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93)
說罷,他又謙虛道:其實你不用跟我說這么多的,我還是頭一次知道你如此信任我。 梁昆吾睨了徐閬一眼,你誤會了,我只是不想讓白玄也像楚瑯那樣隕落。 行吧。徐閬無語凝噎,準備傷春悲秋一陣子。 頓了頓,梁昆吾又說道:還有,我也想知道你是如何比我活得更沒心沒肺的。 瞧你這話說的,到底是夸我,還是貶低我?徐閬擺出老成的樣子,語重心長地說道,不是沒心沒肺,人生在世,煩心的事情太多,若是樣樣都掛在心頭,那該活得多痛苦啊。 昆侖仙君無所不知,想來當我踏入昆侖宮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料到我要說什么,也料到我準備去做什么了。徐閬總算問出口了,所以,你當初是怎么將破軍星君打發走的? 破軍來時,什么也沒帶,不像是要賠禮,更像是要找你討個說法。 神仙是不可能生病的,若他看見你,你是凡人這件事肯定會敗露。 于是,梁昆吾說道,我說他沒有誠意,趕他走了。 徐閬已經開始覺得自己活得很痛苦了。 第261章 、虎口 星宮懸于那條宛如白綢的銀河之上。 對這些神仙來說, 星宮大概是最為神秘的存在。 眾星君體內的邪氣不與昆侖相連,各自獨立,命格系于星宮, 由破軍星君統領。 而他的副將武曲, 還有文曲,貪狼,巨門,祿存, 廉貞, 輔佐在他身側。 上回宴席, 形勢緊張,所以徐閬只是略略地看了破軍麾下的那些將領一眼,皆是儀態端莊,身著的服飾仿佛都由星河編織而成, 閃爍著溫和的淺光, 又有星辰流轉,華美非常。 除此之外的細節, 比如那些星君相貌到底如何, 比如他們看起來好不好相處,徐閬就不知道了不過,經過破軍那件事情后, 想必他們也不會對他有什么好印象。 徐閬不自覺摸了摸衣襟。 楚瑯留下的那枚結晶破裂, 消散, 他身上就沒有任何能夠掩蓋住氣息的東西了,而破軍又對他仍抱有懷疑,此行去星宮,無異于是羊入虎口, 徐閬想,所以,臨行前,梁昆吾就將這柄他之前就偷偷看了好久的匕首取下來,交由給他,細細地叮囑,讓他好好保管。 這柄匕首看起來并不精美,樸實無華,全然比不上梁昆吾鍛造的其他兵器。 然而,相較于其他兵器,它尤為特殊的一點在于,平日不用時,它可以化為花紋,或是一縷流云,或是一尾游魚,或是一彎明月,總之,不似掛在脖子上的結晶那般容易被發現。 徐閬接過這柄心心念念的匕首后,還忍不住猜測梁昆吾身上那些紋路的由來。 和結晶不同,結晶是有重量的,沉在他鎖骨處,冰冰涼涼,沁人心脾,戴久了之后就會沾染上體溫,變得溫熱起來,可這柄匕首,實在沒有什么實感,風一吹就像是要散似的。 而且它還沒有緩解眩暈的作用,徐閬不得不在舌下含一塊玉,這才感覺好了許多。 越過飄忽不定的浮云,踏過迤邐不絕的星河,他得以望見這近在眼前的星宿。 在人間時,唯有晴朗的天氣,半夜里爬上屋檐,坐著,等著,看一會兒,才有可能將那些星宿數得清楚,青龍七宿在東,白虎七宿在西,朱雀七宿在南,玄武七宿在北,三垣二十八宿,北斗星又屹立何方,每每瞧見那綴在夜空中的繁星,徐閬都會不由想起許多傳說。 凡人總愛將夜晚與沉靜這個詞連在一起,好像只要月一掛,星一懸,天地都變得溫柔。 按理來說,星與月平分夜色,星宮與月宮的來往應該比較密切,不過,徐閬之前好奇的時候就問過柳南辭這個問題了,答案果然不出他所料,柳南辭和破軍的關系并不如旁人以為的那般親近如果他們關系真的很好,武箏和柳南辭的關系就不會那么好了。 那時候,柳南辭聽了他的話,瞇著眼睛想了一會兒,說道:破軍挺愛記仇的。 徐閬滿面茫然,等著柳南辭的下文。 然后他就聽得面前的月侍說道:年少輕狂之際,我曾威脅他,若是不肯讓步,我便拈弓搭箭,一箭射穿星河這應該會讓你的星君們忙碌好一陣子吧,我那時候是這么說的。 徐閬真沒想到柳南辭這么一個看起來懶懶散散,毫無欲求的神仙,竟然還說過這種話。 柳南辭打了個呵欠,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桂月金弓許久沒用過,估計都張不開了。 徐閬姑且將這件事聽進去了,心中暗暗發誓,絕不能在破軍面前提及武箏和柳南辭。 星宮離得近了,徐閬的心突突地跳,又記起上一回和破軍星君對峙時的場面,不由得一陣后怕,忍不住開始祈禱,希望破軍今日離開了星宮,而武曲正巧沒有跟去。 與其說是星宮,其實說是星城更為合適,這座覆蓋千萬里的城懸在星河上方,以星河的支流為城池,盤桓在城墻四周,遠遠看去,像是條鑲著明珠的緞帶,飄著星辰的碎屑,與晝時的日光一般明亮,卻并不刺眼,是溫溫柔柔的,如水一般明澈柔緩的余暉。 怪不得這群星君的關系這么好,都是鄰居,他們之間的接觸肯定也比其他神仙更多。 徐閬站在城池旁,俯下身子,掬了一捧冰冰涼涼的、不似水一般的液體,星辰的碎屑隨著他的動作起起伏伏,璀璨,奪目,亮晶晶的,晃得他眼睛花,卻還是忍不住想盯著看。 破軍回到星宮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幅景象。 裹得嚴嚴實實的昆侖仙君,蹲在角落里,伸手去掬水,在手里晃,像頭一次見到似的,饒有興趣地看著那些翻涌的星屑,直到它順著指縫重新落入河中。徐閬也就玩了一會兒,半炷香的時間還沒到,正要起身撫平衣角處的皺褶時,就從倒影中看見了某位不速之客。 星河中的光芒閃爍,倒影中的臉也變得模糊,徐閬的身子一僵,頓感騎虎難下。 他心想,這就叫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嗎? 其實,這算不上是巧合,破軍原本是準備離開星宮的,已經踏過玄武七宿了,猛然察覺到來自昆侖的氣息,心中隱約有了點猜測,便即刻折返,沒想到在這里就逮住徐閬了。 徐閬的嘴唇動了動,故作鎮定,想要回過頭跟破軍打招呼。 還未等他開口,一柄長.槍就貼著他的面頰擦過,方圓百里的浮云頃刻吹散,星河中的碎屑翻涌,卷起滔天的巨浪,轟隆隆幾聲巨響,徐閬嚇得動彈不得,生怕這位陰晴不定的破軍仙君一失手,就將他這條小命取走了話說回來,柳南辭說得不錯,他果真挺愛記仇。 破軍星君將長.槍在掌心中收攏,隨意掂了掂,語氣平緩:我的窮炱嚇到你了嗎? 您也知道啊。徐閬摸不準他的心思,只能磕磕巴巴地應道:嗯,誒,有點。 既然知道害怕。破軍微微欠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唇邊綻開一點冷笑的意味,為什么從一開始就像個不要命的莽夫一樣,當眾挑釁我?你逃回昆侖,有昆侖仙君保你,最好就做個縮頭烏龜,祈禱永遠不要跟我碰上面。你原本可以這么做,為什么又要踏足星宮? 徐閬小心翼翼地轉過頭,糊弄道:其實我那時候,就,你懂的,你打碎了楚瑯給我的結晶,我回去之后越想越氣,結果差點走火入魔,梁昆吾大概是有點看不過去了,所以才說了些冒犯你的話,我后來才知道這件事。這不,我剛得知此事就匆匆過來找你解釋了。 他說這種話是信手拈來,七分真,三分假,神情坦然,完全不覺得心虛。 既提醒了破軍,他還欠了徐閬一份人情,又隱晦地告訴他,你看,我多大度啊。 徐閬大病初愈,嘴唇還泛著白,精神算不上多好,破軍見他是有那么一點萎靡不振的樣子,反手將長.槍的尖端點在徐閬胸口處,稍稍一探,他的氣息確實是絮亂不堪的,自身靈氣接近于無,殘存的都是來自于昆侖的靈氣,就像是歷經一場戰役,整個人都油盡燈枯了。 再一探,他身上還有白玄和梁昆吾的靈氣,一個隱隱帶著點刺,一個是混沌中的暴烈。 破軍心想,這個閬風仙君到底是混到什么地步了,竟然還得靠別的神仙接濟。 能因為這種事情氣到走火入魔,破軍星君還是頭一次見到。 他沉著眸子看了徐閬半晌,翻過手腕,長.槍發出破空的聲響,在他手心中消散,他退了兩步,好讓徐閬有起身的余地,說道:關于結晶那件事,你最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 我跟楚瑯關系很好,那是她給我留作紀念的東西。徐閬真心實意地說出了這句話,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它為什么會在那個時候破裂興許是被星君身上的威壓所驚動吧。 徐閬蹲了半天,終于能起身了,這一起身,才看見破軍身后還站了好幾位星君。 有興致勃勃準備看戲的,有等得百無聊賴的,有低聲交談的,還有望著遠處發呆的。 他的眼珠子一轉,就看見了那位手持星盤,神色冷淡的武曲星君。 武曲星君的眉間點了一抹嫣紅,那雙丹鳳眼斜斜地看過來時,略顯凌厲,一頭如雪的白發被挽在腦后,梳成月牙兒似的發髻,其間還有雕花的木簪,垂著綴有珠寶的墜子,掛著星河似的緞帶,微風拂過,細細簌簌的一陣響,連同她衣角處流轉的星光,襯得面容似玉。 這些神仙的相貌皎然,儀態和氣度皆是上乘,好看得卻是各有千秋,難分高低。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熾熱,武曲仙君很快就察覺到了,目光一抬,和他有片刻的對視。 破軍星君,我此次踏足星宮,除了要同你解開誤會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反正這群星君關系親密,何況武曲還是破軍的副將,徐閬也不打算隱瞞了,收回視線,看向了破軍,我有要事在身,需要跟武曲星君單獨會面,您看,要是之后能騰出一點時間給我 你是來找武曲的?破軍皺眉,轉身看向武曲,和她眼神交流了一番。 他們是途中折返,之后確實有事要做,但破軍又不可能將折返的事情告訴徐閬。 武曲思索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蓮步輕移,走到徐閬的面前,聲音并不清脆,帶著點繾綣的啞,尾音綿柔,像撥弄古琴后那一點裊裊的余音,問他:可是玄圃仙君讓你來的? 徐閬見她這副從容坦蕩的模樣,一時間有點摸不清白玄到底是讓他來干什么的。 他點點頭,武曲了然頷首,松開手中的星盤,令它懸在半空中,抬手隨意地撥弄著,猶如重巒疊嶂,又如巍峨高樓的星盤隨著她的動作旋轉,層層剝離,她找了一會兒,從中取出一粒蠟丸大小的明珠,向徐閬,同時也是向破軍解釋道:玄圃仙君此前來找過我,向星盤傾訴疑惑,后來就再也沒來過,我還以為仙君心中已經有了答案,所以不需要回應了。 不止是白玄,許多神仙有什么無法解決的事情,或是疑惑,都會來找武曲。 曾經發生過一件事,有神仙固執認為武曲偷看了星盤中結出的答案,因此還鬧出好些事情,星宮一度陷入紛亂之中,武曲心中煩躁,歇了很長一段時間后,干脆令星盤將那些回應鑄成明珠,唯有注入當事人的靈氣,才能看清楚明珠中的景象,如此爭端便少了許多。 所以,即使來的是徐閬,而不是白玄本人,武曲倒也不覺得有什么奇怪。 徐閬謹慎地接過武曲手中的那顆明珠,在手中擺弄,明珠中是一片混沌的景象,什么也看不清,但他也不好意思問,生怕因此露了馬腳,只好按耐住好奇,等著回去再問白玄。 武曲重新收起星盤,禮貌而疏離地問道:閬風仙君還有別的事情嗎? 徐閬摸了摸鼻子,問道:我還想請教一件事,既然答案已定,命數可違還是不可違? 武曲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卻也對他提出的問題并不意外,神情沒什么變化,啟唇說道:依我所見,當某位仙君想要借此知曉答案的那一刻起,命數就不可違背了。 第262章 、辭鏡 泛著甜膩的熏香緩慢地游弋著。 床帳后傳來點響動, 牽連著明珠編織的簾帳碰撞,敲擊出一串毫無規律的喧鬧聲。 爾后,是一陣強掩的低咳, 斷斷續續, 甚至能聽出好不容易才喘過氣來的痛苦。 很長一段時間里,房間內只有深深淺淺的喘息,仿佛失語了一般,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臥房的門響了幾聲, 門外的侍女小聲問道:您醒了嗎?那位孟大人等了許久了。 渾噩的夢境被這句話徹底敲碎, 床榻上的人定了定神, 緩緩地吐息,坐起身,伸手撥開那些珠子,聲音帶著剛醒過來時的啞, 說道:他既然選在這時候來, 就該料到會等多久。 侍女好像又說了什么,但門內已經沒有了回應, 只聽得更衣時緩慢繾綣的摩擦聲。 那雙芊芊玉手捏著衣襟上的蝴蝶環扣, 反復地扣著,眼前一片昏黑,手抖得厲害, 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其扣上, 頭腦像是被什么東西碾碎了幾遍, 隱隱還有點無法言喻的刺痛感。 啪嗒,啪嗒,啪嗒。 喉間逐漸涌起一陣血腥味,又腥又甜, 像什么預兆,嗆得她喘不過氣。 啪嗒,啪嗒,啪嗒。 磚瓦鋪就的地面開始顫抖,四面的墻向中間擠壓,她站不穩,不得不扶著床沿坐下來。 蝴蝶被她涂著蔻丹的指甲磨破,刺啦一聲,翅膀被整個撕了下來,然后是頭。 胸腔開始發疼,她愣愣地坐了一會兒,摸到guntang的熱意,才發現臉上盡是淚痕。 喉嚨間無法遏制地傳來一聲悶悶的嗚咽,她彎下身,捂住面頰,忽然覺得無措。 又是那樣的夢,她想,又是星宮,又是星君,又是武曲,又是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太多了,實在是太多了,從她會做夢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有哪天逃離過夢魘。 如果要說什么時候的夢并不令她感到疼痛,大概是她還在覃瑢翀身側之際。 敲門聲漸漸地急切,密得像傾盆的暴雨,顯出點催促的意味,門外的老鴇喊:月華? 那位可是孟求澤,孟大人,皇帝身邊的親信,如今的大紅人,千里迢迢從皇城過來,我本來想讓其他姑娘接待他,可他非要見你不可。是刻意壓低的聲音,帶著點關切,我知道你昨夜睡得晚,不過,他已經在外面等了很久了你得趕緊起來收整儀容,不要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