎何青青意料,陳紅燭是來與她分析局面的,不是來跟她打感情牌敘舊的。 你猜得不錯,但猜到的太少。仙盟也只是一個起點而已。修真界只需要一個盟主就夠了。 陳紅燭沒想到何青青直接承認了,她以為對方不會這樣坦然。 偏偏何青青雄才偉略、野心勃勃。 陳紅燭不由蹙眉:那你有沒有想過,各派都有各自的宗門屬地,各自的道統,你滅絕他們的精神傳承,修真界必將從此凋敝。你的升仙丹只是通往地獄的捷徑。你如果想靠強權、恐懼、貪婪來統治人心,注定會失敗。 何青青高高挑起眉梢:我注定會失???你做不到的事,就覺得別人也做不到嗎?陳紅燭,你先看看自己。你有家不敢回,有權不敢奪;你與你父親決裂,卻不敢真去殺他。你明明拿到好牌,卻被名聲負累。你的仁慈,在我看來只是懦弱和虛偽! 她語速越來越快,聲調越來越高。端坐車中,卻有咄咄逼人之勢: 你不敢的事、做不到的事太多了。而我辦成的事,遠不止你說的那三件,我有的是辦法和手段。 說罷一揚手,落下眼前碧紗簾。 陳紅燭竟不生氣。 她目光微閃,似乎透過眼前搖晃不定的碧紗,看見宋院階前戴面紗的白裙姑娘。 何姑娘,我今日來此,不是來與你爭高下論輸贏。只是不想看你走上一條不歸路,將半個修真界拖進泥潭,自己也跌下深淵。 陳紅燭話音未落,只聽何青青大笑:憑什么你走的是正道,我走的就是歪路?難道就憑你是陳紅燭,我是何青青?你生在天上的無憂殿,懂什么是深淵?你見過深淵嗎? 何姑娘。陳紅燭又叫錯了稱呼,卻沒有改口,生在天上,未必是好事。 何青青聞言怒極而笑:是嗎?你拿著你爹給你的靈石、功法、寶劍,創建了小華微宗。后來缺正統身份了,也有那個人給你送。你覺得你很不容易?你有沒有被罵過怪物吐過口水?有沒有被人推下礦洞?有沒有嘗過臉上千刀萬剮的滋味? 陳紅燭只是沉默。 何青青拍了拍車壁,仙音弟子從四面涌來。 袁青石第一個站在車前,像個車夫。 烏金車在轟鳴聲中再次啟動。 何青青:我不怕告訴你,我在三生石上看過我的命,我定能步步占得先機。別人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我還能做到,這世道的未來由我做主。我就是這樣執迷不悟百死不悔,你沒話說了,就別擋我的路! 陳紅燭退開,低聲道:還有最后一句當年逝水橋上,是我欠你一聲謝。 話音未落,烏金車如煙云遠逝,杳然無蹤,只留下絢麗的緋紅光彩。 陳紅燭cao縱百花殺,轉身折返。 寶劍黯淡,長夜寂寥,星河沉默。 卻聽遠處夜空落下一道聲音: 昔日助你,我從不后悔。以后若與你為敵,我也不會手軟 天際緋紅霞光消散。再聞不到香風,聽不見絲竹樂聲。 陳紅燭遠眺千渠方向。 晚風輕輕地吹,將一輪明月吹出云層。 明天又是一個晴天。 千渠的夏季,總是晴天更多。 當破妄劍劈開狂風暴雪的圍城,宋潛機睜開眼,終于又看見明月。 為何這一夜如此長,連月亮都落得比從前更慢。 他適應了手中劍的冷意,便不再覺得四面風雪寒冷。 好小子!破妄劍已為你所用!冼劍塵奇道,你怎么突然開竅了? 宋潛機故意說反話:都是你教得好。好師父跟上,隨我沖出這雪陣! 冼劍塵想了想,恍然大悟:你在血河谷拿過雪刃刀對不對?破妄劍與它材質相同,你有經驗嘛。 宋潛機回敬道:你以為人人像你一樣沒朋友? 冼劍塵搖頭:為師倒覺得,你本該與我一樣。 宋潛機懶得反駁。破妄劍在他手中劃出道道寒光,像飛逝的冰凌。 風雪圍城的力量逐漸漸弱,直到徹底崩散。 兩人成功突圍,視線重回清朗,只見眾信徒遍體鱗傷,如受活剮。 流淌的鮮血浸透雪地,將對面染成一片紅海! 饒是宋潛機見多識廣,也被眼前這詭異、殘忍的畫面震了震。 整齊的念誦聲忽而一變,化作某種吟唱。 冼劍塵:還來?!退! 宋潛機當即抓著便宜師父飛上無影劍。 還沒站穩,方才他們站立的雪地轟然炸開,竟刺出一座經幢。 那經幢由冰雕刻而成,花紋清晰可辨。 瞬息之間,無數座八角佛塔、蓮花經幢拔地而起,座座高大如小山。 地動山搖,這些冰雕形態不一,延綿覆蓋方圓十里,巍峨壯觀又陰詭至極。 宋潛機手持破妄劍,披荊斬棘。 信徒隊伍后方不斷有人栽倒、死去,卻沒有人停下。 他們失去知覺了?宋潛機不敢相信。 不,他們能感到痛苦。但信仰之力,可以超越痛苦、讓人舍棄生命。冼劍塵嘆道,你要勝這一場,就不能替他們覺得痛苦。 宋潛機沉下心去,破妄劍越用越順手。 他漸漸覺得自己與四周隔著一層透明屏障。那些舍生忘死、情狀慘烈無比的信徒,已不能動搖他分毫。 與此同時,他的感情飛速流逝,濃烈的愛恨和憤怒都被蒙上一層冰雪。 如果冼劍塵現在想跟他吵架,他恐怕都不會回嘴了。 他不由想,子夜文殊感知到的世界,就像這副模樣嗎? 殺陣之內,危機迭起,宋潛機百忙之中閃過一個念頭: 今天月亮這么亮,卻不知子夜文殊在干什么? 他看見匣子里的東西,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 但他是否愿意接受這種安排? 忽聽冼劍塵驚叫一聲,破口大罵:有沒有搞錯,這種時候你走神!是要為師的命???! 第200章 我不如她 宋潛機在雪原打冰雕。無窮無盡打不完的冰雕, 幾乎讓他忘記時間。 子夜文殊坐在窗前,就像一座冰雕。 窗戶大開著,月光被放進來, 流水般漫過案頭。 子夜文殊的寢殿地勢極高, 放眼向窗外望去,正看見滿山飛揚的白幡。 書圣仙逝, 青崖縞素。 墨池畔沒了釣魚的老者, 所有艷麗顏色都被遮蓋或抹去。冷月一照, 山間只顯出素凈的青、白、黑三色,肅穆至極。 青崖多垂柳、松柏、翠竹, 一年四季, 總有深淺錯落的青碧色。 青崖也多大儒、讀書人,從早到晚,總能聽到書聲瑯瑯。 小弟子們喜歡聚在一起, 寫字、辯論、畫符、下棋、打牌,喂山間白鹿, 總有說不完的話。 只有子夜文殊住在青崖最高的山上,這地方什么也沒有,沒青蔥綠意, 更沒有呦呦鹿鳴和熱鬧人聲。 青崖人無比擁戴、信服、崇敬他,卻也敬畏他。 一見他, 就想起無比森嚴的法度規矩, 下意識拘謹起來。 而他子夜時分練刀, 早起寫日記。沒有事務需要他處理的時候,便不愛見人。 此時他獨坐窗前, 桌案上沒有日記本, 只有一只小玉盒。 子夜文殊一只手打開盒子, 又合上,反反復復。 自從拿到它,這個重復性動作幾乎成了子夜文殊的習慣。 啪嗒、啪嗒。盒蓋起落,聲音清脆。 今夜這種活動卻被迫中斷。 院監師兄,我等有事求見。梓墨在外通傳稟告。 得到允許后,一眾青崖弟子魚貫而入,瞬間擠滿了子夜文殊空曠的住處。 眾弟子神情激動,胸口劇烈起伏,好像剛舉行完一場集會。 何事?子夜文殊有些詫異,但不慌不忙。 青崖的陣法沒有波動,沒有外敵來襲,院長也沒有傳信給他,說明青崖依然安全。 在這個混亂的世道,幾乎整個修真界都被拖進戰爭漩渦,而青崖書院異常沉默,快要被人遺忘了。 領頭的梓墨、箐齋對視一眼,準備用眼神決定誰先開口。 人群后方卻有人搶先道:敢問院監師兄,可是準備獨自去千渠? 子夜文殊微微皺眉:誰說的? 他一皺眉,溫度驟降。剛結束集會、喊完口號,熱血上頭的弟子們瞬間冷靜下來。 院監師兄刀法厲害,卻不擅長做戲。梓墨苦笑道。 子夜文殊離開血河谷后,沒有提起千渠,一句話、一個字也沒有。 正因如此才反常。 我不是說師兄演戲的意思。我們跟了師兄這么久,多少能感覺到啊,我也不是在揣摩師兄心思,我只是說、我的意思是 梓墨越描越黑,被箐齋狠狠踩了一腳。 手里東西給我。子夜文殊向人群伸出手。 第一個喊話的弟子神情一僵,紙頁來不及藏,只能乖乖遞上去。 抗仙盟、援千渠。聯名請愿?子夜文殊目光一掃,你們要罷課? 這是先生們同意的!小弟子對上院監目光,聲音又弱下去:其實院長也同意了,咳,默許。 箐齋急忙替他解圍:宋王仁義,當初在血河谷冰洞,我們對他多有誤解,他也不與我們計較,救我們出危難,指點我們修習,讓我等更是羞愧。如今千渠危難,我等如何能視而不見?真要兩耳不聞窗外事,怎么還讀得進去書? 見子夜文殊沒有反駁,眾弟子這才敢開口: 連那些散修都不畏生死,敢送宋王一程,我們豈是孬種? 我青崖弟子,不是沒有擔當的讀書人。師兄若替我們擔當,以后我們恐生心魔啊。 我們想和師兄一起去千渠! 子夜文殊靜靜聽著,忽回頭看了看桌上的玉盒。 梓墨、箐齋十分不解。 卻見子夜文殊點頭:好。我同意了。 眾弟子大喜,又不敢在子夜文殊面前大聲歡呼。 梓墨激動道:我們要做什么!全聽院監師兄安排! 子夜文殊吐出一個字:等。 等、等? 子夜文殊道:回去吧,明天繼續讀書。 有弟子在他眼中看見一閃而過的笑意,快的像是錯覺。 弟子們走遠之后,才開始竊竊私語。 話已經挑明了,怎么還要等? 等就等,別擅自行動。小心壞了院監師兄的安排。 箐齋:你說那匣子里裝的到底是什么?你不好奇嗎? 梓墨:當然好奇啊,但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哦。 與青崖表面靜默,實則熱烈的氣氛截然相反,華微宗是真正的靜默。 虛云正在乾坤殿打坐。 他的化身死在宋潛機劍下,本體隨之受創,又在最虛弱時遇刺。如果沒有收集多年的靈丹妙藥,如果不在華微宗,他已經死了。 那刺客被眾人追到斷山崖,從崖上一躍而下,生死不知。 他練了無相傳授的功法,體內靈氣已化為血色,不敢請有名的醫修診治。 但他的傷勢飛速惡化,加上戰事未休,時局緊張,不得不向何青青妥協。 他不放心何青青,那女修像一尾美人蛇。他讓袁青石與何青青同行,接近對方,名為陪同,實為監督。 何青青一到華微宗,還未見到虛云,反而被眾人簇擁著,游覽華微風景。 湖邊看荷花,逝水橋看錦鯉。華微宗做足了招待貴客的姿態。 這便是我宗門重地摘星臺。袁青石道。 然而天公不作美。今日起了大霧。 登高遠望,不見山中風景,只見云海茫茫,天地間素白一片。 那張石桌還擺在亭中,聞名天下的英雄帖也在。 華微宗眾人此心情很復雜,它既是榮耀,也是恥辱。 寫這四句詩的時候,宋潛機還是一個小小的外門弟子,而今卻是一方王者,宗門大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