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
28、紅衣枯骨(九) ◎為你背負因果,我心甘情愿?!?/br> 血色濃稠如實質,緩慢地飄蕩在空中。 前方是望不到盡頭的尸山血海,數不清的尸骸堆砌起來,掙扎著爬向那個突然到來的異類。 枯骨攀上了月白色的衣袍,好似要將他拉入煉獄。 那人臉頰上有兩道紅紋,微卷的長發束在腦后,靛青色眼眸睜開的一霎那,金光蕩滌開來,溫和中帶著殺伐,所過之處,皆有血光湮滅。 神識一動,他已來到一處黑霧彌漫之地,那里所有的光都透不進來,他步入其中,身上散發出淡金色的光成了唯一的光源。 黑暗中隱隱傳來孩童的哭聲,他尋聲而去,找到一個滿身傷痕的孩子。 他抱著膝埋著頭,小聲抽泣著。 你躲這做什么?這里那么黑,不怕么?男子的聲音非常干凈,聽上去有種空靈感。 小孩抬起頭,未被碎發遮擋的額上露出一角的紅痕,他忙抹去臉上的淚痕,小聲道:我做錯了一件事,師尊生氣了,師兄也不要我了。 是何事? 他睫毛忽閃忽閃:師尊不讓我接近大師兄,是我害師兄動了凡心。 童言無忌的話讓男子輕笑出聲:你怎知師兄會怪你? 師兄要殺我。眼淚斷了線似的啪嗒啪嗒掉下來。 見他這般,男子向他伸出手:吾我向你保證,師兄會和從前一樣喜歡你。出去吧,他在等你。 他說話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和師尊一樣,不像這個凡塵中人。 像神。 神憐憫眾生,卻不會偏愛世人。 從衣袖中伸出的小手皮開rou綻,被那只大手握住,牽著他每一步都在向上走,金色的光順著他的手修補著云舟渡的神魂。 你明知是錯,此世卻還要招惹他。傻師弟,你就不怕吃虧的是你么? 視線之下,底下的尸骸從未這么靜過,不只是安靜,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寧和。 立于極高處,云舟渡已不復幼時模樣,紅衣似火,眼神定定地看著他。 為你背負因果,我心甘情愿。 攬月樓的大火晝夜不分燒了一月有余,吸引了不少東稷鎮百姓前來圍觀。 幽藍的結界中充斥著火焰,任誰也無法看清里面的情況。 那那那那是什么?忽然有人叫了聲。 那人話音落下,眾人就看到從地下爬出了一只只純白色的東西。它們有的像獸,有的像植被,有的像人。有膽大的伸手去摸,卻摸了個空,就像看到了幻覺,那些根本不存在一般。 是虛!大家當心!陳穆抽出背后的劍,神情緊崩。虛不會隨意出來危害人間,更不會一下子出現那么多虛,這簡直聞所未聞。 它們出來后卻不是攻擊鎮民,而是沖向攬月樓。 結界攔下了攬月樓外所有人,卻攔不了虛,看著虛一只只闖入結界,陳穆心急如焚,也不知兩位仙友怎么樣了。 結界中,兩道人影從池塘一躍而出。 沈千眷不知是不是眼花,他看到有什么東西沉入了地下。 一扭頭就見云舟渡眼尾泛紅,坐在地上小口喘著氣。沈千眷頓了下,上前拉起云舟渡,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什么都藏不住,笨死了。 熱淚滾落頸邊,懷中發著抖的身軀慢慢平靜下來。 我并不后悔。他道。 嗯? 師兄,我可以為你踏平所有障礙,那些能威脅到你的,殺了便是。 真是太久沒聽到云舟渡這么說話了,沈千眷都下意思把他當成了小可憐。 攬月樓轟然倒塌,徹底成了黑炭,結界中的火光絲毫不減。 方才有虛來過。云舟渡倒退了兩步,伸手一抓火焰凝成一只巴掌大的赤,吱哇吱哇的不知在說什么。 他聽了會兒,抬頭道:師兄,你可有記得什么? 記得什么? 赤說虛吞噬了你的記憶。 真能聽懂? 沈千眷敲了下他腦袋:都記得,說起來我倒想見見師弟成神是什么樣的。 赤又吱哇一陣,云舟渡五指一合,赤從指間消散。 師兄,你可有回想起上古時期的前世? 沈千眷:你別是燒壞了腦子,先把赤解決了,我帶你去找醫師。 果然如此。云舟渡不再多言,手上掐了個復雜的訣,鋪滿結界的火收攏起來。 一只只巴掌大的赤在地上蹦跶。 好了,它們沒有威脅了,最多幫人生個火。 沈千眷趁他不注意悄悄揣了一只在袖中,云舟渡看了他一眼,沈千眷若無其事地背著手走在前面。 云舟渡:赤冥幽虛,是由它們的主人現存實力由低到高排序的,若為其主,不止能令它們做事,也能調動它們的力量,甚至能令它們成為自己的眼睛。 這話倒是新鮮。還說他是虛的主人,到底有哪點符合。 結界彈指間消失殆盡,云舟渡道:師兄若是不信就試試,就像這樣。 袖中的赤扭動起來,噗地噴出一口火,燒著了沈千眷半邊袖子。 沈千眷手忙腳亂地把火滅了,順帶把赤甩了出去。 云舟渡! 云舟渡扭身就往赤多的地方跑。 沈千眷氣得牙癢癢:你還想往哪跑,燒我衣服,就把你身上的扒下來! 木門驟然被人推開,陳穆提劍闖進來:兩位仙友都沒事吧。 衣襟被扯開的云舟渡: 正扒人衣服的沈千眷: 我、我只是看結界沒了,就想進來看看有什么能幫忙的,兩位繼續忙,繼續。陳穆語速極快的結束了自己的存在感,同手同腳地倒退著出門,甚至還被絆了一下。 沈千眷輕咳一聲,臉頰微微發燙,松開手道:東稷鎮的事解決了,先別忙著走,留下來幫我個忙。 沈千眷翻來覆去夢了幾天的云舟渡,還總逮不到始作俑者,迫于無奈只能找云舟渡幫忙。 入了夜,世間的喧鬧歸于寧靜,沈千眷沒有半點困意,腦袋枕著手問道:師弟呀,你是不是有什么沒告訴我? 比如呢?聲音從屋頂傳來。 赤那么容易收服的話,那天都為什么要搞出那么多事? 天都目的不純粹,況且赤冥幽虛本就能互相壓制,若是沒有你在,我壓根不會去賭。 沈千眷翻了個身,轉向窗邊,你這算不算又算計了我一次? 說到這個,云舟渡聲音低了下來:卷卷,你真的一點都不介意你看到的? 沈千眷嘖了聲:沒大沒小,叫師兄。 他躺平了望著屋頂:再怎么樣,那也是前世,醒來后,我竟覺得是大夢一場,什么都沒有你重要。 說著,他的聲音漸漸輕了,似是睡著了。 云舟渡側耳聽了會兒,一道黑影從窗口躍了進去,接著銀鈴聲響起。 師兄說的,應該就是它了。 29、誤會 ◎世間的善惡,你真的分的清嗎?◎ 沈千眷夢中被吵醒,坐起身捏了捏眉心。一抬頭就見只白貓揮著爪子,弱小可憐又無助地盯著他。 云舟渡捏著九命的后脖頸提到他跟前:你養的? 九命脖子上不知何時多了個銀鈴,用一根細細的紅繩系著,任它怎么晃也不見有聲音傳出來。 沈千眷目光掃過它,看向云舟渡,微愣了會兒才嗯了聲,像是為了確認現在不是在做夢。 你夢到什么了?見他這反應,云舟渡不由好奇地問了句。 他不問還好,一問那些隨著醒來逐漸淡忘的畫面又重新涌入腦海。 刀鋒劃過地面,寒意透過胸膛穿心掠肺。沈千眷每走一步,腳下都有冰霜凝結。 你還要騙我到什么時候? 云舟渡退無可退,將經年所學忘了個干凈般,只是深吸了口氣直視他:不是我要瞞你,是你從來都不信我。昭天劍宗內外一共有幾名劍修?從一個名門正宗淪落到不入流的野雞宗門你知道用了多久么? 不到兩個月啊,沈千眷。他閉了閉眼,復又睜開,黑白分明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水霧,世間的善惡,你真的分的清嗎? 你說那么多,無非就是為了拖延時間,天都的人快來接應你了吧。 眨眼間泛著寒氣的刀架在他脖子上,沈千眷緩聲道,云淮離我恨死你了。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有的是在這濁世中摸爬滾打,積攢了足夠多的失望,才最終演變成了捉摸不透的愛恨。 恨我么?云舟渡垂下眼眸,微扯嘴角,你知不知道,從前你每次在我面前提起云舟渡,眼里全是光。 云舟渡仰起脖子,將自己脆弱的脖頸徹底暴露在他眼前:師兄,你真的要殺了我嗎? 沈千眷又揉了揉眉心,接過九命,解下銀鈴,晃了兩下依然沒有聲音。 明日交了除祟令,咱們回宗門吧。 好。云舟渡善解人意的沒再追問下去。 沈千眷拎著九命走遠了些,確認云舟渡聽不到才放下白貓,晃了晃銀鈴:這是什么? 覃遙:喵嗚~ 沈千眷:說人話。 覃遙猶猶豫豫變回人形,捏著耳朵慫慫地說:是三生鈴主人不是說要想起過去的事嗎?我只是想幫幫主人。 三生鈴也叫三聲鈴,鈴響一聲魂游九天,鈴響二聲前塵入夢,鈴響三聲歸魂入體。能不能想起三世前塵往事另說,上輩子的事定能事無巨細的記起來,想忘都忘不掉。 且只能依靠神魂驅策,用起來極其耗費心神。 偏偏九命不按常理來,他聽到的鈴聲一直都是一陣一陣的。按理說不止上輩子,就算有八輩子的事也該想起來了??伤挠洃洈鄶嗬m續,還全是 所以他夢到的其實不是夢,都是前世發生過的? 沈千眷沉默了片刻,調動神魂附在三生鈴上,那原本一個普普通通銀鈴如渡上了一層金光,頓時有一個碗大,古樸的銘文清晰可見。 竟然不是假的? 可這么雞肋的靈器不是早已失傳了嗎? 哪來的? 覃遙垂頭耷耳,語氣又有些躍躍欲試:他不讓我告訴你。 這等著他追問的語氣是怎么回事?把這破鈴有多遠扔多遠。 主人還是一點都沒回想起來嗎?覃遙疑惑地看看鈴鐺,不該啊,她明明是照著那人說的做的。 沈千眷無語地看著她。 他是誰? 覃遙看著比方才更慫了,眼神胡亂瞟向一個地方,心一橫道:是是你師弟。 沈千眷回頭看了眼打坐中的云舟渡。 這么拐彎抹角的,直說不就完了嘛。 作者有話說: 二師弟:我不配擁有姓名。 30、十地惡火 ◎你渡得了蒼生大千,此世何不來渡我?!?/br> 天還未大亮,樓下傳來一陣吵嚷聲,沈千眷迷迷糊糊聽了好半天才聽明白一句莫癡姑娘的尸骨回來了。 莫癡是攬月樓那位跳下池塘變成一具尸骨的紅衣舞娘,回來了是什么意思? 沈千眷清醒了些,下樓時發現陳穆等人已經到了,正在查看客棧前立著具紅衣白骨。 尸骨上的紅衣很新,完全不像被埋了六年該有的樣子。 周遭議論聲此起彼伏,甚至有人造謠說莫癡回來找負心漢尋仇了。 沈千眷找了圈,沒見著云舟渡,雖說他不喜湊熱鬧,但這莫癡屬于除祟令的范疇,他不出現必有反常。 他不動聲色地退離人群,那枯骨驀地動了起來,引得周圍驚叫連連,但由于有陳穆他們在,真正離開的反而沒幾個。 何、何方妖孽?陳九嚇得吞咽了下口水。 陳穆臉色一變,護著師弟師妹退后。 那尸骨空洞的雙眼燃起幽火,如同活過來一般,整具骨架看起來都輕盈了不少。 她掩嘴笑了兩聲,聲音如嬰孩般尖細:姑奶奶不找你。 這下即便對修道者有再大的信任也扛不住了,人群作鳥獸散,留下的人就異常醒目。 沈千眷,云舟渡,是你們收服了赤?她舉止優雅,可每走一步,都有發間的珠釵掉落下來,兩位好大的本事,不入我天都豈不可惜? 云舟渡快馬加鞭,一把將沈千眷拉到馬背上。身后傳來她不疾不徐的聲音:浩淵派我來接你們,兩位小友還是不要讓我太為難的好。 別聽別看,她修的是縱鬼之道,在前世赤和冥中有一個為她所掌控。 他的呼吸若有若無地掠過耳畔,沈千眷一偏頭就能觸到他的鼻梁。 怎樣才能想起前世? 云舟渡明顯的僵了一下:想不起來便不想了,師兄,不礙事的。 沈千眷望著前方的岔路,問:你想回昭天劍宗嗎? 不想。云舟渡道,但若師兄想回,我便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