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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明月席地而坐(重生)在線閱讀 - 分卷(239)

分卷(239)

    他說:會。

    于是貪狼星君便不再追問,對她來說,只要昆侖仙君按照計劃落下那一劍,斬斷昆侖,將人間和天界徹底分離,令諸仙歸位,天界重歸伊始,過程如何,和她沒有任何關系。

    倘若是兄長,恐怕會刨根問底,不過他此時正睡著,一時也醒不過來。

    貪狼將她要去往人間的事情略略一說,待梁昆吾應下后,就轉身離開了昆侖宮。

    這世間的棋局不止一盤,她暗想,揭開一層,還有一層,錯綜復雜,互相牽連,難以辨認。東華帝君有,破軍星君有,廉貞星君有,玄圃仙君有,徐閬有,昆侖仙君亦未能脫身。

    誰是局中的人,誰是落子動局的人,待一場風雨過去,誰又能分得清楚?

    第329章 、懷堂

    盛夏之后, 深秋又如約而至。

    仔細算來,三年時間倏忽而過,轉眼間, 聶府新收養的那位排名第四的小公子, 已經滿了五歲,而聶家正巧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一定要在聶家人五歲的時候找天相師算上一卦。

    聶家與田家素來交好,田家如今的家主正是田翎, 待到聶秋滿五歲, 便如約而至。

    田翎白袍加身, 對著桌案上的八卦圖,一個一個地推演,最后給出了他的答案。

    天金滿,天水虛, 貪狼星高懸, 紅鸞星動,三方鎮守, 端的是個渡世濟人的好天相。

    然而, 在十幾年之后,這句話末尾就又經人添了一句話:貪狼紅鸞性如桃花,難怪他生出這么一副漂亮的皮囊, 那張臉太過招搖, 此后的流言蜚語, 床笫笑話,也盡是因此而生。

    這時候的聶府沒人想得到這一點,只是這消息一經傳出去之后,就驚動了整個江湖。

    聶府的門檻都快被那些聞訊而來的道士們踏平, 不得已,只好明令禁止道士上門,許是這卦象實在千載難逢,才招來了那些道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聶秋只好被關在府中。

    倘若不這么做,他剛踏出去幾步,多半就會被不知哪里來的混賬道士拐跑了。

    當然,這消息甚至傳到了朝廷,傳到了戚淞的耳中,他聽聞此事,是有些興趣的,不過感興趣歸感興趣,他也不至于非要見一見這么一個被吹得捧上天的小孩兒,便就此作罷。

    彼時的聶秋抱著厚重的書本,一字字地啃著,偶爾望向窗外的天際,秋日荒涼,卻與他沒什么干系,他那時還不知道,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被世人扣上了個冠冕堂皇的名號。

    深秋過后,是另一個嚴寒的冬日。

    積雪壓斷枝頭,簌簌地落下去,顯出一幅殘枝敗葉的景象。

    經過破軍星君的第七次闖入昆侖,皇天不負苦心人,終于叫他逮住了徐閬。

    徐閬還想像之前的無數次那樣,腳底抹油,打算往昆侖宮跑,是瞅準了破軍星君不會和梁昆吾起正面沖突,可惜破軍深諳他的技倆,搶在他之前,便將這閬風岑的路都堵死了。

    破軍揪住徐閬的衣襟,將他提起來,氣得發笑,知道做了虧心事,所以躲,是吧?

    徐閬晃了晃腿,意識到腳尖點不著地之后,他就徹底束手就擒了,只盼破軍別召出那柄窮炱槍,將他一槍捅個對穿,于是只好含糊地說道:我之前不是告訴你珺瑤的事了嗎。

    你說了。破軍從牙縫中逼出一句話來,你說,玄圃仙君另有計劃,將一個凡人放入棋局中,讓他來完成那些神仙在凡間無法完成的事情。但你沒說,他長得和白玄這般相似。

    連廉貞見到他的時候都怔了怔,再一算命格,果真是不同凡俗,怎么不叫破軍發怒?

    徐閬賠著笑臉,心里卻是苦不堪言,面前這頭獅子怒火朝天,非要從他這里討個說法。

    要講這件事,倘若破軍再細細追問下去,就不得不牽扯出白玄留下的那宗卷軸,就不得不牽扯出白玄自甘舍棄神格,墮入苦海的事情,就不得不牽扯出九殿下天生雙竅的事情。

    珺瑤是個引子,是露在明面上的花,而底下又連著密密麻麻的根,糾纏不清。

    徐閬的思緒飛速轉動,很快就想出個辦法,索性也不瞞著破軍,將他想知道的全都告訴他,這樣一來便可暫時堵住他的嘴,叫他沒有心思追問別的事,抱歉、抱歉,之前沒有將原委仔細地告訴星君,是我的不對,我疏忽了,星君將我放下來罷,我保證向你解釋清楚。

    破軍知他油滑,雖然依言將徐閬放了下來,覆著鐵甲的手指卻還是緊緊地攥住他衣襟,窮奇在他身后緩緩浮現,磨著牙齒,繞著徐閬踱步,豎曈凝視著他,仿佛看著待宰羔羊。

    星君,你這未免也太警惕我了徐閬干笑了兩聲,破軍冷著臉,不接他的話茬,他只好自顧自地往下說道,我此前沒敢告訴星君,是因為這件事本身應是違背常理的,星君是東華帝君膝下的第一號將領,恪守律令,本領又高強,我是怕星君知曉了之后,會動怒。

    他將白玄是如何去的人間,如何從遺落的戰場中帶走的胎兒,如何從撰仙閣討來的名,又是如何為小孩兒重鑄的身體,如何留下的三壺月,以及三壺月的妙用,都告訴了破軍。

    而那些細枝末節,徐閬則是一筆帶過,破軍的注意被引到了三壺月上,便沒有追問。

    破軍星君松開徐閬的衣襟,怒火消了大半,沉吟片刻,問他:武曲的星盤能觸及冥冥之中的天命,也能通過三壺月cao縱時間,玄圃仙君給你留下的卷軸中,當真是這么說的?

    在那旁邊的木盒中,便是我利用所剩無幾的靈氣凝聚而成的,名為三壺月的法寶,它可罔顧法則,令時光逆流。至于這天界能夠直接cao縱時間流轉的,除我之外,還有星宮的武曲星君,她所持的星盤可以觸及冥冥中的天命,破軍星君應該不會因私仇而拒絕你。

    白玄提筆在那卷軸中落下的字句,確實是這么個意思。徐閬點點頭。

    破軍星君忽地長舒一口氣,按了按緊縮的眉頭,喃喃自語道:怪不得,在隕落凡間之前,武曲喚出了星盤,將其交給我保管,當我問起時,她告訴我,我以后會用得上此物。

    星河破碎成千萬條細長的支流,紛紛揚揚,落在眾星君的身上,星辰也變得黯淡無光。

    而銀絲如雪的副將微微闔眼,聲音帶著繾綣的暗啞,說道:噓,天機不可泄露。

    究竟是武曲與玄圃仙君私下商量好了,還是因為一種無法形容的默契?破軍不知道。

    他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轉頭一看,徐閬已經羊入虎口,硬生生湊到了窮奇的面前,仗著破軍還在這里,窮奇不敢傷人,他就更放肆了,捉了窮奇的前足,揉它的rou墊,然后又去捏它的臉頰,嘴里還念叨著什么誒喲,這不是窮奇嗎好久不見啊之類的話,聒噪得很。

    窮奇臉頰上的那點rou被他捏得向后聳去,露出尖銳的獠牙,明晃晃地豎在徐閬眼前。

    可徐閬就是能裝作沒看見,它實在是煩得不行,尾巴一甩,狠狠地拍開那雙膽大妄為的手,嘴里發出一兩聲示威般的呼嚕聲,旋身便躲進了破軍的身后,將身形重新融入黑暗。

    破軍星君心里生出一種無力感,他忽然覺得,和徐閬糾纏不清的自己才像個傻子。

    寒冬過去,換來新春,裹挾著草木腥氣的濕潤微風掠過天際,驚起一片飛鳥。

    七年后,聶秋年滿十歲,各大門派都虎視眈眈地盯著他,連那些天相師或道士都蠢蠢欲動起來,聶遲不許聶秋學習那些歪門邪道的術法,又聽聞他根骨不錯,適合習武,便剔除了幾個不太妥當的門派,剩下的那一疊信函,讓聶秋挑,聶秋有些心煩,隨手就抽了一個。

    他心煩,是因為聶家的公子小姐們都是將教書先生請進門來教的,而自己卻要被送離聶府,其他人只需要學習詩書禮儀,有一技傍身便可,而聶秋不止要學這些,遠離故鄉,還要百般刻苦地習武,所以才隨意選了他心性矜傲,哪知道聶遲是不想埋沒了他的天賦。

    雖是有這一層含義,但聶遲也有意讓聶秋經商,就不想讓他加入那些名聲太盛的門派。

    聶遲接過來一看,皺著眉,連說了幾個不妥,聶秋頓感厭煩,便說請父親來選。

    他挑挑揀揀,最終將一個信函放到聶秋面前,手指點了點桌案,示意自己的養子來看。

    聶秋抬眼望過去,白紙黑字,字體飄逸,寫著沉云閣敬上五個大字,還印了云紋。

    沉云閣與世無爭,絕非邪道之輩,也與正道不相干,可在江湖上還是有一定的名氣。聶遲已經定下來了,卻還是擺出了商量的口吻,對聶秋說道,更何況,沉云閣原本已經不收弟子了,卻因你破了例,而決意要收你為徒的這位俠士,是常燈,江湖人稱裂云刀。

    聶秋不關心什么裂云刀,也不關心常燈,他沉默了一會兒,只是問:有多遠?

    在西邊,過去至少得花上五天時間。聶遲見聶秋的模樣,擺了擺手,有意侃他,你都多大的年紀了,在聶府呆了這么久,也該出去走一走了,路上的時候,可別哭鼻子啊。

    聶秋被說得一噎,本就不快,這話更是觸了他霉頭,便負氣道:我已經不是小孩了。

    聶遲哈哈大笑,傾身過去按了按聶秋的腦袋,說道:那就好,我知你向來懂事,不會亂耍脾氣,比你那幾個哥哥好多了,若他們有你半分聰慧,我也不至于將他們留在府里。你出去后,也須謹記自己的言行舉止,在外面不要辱沒了我聶家的名聲,儀態得體,知道嗎?

    聶府家規嚴苛,是以,和賈、杜、何三家不同,聶家從未出過荒yin無度的浪蕩子弟。

    縱使聶遲年少時候風流,也比其他富家子弟收斂許多,從沒在明面上損過聶家的名譽。

    聶秋悶悶地應了,又聽得聶遲說道:每隔一段時間,我會差小廝給你送些東西過去,也不知那沉云閣在甚么荒山里,畢竟是有名聲的,理應不會差到哪里去,你就專心習武。

    他見聶遲要離開了,只好先放下那些情緒,問道:父親,那我何時前往沉云閣?

    時至立夏,你便可啟程過去了。聶遲緩緩說道,我給你五年時間,五年后,你若是學不到什么東西,那就說明你只是空有一身天賦而已,便回來幫扶我,你若是學到了什么,那就算不荒廢你這五年時間,往后也不怕賊人加害于你,回來便收了心,專心去經商吧。

    第330章 、無音

    這是另一個寂靜的夏天, 邁著沉重的步伐,前來赴約。

    它是潮濕的,悶熱的, 蘊藏著幾聲雷鳴, 醞釀著一場風暴。

    等一場風雨,從肩膀到腰際的那一道深而長的傷口就開始發疼,血rou粘連了衣裳,倘若試著將它撕下來, 只會感覺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嗅到那股刀口的鐵銹味混著鮮血的氣息。

    聶秋時而昏迷, 時而清醒,渾渾噩噩的,不知今夕是何夕,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他被浸進傷口里的雨水疼醒了, 眼前一片霧蒙蒙, 只聽得有人問他:醒了?

    是個少女的聲音,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 語氣雖然冷淡, 卻不難聽出關切之情。

    聶秋皴裂的嘴唇動了動,雨水順著面頰滑進唇齒中,他嘗到一股腥氣, 想要說什么, 卻說不出話來, 喉嚨處像是被挖了一個窟窿,愈發干涸,他心想,他大概是已經啞了吧。

    少女沒等他回應, 卻是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道:醒了就和我回去找師父吧。

    聶秋像是終于意識到了什么,悶悶地嗆了幾下,唇瓣開開合合,沒吐出一個字音。

    含霜與飲火雙刀被他抱在懷中,帶著金屬獨有的冰冷質感,時時刻刻提醒著他。

    師父已經死了,他說,師姐,你要將我帶到哪里去?你是來讓我和你們一起走的嗎?

    大霧散去,殷卿卿的身影煙消云散,再不剩半點蹤跡,似她從未踏足過這崖底。

    這是他第一次出現這樣的幻覺,卻不是最后一次。從沉云閣回到聶府,其間風雨兼程,歷經烈日,歷經暴雨,像這樣的幻覺,聶秋再熟悉不過了,然而,他卻從不覺得寬慰,因為那些聲音越是溫柔,越是熟悉,越是令他懷念,他就越清楚,那些人都已經一去不復還了。

    不過,即使聶秋問得再多,也始終沒有一個人回答他,他們是不是來帶他走的。

    他意識已經不大清醒,常常深陷這種囹圄中,那些幻覺也是,匆匆地來,匆匆地走,都不肯回應他,不肯因他的懇求而止住腳步。有一次,他發了高燒,那些幻影似乎離得更近,常燈,殷卿卿,汶云水,汶五,汶二在他眼前徘徊,嘴唇一張一合,對他說著什么。

    你們是來帶我走的嗎?聶秋含糊不清地說著,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話出來,聲音嘶啞低沉,語帶哀切,不似一個少年人能夠發出來的聲音,抱歉,可我現在還不能走。

    話音剛落,那些殘影作鳥獸散了,向后退卻,頃刻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聶秋想要探尋他們的去向,也想深究他們此番舉動有何用意,眼皮卻是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將他眼前的景象一點一點剝奪,意識逐漸消弭,最終徹底墮入黑暗,昏了過去。

    當意識再次回籠之際,聶秋還以為是下雨了。

    因為他感覺到久違的潮濕氣息,清水順著他的唇齒滑進喉中,撫過干涸的喉嚨。

    他艱難地轉動著那燒得糊涂的腦袋,想,可是身上的那些傷口似乎并不疼。

    聶秋吞咽了幾下,嗆得咳嗽起來,昏昏沉沉的,下意識就要抬手去遮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然而,還未等他的手抬起來,就有另一雙手伸過來,動作輕柔地將他的手臂按了下去。

    暴雨也在這時候戛然而止,聶秋極力想睜開眼睛,卻只能勉強看見眼前有人影晃動。

    他聽到一聲嘆息,綿長,尾音低沉,這聲音實在熟悉,然而他竟想不出任何一個人來。

    這時已經離開沉云閣將近半月,一路上途徑大大小小的城鎮,聶秋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自己此時身在何處,總歸是回皇城的路,可他幼時基本不出府,又是如何認得這人的?

    又或許,這種熟悉感只是錯覺,是因為他燒昏了頭,所以才將路過的好心人認錯了?

    是了,他如今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換作是聶遲,恐怕都認不得他,更別說旁人了。

    在他浮想聯翩的時候,那只溫熱的手掌已經松開了聶秋的手腕,撥開他額前的碎發,替他將那些凌亂得不成形狀的頭發捋到耳后去,然后摸了摸他額頭,喃喃道:燒得好厲害。

    聶秋遲鈍的神經在幾秒鐘后才向他的大腦傳達了訊息:他被托著后頸扶了起來。

    誒!別,別掙扎。那人嘴上這么說著,動作卻不停,近乎強硬地將聶秋扶了起來,折騰了一陣才令他伏在背上,聶秋深深淺淺地呼吸著,吐息都是guntang的,燒得他四肢百骸都像是有巖漿流淌,他聽到背脊傳過來悶悶的聲音,說道,穿過這條巷子,就能到醫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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