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豫作為最早參加改造計劃的人類，對這種技術的了解已經相當于半個專家，他明白他看到的景象的意義。

    數百倍的實驗樣本，意味著人類基因可融合區間的數百倍擴大。這是用無數人的生命風險堆出來的數據，聯盟花了三十年研究，得到的不過是眼前規模的百分之一。

    葉文聿沒有吹牛，他或許真的有機會活下來。

    你瞧，葉文聿低語：王庭成立不過短短五年，取得的成果已經超越了聯盟三十年的積累這其中的問題，你還沒意識到嗎？

    鐘豫看他一眼，面色冰冷地轉身出去。

    葉文聿將艙門關閉，跟在他身后道：因為聯盟太軟弱了。

    鐘豫走得很快，可無論他是否回應，都有人停下腳步尊敬的喊他王。他眉頭微蹙，直到找到個清凈的小休息室，才停下腳步。

    人類已經走到了末路，很多人卻絲毫沒有危機感。葉文聿不緊不慢地踏入，將椅子拉開：面對蟲族的入侵，我們實際上沒有還手之力。就算是改造人，也只能稍作抵擋為轉移民眾爭取時間。這些時間，往往還需要拿改造人的命往里填。

    鐘豫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會兒，坐下。

    沒有主動權的我們，只能祈禱蟲族不來?？善矶\有什么用呢，萬一蟲族同時出現在所有星球的旁邊，一齊開始吞噬，人類會在頃刻間滅亡。

    這時我們只能依賴改造人。更多的改造人，越來越多的改造人。

    當只有改造人能從蟲族口中活下來時這何嘗不是一種生命的進化呢？

    說到這里，葉文聿將頭發向耳后撩了撩，微微一笑。

    反觀現在的聯盟，對這樣先進的生命并沒有給予足夠的尊重。

    軍中現役的改造人，很多并不愿意在戰場上犧牲自己保護人類。有的只顧自己存活，有的只想靠著軍功升官發財，有的因為生活不便開始敵視普通人追根究底，是因為他們沒有歸屬感，不認為自己才是這個世界的主人，他們獲得的權利和義務不相匹配。

    長此以往，改造人和人類都不能獲得好處，更妨礙了生命進化，種族延續鐘豫哥，葉文聿看向他：你應該懂的。

    鐘豫深深看他，眼神奇特，半晌才說：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葉文聿愣了愣，又笑：人都會變的。

    唔，鐘豫沒有對他的言論發表評論，反而問：所以呢，二十六個管理員，有幾個認同你們的理論？

    十二人。葉文聿知無不言，十分坦蕩：還有九人知道我們，雖然沒有加入，卻沒有阻攔我們在他們的轄區發展。絳珠和亞爾汗是更高級的骨干成員，經常在這兒處理王庭事務，你隨時可以見到他們。

    鐘豫嘴角勾了勾，笑得有些冷：最后一個問題。為什么是我？

    葉文聿笑。

    他雖然一天有二十小時臉帶笑容，但此刻的笑和之前都不一樣。

    鐘豫好像從中看到了一點他學生時代的影子，那個無論上課下課都跟在他身后嘰嘰喳喳，閃著光的崇拜眼神。

    弱rou強食的規則下，只有你才配做我們的王。葉文聿急切道：當然是你，只能是你。

    鐘豫：太看得起我了。這個世界上能人多得是。

    比如？葉文聿歪頭。

    陳老？北辰基地？你真當星督局的普通人都是傻子嗎。鐘豫隨口道。

    葉文聿神秘的勾了勾嘴角：鐘豫哥，你和他們呆得太久，思維方式也變得軟弱了。

    鐘豫忽然皺眉，原本松散的姿勢漸漸緊繃。

    你其實知道的，葉文聿說：有些事，很簡單就能做到。

    危燕區一行的回程票本來買在下午，結果昨晚出了那檔子事兒，眾人一分一秒都不想在首都星多呆了，索性改簽到了大清早。

    只有鐘豫一個人留下來，說還要辦點事。

    邱秋在車站，捏著一封信，滿臉不高興。

    鐘豫走的時候都沒跟他打招呼，只留了個言讓他乖乖跟著大部隊回去。紙質信是給他的，讓他別拆，能拆的時候他自然會知道。

    客運艦晚點了，星港全是人。

    邱秋無聊地捏著薄薄的信，對著太陽觀察，很想不聽話的拆掉，又不想惹鐘豫生氣。

    正發呆，身后文勁驚訝道：您是陳老？

    邱秋回頭，看見一位老者。他穿著身聯盟軍制服，長相硬挺，但臉上慈愛表情沖淡些肅穆感。

    邱秋是吧。他問。

    ？邱秋點頭。

    可以和老頭子我談談么？老者背著手說。

    客運艦終于可以登艦已經是一個小時后的事，文勁和桃桃一直站在檢票處等邱秋。急得直冒火時，邱秋終于慢吞吞回來了。

    文勁大大松了口氣，拉著邱秋就往里狂奔，寬大的外套兜了一包風。

    跟你說什么了??？終于找著座位，文勁一屁股坐下來。

    啊。邱秋有些愣神。

    啊是什么？文勁搓搓他腦袋：怎么呆呆的，昨天嚇著了？

    哦，邱秋回過神：那個陳爺爺問我，要不要去首都做官。

    文勁一口冰紅茶噴在了前座上。

    小眼鏡回頭，幽怨的掏出一包紙巾。

    我日，文勁擦嘴：什么情況？你怎么回的？

    邱秋接過小眼鏡的紙，抽了張出來：我拒絕了。

    文勁大贊：乖！就要這么果斷！

    邱秋坐的位置靠窗，說是窗，外面也沒什么好看的。任何時候睜眼，都是黑漆漆一片。文勁她們買了些零食，每人都分了點給他，邱秋拆了包香蕉片，一口一口塞進嘴里。

    他又想起剛剛的對話。

    為什么呢？陳老在邱秋拒絕后，好奇問。

    我不喜歡首都星。邱秋說。

    陳老似乎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笑容中帶著點意外，又問：那你喜歡危燕區嗎？

    邱秋說喜歡。

    如果鐘豫不在那里，你也喜歡嗎？陳老又問。

    邱秋沒有立刻回答。

    危燕區的人和首都的人，并沒有什么區別。陳老皺紋綻開，笑著說：你的惡魔食府里，每天和你說話聊天，在伊甸網上給你投票的人，有很多都來自首都，剩下的分布在各個你沒有去過的大區。你身邊的朋友，戶籍在首都或外地的也不少。就連鐘豫，去危燕之前，也曾經是首都人。

    陳老頓了頓，將手中茶杯穩穩端起，笑意更深：人類來來往往，很難明確的貼上標簽哪怕是這樣，你還是討厭首都，喜歡危燕嗎？

    喜歡嗎？邱秋想著，一口咬碎香蕉片。

    好像也沒那么喜歡。

    他是惡魔，是欲望的代名詞，他可以為了不寂寞而忍受饑餓，也可以為了別的什么東西忍受寂寞。

    惡魔沒有原則，只為自己，喜歡不喜歡，只是人類創造的概念而已。

    他學得再像人類，也騙不了自己，鐘豫哥哥才特別喜歡危燕吧。

    唉。邱秋煩惱地嘆了口氣，有些煩惱。手往兜里一伸，摸到鐘豫那封信。想找個貼身的口袋放放，發現新衣服沒有內袋，索性往胸口一拍，封在了身體里。

    旅程有些長，客運艦陸陸續續停了三站，艦船上只剩了四分之一的客人，都是到危燕的。

    文勁他們聊過一場，此刻都睡著了，周圍異常安靜。

    邱秋就在這時睜開眼睛。

    舷窗外，原本漆黑的宇宙中出現了一道紅霧般的曲線，偶爾有發光天體像流星般劃過，而后越來越密集。

    邱秋看了一會兒，像感到不安的蟲子一樣坐直身體，推了推熟睡的文勁。

    勁勁jiejie。邱秋小聲喊。

    文勁頭向下一滑，碰到座椅扶手上。

    邱秋愣了愣，站起來，環顧四周，沒能叫醒一個人。

    客艙前方有投影，顯示當前艦船已經離危燕區很近了，再有十分鐘就能到達星港。

    邱秋看了一眼，原地消失，閃身出現在客運艦頂上。

    眼熟的綠色星球近在咫尺，同時出現在眼前的還有一片密密麻麻的白色小點。

    那些東西像雪花，又像碎紙片，從漆黑宇宙中的一點里憑空出現，扭曲糾結著蜿蜒向前。

    危燕區像是死了一樣，沒有艦隊出來迎戰，沒有橙色閃光的警示燈，連燈塔都沒有亮起來。

    只是一眨眼，白色的繩團路過，黑色背景的圖畫即刻少了一塊，仿佛被橡皮擦掉了，擦得干干凈凈。

    這就是蟲族啊。邱秋下意識想到。

    艦船失控地向黑洞沖去，黑發少年回頭看了眼遙遠星空，原地消失，變成了一只半透明的藍色水球。

    水球不斷膨脹，先大過戰艦，又大過蟲族隊伍的直徑，大過客運艦，大過近在眼前的燈塔，大過人造衛星

    光怪陸離的畫面從邱秋眼前閃過。

    啊嗚。

    蟲族、客運艦、星球，全部消失在了茫茫宇宙。

    呼不愧是你啊

    葉文聿深呼吸，半邊身體血rou模糊，一位醫務管正戰戰兢兢為他包扎。

    王庭已成一片廢墟，幾乎整個暴露在首都星的日光之下。

    絳珠灰頭土臉的出現，一腳踩在焦黑的石板上，怒吼：該死的，你把王搞死了?。?！

    葉文聿原本臉色陰沉，見到她反而笑了笑：關我什么事，是他自己折騰的吧。

    你把危燕的事告訴他他怎么可能不生氣！絳珠聲音提高八度。

    哪里是我說的，葉文聿嘶了聲：他自己猜到的，我也沒想到他這么不配合，寧可死也要回去好了別鬧了，他能活，剛實驗員檢查過了。

    頭頂，一行戰艦飛過。

    虎衛亞爾汗帶兵調頭，降落，跳出戰艦后大步走來。

    王怎么回事。弄成這樣，城不都白建了。他不滿道。

    沒關系，葉文聿艱難站起來，仰頭看天：開場舞跳完，正到了我們出場的時候。

    危燕已毀，權威已立。一座地下城而已，以后整個聯盟就是我們的王庭。

    第88章 而他最喜歡鐘豫。

    聯盟歷366年, 四月十一日，王庭組織正式亮相，宣布替代原宇宙人類聯盟政權, 成為新的統治機構。

    舊聯盟的領導班子在忽然冒出的非法改造人軍隊面前毫無還手之力，一夜之間被或囚或殺。

    整個首都人人自危。

    次日清晨，首都東區薄霧彌漫。因為路上無人，平時總顯得擁擠的空間驟然變大，腳步聲帶上了空曠回響。

    一名年輕女人身穿黑色衛衣, 頭戴兜帽，將臉孔藏了大半，低著頭匆匆經過長街。

    快到云梯正下方時, 她忽然聽到路旁有爭執聲，略作猶豫后，她停下腳步。

    四個歪瓜裂棗的男人正圍著一個漂亮的金發少女，眼神下流, 嘴里也不干不凈。少女倒也兇悍，回罵聲一點兒也不笑，喊得腦門都紅了。

    然而在對方體格和人數的差距下, 只能被推來搡去, 愈發顯得狼狽。

    下等流氓！賤人, 窮鬼！少女氣瘋了，碧藍的眼睛冒著火：我就出來怎么了, 你能來我不能來？這條路你家修的？該死，你們竟敢這么跟我說話，知道我是誰嗎??？

    誰？一男樂了：你報個名號我聽聽？

    少女漲紅了臉，卻沒說話。

    四人哈哈大笑起來，一邊抓住少女胳膊, 不讓她掙脫，其中一人猛地甩了她一巴掌，清脆的響聲在晨霧里傳出老遠。

    少女下意識捂著臉，愣住了。

    臭婊子，打的就是你，為首者吐了口痰，眼神兇狠：養得這么油光水滑，一看家里就沒少賺錢，哪家貴族??？你爹媽還沒死嗎？橫??？你再橫??！

    cao他媽的，長得真好，老子長到這么大，網上都沒見過這么標致的貨色。另一人接話道。

    她居然還敢自己一個人跑出來，這怪不了我們吧？

    聯盟都完蛋了，星督局還有誰上班誰管事？就是把你弄死都沒人管不信你報警看看，聯絡得上管理辦嗎，哈哈哈小丫頭，今天就是你倒霉！

    兜帽女人皺著眉，見那女孩被掐得尖叫不止，實在看不下去了。

    她咬咬牙，從兜里抽出一支防身電棍，幾步沖上去，啪得摁下開關，先放倒了一個。

    cao，又來個臭娘們兒！剩下三人驚了，放下金發少女便來圍攻黑兜帽。

    女人揮舞電棍，勉強電麻了兩個人，被剩下那倆奪去了武器。

    穿兜帽的年輕女人正是首都星商業巨頭秦家的女兒秦蓉。

    三天前事發突然，所有人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首都連通訊都一度中斷，以至于大家睜眼一抹黑。

    昨天傍晚，首都商業聯合會的幾家牽頭人總算恢復聯系，約好今天在某不起眼的小酒館見面，互通消息。

    秦蓉代表秦家，自然是要去的，本著盡量隱藏行蹤的目的一個人走路來，沒成想遇到這種事。

    然而人命關天，遇襲的又是這樣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她實在做不到明哲保身。

    到底還是莽撞了，她暗暗責怪自己，在兩男的罵罵咧咧聲中轉頭撲倒了金發少女，用后背護住她。

    下一刻就挨了一腳。

    唔。秦蓉悶哼一聲，摟著少女的手臂收緊，抬腕喚醒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