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7)
我有一個疑問。常錦煜說道,你所說的不能承擔的后果,應該不單是指的這個吧? 聶秋遲疑片刻,往方岐生的方向靠攏了些,答道:實際上,我因此而喪命了。 黃盛在旁邊聽得云里霧里,總感覺自己忽然就聽不懂這些人說的話了,什么叫紅月,為什么卜卦會突然出血,而聶秋所說的,他已經因此喪命了,到底是什么荒唐話? 可就是這么荒誕不經的話,常錦煜卻聽得很仔細,完全沒覺得不對勁,末了,還順勢接過聶秋的話題,繼續說道:所以說,現在站在我面前的你,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嗎? 我的天,黃盛心想,這都什么跟什么啊,到底是他瘋了,還是這三個人瘋了? 準確來說,是兩次。聶秋如此回答。 方岐生微微嘆息,點頭認可了他的話。 于是常錦煜笑了:和我的推測吻合,這個我也等會兒再解釋。 是他們瘋了。黃盛敲定了答案,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幾步,靠在了石壁上。 相較之下,他覺得那個死活不肯相信仙道存在的新皇帝,倒是更像個正常人。 我之前的猶豫,就是因為那件事。聶秋說道,霞雁城年輕的天相師謝慕,在提及天道有意無意阻撓我們的時候,引來了驚雷;而我在推算前輩的所在之處時,因為我越了界,知道傳說中的昆侖是真實存在的,并且我也知曉了玄圃神君的名諱,所以引來了禍患。 我說這里是安全的,常錦煜按了按額角,說道,是因為昆侖是人間與仙界的交界處,是門,也是鑰匙。你能夠找到這里,就說明你的半條腿就已經踏入了仙域,你本來就身在山中,又何談越界不越界?所以,至少在這個地方,你可以大膽將那些話說出口。 聶秋點點頭,將袖口卷到臂彎處,露出手腕上已經斷過一次、又被他勉勉強強系上去的紅繩,還有常錦煜心心念念的那枚步家銅鈴,然后,他解開了結,將紅繩連帶著銅鈴取了下來,把手腕上那個隱藏在暗處的印記擺在常錦煜的面前,說道:關于我是如何重生的,那三輪弦月象征什么,還有,我是如何用血進入昆侖的我覺得它可以解釋一切。 隨即,他將三壺月的來歷,重生的那兩次時機,以及進入昆侖之前發生的事說了出來。 常錦煜聽罷,沉吟片刻,說:雖然我現在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你,不過,眼下我覺得最需要解決的一個疑惑是你所說的,時光回溯,重新來過,真的是只針對你一人嗎? 迎著眾人略顯不解的目光,常錦煜繼續解釋道:換句話說,看見神像后,方岐生恢復了你第一次重生前的記憶,而你第二次重生的時間間隔太短,不過幾分鐘,而且他那時候已經睡下了,所以沒有察覺,是吧?你不覺得,這件事對于方岐生而言也稱得上是重生嗎? 重要的不是誰掌握了三壺月。他敲敲自己的手腕,說道,重要的是,誰擁有記憶。 我兜兜轉轉解釋了這么久,你們也應該聽明白我的意思了。這世上既然真的有神仙,并且隱藏在人世間,比如聶秋你剛剛所說的,閬風仙君,就是個很好的例子。能夠使人重生的三壺月固然不是凡間所能誕生的東西,但你又是否知道它對那些神仙同樣適用呢? 常錦煜忽然大笑起來,笑聲在這空曠的地方回響,吵吵鬧鬧,甚至有點刺耳。 他邊笑,邊說:我得到的結論是,這群神仙早就知道我們的存在了。而且,很有可能我們所經歷的事情背后都有他們的影子,除了昆侖。他們沒有理由讓我們知道這地方在哪里,也不可能在明知道我進入玄圃堂的情況下,還放任我四處尋找線索,攪亂他們的計劃。 聶秋被常錦煜剛才所說的那番話攪亂了思緒,他之前確實沒有從這種角度去看待重生一事,也沒有考慮過三壺月是否對那些神仙也適用徐閬,是不是早就在清昌鎮等他了? 你說你為尋求真相付出代價而感到不值。常錦煜說道,我倒是覺得你挺賺的。 我從察覺到那些神話傳說并非虛構之時,就在暗地里收集線索了,大概四五年的時間吧,這期間我告訴過安丕才和張雙璧,當然,他們都不信,好歹是沒有直接說我瘋了,偶爾也會動用一些手段幫我查線索。這位前魔教教主抵著下顎說道,我沒有你那樣好的機遇,所以走了許多彎路,才成了如今這副從容坦然的模樣,似乎一切事情都盡在我的掌握中。 聶秋沉默片刻,等常錦煜說完后,忍不住問道:那么,前輩認為所謂仙的立場如何? 每隔四年,皇帝會令大祭司舉行祭天大典;急湍洶涌的河流附近必定有供奉水神的祠堂;若是天大旱,便祈求降雨,若是鬧澇災,便祈求退水。這是孩童都知曉的習慣。 他說:所以,我們這次不談凡人,你試試將你自己代入那些神仙,再看人間。 說到這里的時候,像是師長慣用的那種技倆,常錦煜下意識地遞出問題,喊了方岐生的名字,問道:岐生,如果你是神仙,你知曉凡人在向你供奉,但是那些東西,無論是牲畜,還是五谷,對你都沒有意義,眼見著人間災禍,也影響不到你分毫。你會怎么做? 方岐生想了想,說道:我不會費盡心思,大動干戈去替他們消災解難。 沒錯。這對師徒一唱一和,常錦煜滿意地頷首,神仙,根本沒有理由回應祈求。 我明白了。聶秋斟酌著用詞,實際上,天道,仙,凡人,從來都不是相同的立場。 那么,我現在來告訴你,我剛才沒能解釋的東西。常錦煜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第一,我知道你卜卦的時候是通過什么東西看見我的,是白玄的鹿角面具。在我印象中就有你所說的這一幕,我當時確實是念出了石碑上的文字,并且,我很快便感覺到了一股奇怪的視線,但當我迅速低頭看過去的時候,我發現那里只有面具,其他的,什么也沒有。 他束起第二根手指,第二點,我的推測。你們既然已經見過了神像,想必也該知道當地村民之間流傳的那句話吧,關于白玄神君的他們說,這位神君是通往瓊樓十二座的門,是手持鐐銬的處刑者,是使流水溯流而上的呼嘯狂風,余暉也可使月光黯然失色。 這群離仙跡最近的人,確實是親眼見過這位神君的。常錦煜放下手,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站著,傳說向來不是全無根據的,古人說月上有廣寒宮,宮中有玉兔,是因為月上偶爾的灰色痕跡像兔子的形狀,所以他們借此捏造,說月宮中住著嫦娥,有玉兔搗藥。 通往瓊樓十二座的門,這句很好理解,因為昆侖正是橫亙在凡間與仙界之間的橋梁,而白玄的鹿角面具就是鑰匙;手持鐐銬的處刑者,這句很晦澀,但從白玄身披甲胄的扮相來看,他約摸是個類似于將領一樣的地位;而這句使流水溯流而上的呼嘯狂風,辭藻倒是堆砌得很多,簡單來說,不就是能回溯嗎,正是和你所說的三壺月的效用相吻合;最后一句,說他的余暉也可使月光黯然失色,在進入玄圃堂之前,你也看到了,石柱上的那只狐貍,披著月光編織而成的皮毛,我估計白玄同時也是個和月亮脫不了干系的神祇。 常錦煜潤了潤嗓子,話說得太多,他嗓子都開始冒煙了,語速也放得慢了。 最后,聶秋,我要問你,你是不是白玄? 聶秋完全沒有猶豫,回應道:不是。 我猜也是。常錦煜聳聳肩,我沒聽過回自家還需要用血開門的。 那么,前輩,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聶秋看著他,為什么你對這些事情感興趣呢? 常錦煜收斂了笑意,直勾勾地看了聶秋一會兒,聶秋不躲不避,和他對視,半晌,常錦煜在黑暗中微微泛著冰河一樣藍的眼睛瞇起,他沒有笑,是用很認真的語氣,說的卻是最荒誕不過的話,因為這很有趣,而且,我現在最想知道到底用什么辦法才能讓神仙隕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330 18:51:11~20210401 00:33: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冬至 2個;啊不也有可能是派大星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39章 、來客 常錦煜的話音落地, 這地方著實安靜了好一陣子。 聶秋想過為什么常錦煜對這些事情感興趣。為什么他追逐了多年,為什么他不想被虛妄欺瞞雙眼,即使真相并非如世人想象中那般美好或許他和先皇一樣, 都是向往長生之道;或許他和自己一樣, 都是因為某種承諾才下了決心;又或許他和方岐生一樣不想被蒙蔽。 但是,他沒想到,常錦煜最好奇的一點竟然是如何令諸仙隕落。 誒呀。常錦煜瞇著眼睛笑,別害怕, 我就是好奇而已, 不一定會這么干的。 這個不一定三個字說得太含糊, 倒顯得他這番話欲蓋彌彰了。 說實話,能不能見到真正意義上的神仙, 還很難說。緊接著,他又說出了讓他們驚愕的話來, 從我所掌握的線索來看,這滿天的神仙, 幾乎全部隕落,只剩寥寥的幾個了。 然而, 常錦煜沒有解釋這句話,他擺了擺手, 說道:走, 我帶你們去看個東西。 聶秋和方岐生對視一眼,也都知道, 常錦煜既然現在不準備說, 肯定是有他的打算,所以也沒有追問,只是應了一聲, 邁開步子,準備跟著常錦煜去看看他說的那個東西。 就在這時候,一直沒有開口的黃盛卻突然喊住了方岐生。 方岐生。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把面具戴了回去,眼中閃爍著驚疑不定的光芒,面具遮掩的那張臉上興許滿是陰翳,語氣也很生硬,你等等,我有話要問你。 方岐生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將面上的神色斂去,一言不發地走了過去。 黃盛大概是不想讓他們聽見談話,所以有意和方岐生繞到了石柱后,雖然聽不清對話,但也不妨礙聶秋聽明白他們的語氣都算不上好,尤其是黃盛,聶秋以前從來沒聽到他用那樣嚴肅的、認真的語氣說話,而且,好像還藏了些不易察覺的恐懼,尾音都是顫的。 剩下聶秋和常錦煜站在原地,常錦煜又換了雙手抱胸的姿勢,斜斜地倚在石壁上,手指輕點,半晌,忽然問道:你們是不是從來沒和我的小徒弟說過這些東西? 聶秋嘆息道:是的。其實這些話,我以前甚至都沒有和生岐生講過。 不過,我估計不是因為這個。常錦煜說道,黃盛不可能就因為這些東西被嚇著,他膽子大得很呢,而且,他其實都不太在乎這些,無論真相或是謊言,他都無所謂。退一萬步來說,如果他真是因為這些真相被嚇著了,也該問我,而不是問和他關系算不上好的師兄。 他直起身子,問道:岐生之前對他說過什么話嗎? 看到聶秋茫然的神色,常錦煜也并不感到意外,換了另一個話題,既然他們這對師兄弟正在談話,這兒也就剩我們兩個,閑來無事,若是你不介意,我就再說說別的疑惑了。 聶秋點點頭,擺出了洗耳恭聽的樣子,說道:前輩請講。 從你告訴我的來看,你已經重生了兩次,第一次,三壺月出現在了你的手腕上,第二次,其中的一輪弦月消失了,對嗎?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常錦煜說道,先前我就說過了,這世上沒有憑空捏造的傳說,這東西之所以被稱為三壺月,自然是有它的理由在里面。 你說過,是一位名為珺瑤的仙子溺死池中,時間久了,便化成了這個寶物。 常錦煜邊思考著,邊說道:首先,一個神仙能不能被凡間的水溺死,這一點我就不說了。我認為最重要的一點是,這個傳說雖然提到了酒,提到了月,也提到了她是如何化為三壺月的,卻只字不提這個三字是從何而來。如果是和你手腕上的三輪弦月相對應,那么,以你重生一次,弦月便消失一個來看,它是在說,你只有三次機會,而你已經用了兩次。 聶秋摩挲著手腕上的痕跡,感覺它在指腹下微微有些刺痛,他想起一開始的祭天大典,想起望山客棧,想起在魔教總舵的那一夜,沉吟片刻,說道:是的。這大概是我的一種直覺吧,我認為,第一次是我自己的性命,而第二次,第三次,都是三壺月給我的。所以,剩下的這一輪弦月,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它消失,否則,我將墮入黃泉,踏過奈何橋。 它以你的死為契機而觸發。常錦煜起了興致,摸了摸下巴,說道,你告訴我,你沒辦法控制它回溯的時間我現在和你說說我的猜測吧,我猜測,第二次回溯無人cao控,所以它自己將時間退回到了你死亡之前,而第一次,橫跨四年,很明顯是出自他人的手筆。 他頓了頓,說道:所以,你現在最需要回憶的是 聶秋和常錦煜異口同聲地將它說了出來,那個時間點,到底有什么特別的。 常錦煜彎著腰笑了半天,拍了拍聶秋的肩膀,說道:你是個聰明人,我現在忽然覺得常燈的眼光倒是挺好的。好好想一想吧,在重生之后,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聶秋這一次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想,他明白常錦煜的意思,不是重生之后你都做了些什么事情,而是你做了什么和之前不一樣的事情,重要的不是他做了什么,而是,他改變了什么。 在望山客棧的時候,他遇到了方岐生,但這不是關鍵點,因為上一世的方岐生,這時候也在望山客棧,只是他沒有注意到刺客,沒有出手相助,再往后,他們同乘一輛馬車,都是和上一世的軌跡沒有多大區別,而聶秋選擇和方岐生同路,也是他自己的選擇。 聶秋撫摸著腕節的手指停了停,他想,他大概是明白了,一切都該從清昌鎮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