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3)
這里,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是他們,他們的祖祖輩輩欠下的債,所以只能償還。 越過層巒疊嶂的山林,來到山腳下,已搭起了厚厚的柴火堆。 為避免引起山火再生事端,刻意選了片空曠的地方,離人所居住之地有一段距離,雖不知燃燒升起的煙會不會有所害,但總歸避著便是了。 他們怕了,喝水、接觸、談話正常的生活因為這病而徹底摧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小心些總歸是有好處的,從河里撈上來的濕漉漉的尸體,燒是肯定不能燒的,知府尋了座破廟,把撈上來的尸體全都放進去。夏季的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蕭啟發現亂葬崗的第二日,天便放晴了。 于是所有人行動起來,在太陽底下曬尸體。 這畫面極其的詭異,像是豐收之時農民曬玉米粒、種子之類的。 只是鼻尖嗅到的不是糧食的香味,而是尸臭。 他們苦中作樂:等這一次過去了,明年,會豐收的! 姜根的病,還是沒有轉機。 如姜根這般的人很多,是憑著閔于安帶過來的藥材吊著命,但沒有惡化就是好消息。 可藥材也不多了。 等到這些藥材用完了,又該如何呢? 漆黑的煙霧、沖天的火光,烈火熊熊的燃燒者,就像是人們心中的希望。 源頭解決了,那么以后,會有轉機的吧? 老天似乎聽見了他們心里的愿望,陸陸續續有醫者趕來。 而這其中,容初等人被軍隊服飾的人所包圍,格外顯眼。 兄長怎么來了?問這話的是閔于安,既來之則安之,成日呆在府里,實在不是她的作風,所以干脆到了城門處迎接前來增援的大夫,把他們都給妥善安置了。 能夠得到公主殿下的親自接待,他們與有榮焉。 這話應該我問你的。容初說。 閔于安眉眼彎彎,理所當然道:她在這里啊,我當然得在。我怎么會丟下她一個人,她也別想丟下我。 容初神色復雜。 林含柏從馬車上下來,湊到閔于安面前擠眉弄眼:公主是不是還忘了臣?! 閔于安同她交換一個眼神,立刻就懂了。與自己一般的死纏爛打,死不放手,林含柏也得到她想要的東西了啊。 這樣很好,想要的就要自己去爭、去搶,一味的等待,不會有結果的。 至于失???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她本就一無所有,而現在,有了這個人,她便擁有了一切。 看看,這不是就成功了嗎? 兄長這一路辛苦了,府里已經沒有空房,只好委屈兄長住客棧了。 容初搖頭:哪里,與志同道合之人住在一起,交流心得,求之不得。阿啟她 她正在忙,等忙完了,我會讓她來見兄長的。 容初頷首:那你自己小心,別太累了。 然后便跟著其余人去了分配的客棧。 閔于安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啞然失笑。 終于得到容初的認可了 除了蕭啟,她不在意任何人,但容初不同,她是蕭啟的阿姐,在蕭啟心里占據不可忽視的地位。閔于安想融入蕭啟的生活,就得接受她的一切。 不遠處,林含柏有些吃醋:你都沒跟我說過這種話! 容初頗有些無奈,你用得著我說?從小就慣會偷懶,從不累著自個兒。 林含柏:我在你心里就是這樣?!我生氣了!不哄哄是不會好的!絕不! 隱約聽到這些的閔于安,從身側的荷包里取出顆糖塞進嘴里,不知從何時起,她也有了這樣的習慣。 林含柏跟自己還是不同啊。 像個有恃無恐的小孩,可以放心大膽的索要更多。 不過自己這樣也不差。 閔于安怎么會知道,林含柏有的,她一樣不缺。 她的將軍,早就喜歡上她了。 不是單相思,而是兩情相悅。 蕭啟為了她可以不要命的猛攻遼國,無懼刀槍劍戟浴血沙場。 只為了接她回家。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她的將軍沒死在戰場上,反倒憋屈地死在了某人的后院。 若非造化弄人,那年踏平遼國的,應該是蕭啟。 她會牽上她的手,帶她回家。 這一切閔于安都無從得知。 但那些經歷過的歲月,總不會白費。 她們現在很好。 這便夠了。 第109章 為何 人力有限, 只能將有限的精力集中于一件事情上。 之前覺得,在生死面前,所有糾結的心思都是再小不過的事;而今, 事關這么多條人命,兒女情長就成了小事。 蕭啟所糾結的那些東西,關于閔于安的不對勁、她重生之后所走的路, 都無暇顧及。 眼前最重要的, 是人命。 客觀地的說, 這些人的生死與她無關, 是死是活,蕭啟都不受影響。但她過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人活著總得做些什么, 留下些什么, 所以盡力而為。 為此, 付出些犧牲也是值得的。 都野城曾是座繁華的小城,來往人流頗多,而疫病這種東西,就悄無聲息地, 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傳播開來。 知府以為火燒病人就能阻斷,可他關起來的那些人,只是其中的一部分罷了,這病起初表現出來的只是里急后重, 普通人誰沒拉過肚子呢?若非嚴重到無法遮掩的地步,知府也不可能硬把人給關起來。 可越來越多的人染了病。 像是白粥里扔了一粒老鼠屎,只一粒,整鍋粥都毀了。 鼠,也是疫病傳播的關鍵。 它們可在任何地方生存, 吃什么都能活下去,尸體,也是其中之一。 吃過染了病的尸體,再鉆進正常人家的米缸里蹦跶兩下,就會有人遭難。 這么多的途徑,仿佛一瞬間,老天就不再眷顧身為萬物之長的人,一門心思地想滅掉他們。 但他們想活。 所以掙扎求生。 *** 瘟疫,是一個讓所有醫者的聞之色變的詞。 有史料記載:□□疫病,朝發夕死。 當下的情況雖沒有這樣嚴重,但也差不離了。 《瑣碎錄》又說:溝渠通屋宇潔凈無穢氣,不生瘟疫病。 依照前人留下來的經驗,在保持飲食住所干凈的情況下,盡可能的尋找解決方法,是他們唯一能做的。 查案講究追根溯源,蕭啟以為找出了源頭,便可以順利解決,但總歸是她天真了。 將死之人,無藥可救,無醫可治。 在疾病面前,人力所及,少之又少。 而城里的百姓,連個可以怨恨的東西都沒有,這是他們祖祖輩輩欠下的孽債,只有拿命去還。 佛家講的因果論,是真的。 當漆黑的煙霧帶著難聞的氣味播散開來,面掩布條的他們心里滿是茫然,全然沒有找出源頭的驚喜。 怎么辦? 天塌下來有高個頂著,自然是有人來解決。 車馬太慢,消息閉塞,沒有救助,所以發展到了這樣嚴重的地步。但當消息傳播開來,就陸續有人趕來,城里的客棧住滿了人,全是大夫。 黃帝內經有云:上醫治未病,中醫治欲病,下醫治已病。 士農工商,高低貴賤,人分三六九等,普普通通的一個職業,都可以分出等級來。 但是真到了這種時候,誰又會在乎那些呢? 四處走街串巷的游醫、大小城鎮醫館的大夫、代代相傳下來的醫學世家、還有專為皇親國戚治病的御醫,全都不分你我聚在了一起,只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救人。 進了客棧,說是休息,卻沒有人休息。 來的大夫們都只有一個目的:找出有效的方子來。 閉門造車,關起門來一個人死命的想,便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 在去專門安置病人的地方看過以后,從各地趕來的醫者就把隨身攜帶的醫書典籍孤本之類的翻出來,從中尋找靈感。 但也并非是和樂融融,爭吵在所難免。 一位鶴發童顏的老大夫同另一位不修邊幅的大夫吵得臉紅脖子粗,唾沫幾乎要噴到對方臉上。 正是吵的激烈之際,眼角的余光瞥到撇到剛剛進來的容初,頓時休了戰。 外表養眼的人,總能讓人心生歡喜。 后生,你來評評理,是我這個方子好,還是他的方子好? 你的一看就有問題,那一味藥都是錯的! 你才有錯!呸! 二人齊齊望容初:你說誰的對?! 一只腳踏進門內,另一只腳尚在門外的容初:...... 她沉思片刻,說道:不如都試一試? 本就是和稀泥的說法,卻歪打正著。 兩個在外頭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卻好像剛剛想起來似的,都怪他們太在乎結果。 口頭上說的天花亂墜又有什么用呢,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試過才知道。 他們從學徒時期開始背的醫書典籍,不都也是前人一步一步試出來的嗎? 于是門都還沒有踏進來的容初等人,隨著他們去了安置病人的地方,先看看情況再說。 進門便能聞到一股惡臭,混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便是環境再干凈,還是有陣陣臭味傳來,是嘔吐物的氣味,也是人的內臟腐敗的味道。 腹瀉、嘔吐、里急后重、皮膚干癟、形容枯瘦 年紀性別不一樣,卻都像是從一個模子里面刻出來,都是將死之人。 好像死這個字已經印在了他們腦門上,便是削下一層骨rou來,也無法剔除。 生不如死,只有絕望。 但活著,還是有希望的,就在大夫身上。 眾多醫者將這里圍了個水泄不通,調動數十年來的知識儲存,只為尋出個有用的法子。 藥材煎煮的味道,漸漸蓋過了臭味。 是希望的味道。 這廂忙得熱火朝天,那廂卻有源源不斷的人送進來。 容初被那兩個老者拉著評論誰的方子更好,還沒有個完,無法脫身,隨行的幾位都各自散開來,自覺幫忙。 有人在門口大聲宣告:這邊又來了幾個! 簡陋的木板上,是不住吐血的女人。 穿著的衣衫已看不清原本的顏色,吐出的血染紅了身下的木板。 李大夫湊上前去,想給她把把脈,怎么會吐血呢? 卻有血噴濺在臉上,女人一慌,就要從木板上爬下來朝他道歉,被李大夫攔住,他不在意地拿袖子抹去臉上的血:無事,你躺著吧,我來給你把脈。 不一樣,跟這里的所有病人都不一樣,脈相太怪了。 李大夫從醫十幾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脈相。 *** 閔于安在城門處守了一天,等來了換班的其余人,于是踏著月色回了知縣府邸。 蕭啟指揮著人把尸體都給燒掉,燒完的粉末也不敢隨意放置,統統收整好,放進盒子里,層層包裹在遠離人煙的地方,挖了個大坑埋進去,當然,是避開了水源的。 被污染的河水需要好久等著它自己修復,而他們總不能把水都抽空吧,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時間,會抹平一切。 一整天的心情都是沉甸甸的,而晚上,大抵是少有的溫情時刻。 洗漱完躺在床上,也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躺著,聞著枕邊人的氣息,心就平靜下來。 像是所有的消極都被抹去,暖暖的不想動彈。 舍不得睡去。 很困。 可是,舍不得啊。 發絲糾纏,不分你我,像是老夫老妻。 閔于安翻了個身,抱住了蕭啟:淮明,我好累啊。如果可以,我真想什么都不管。什么災民,什么天下,自私也好,無情也罷,只要有你,我都無所謂的。 而回應她的,只有蒼白的幾字:你不該來。 如果你不來,便沒有這樣多的煩心事,可以安安穩穩的,你要的一切,我都會雙手奉上。 但有你陪伴,心中竟可恥的有些歡喜。 輕輕搭在蕭啟身上的手猛然收緊:你又說這種話! 又是這種感覺,沒來由地覺得奇怪。 蕭啟想起了自己的困惑,閔于安的不尋常理之處。 她試探道:說起來,我還未問過你,為何想要那個位置?一貫錦衣玉食,泡在蜜糖罐里,皇帝對這個女兒百依百順,太子勉強也能算個合格的兄長。 為何就偏要奪位? 閔于安頓了頓,故作輕松:因為感覺父皇過得很開心,無人壓制,可以為所欲為。 違心之言就這樣脫口而出,閔于安沒對蕭啟說實話。 該怎么說? 難不成說,因為前路還有許多阻礙,若是不去爭搶,手里擁有的,就只會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父皇皇兄靠不住。 我想要你,從很多年前的那個夜里開始,就想要你了。 可我不敢全盤托出,怪力亂神之事,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若是蕭啟忌諱呢? 閔于安百般算計而來,才有了今日,能與她毫無阻礙睡在一起的機會,怎么會自掘墳墓。 我要困著你直到死。 死也不放。 又覺得自己此言不妥,將軍會覺得自己俗氣么?貪戀權勢。 她猶猶豫豫地問:你會討厭么? 回應她的,是回擁過來的手。 沒有言語,有的,是唇瓣相接的軟。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卡到腦子短路一個字都憋不出來的作者本人跪在這里ORZ 睡一覺,白天補TT 一定會把欠下補上的! 感謝在20201110 21:49:32~20201113 03:09:3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1185371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48008012 16瓶;a小壞蛋 3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