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3)
說得倒好聽,難道他就不能帶我走嗎? 田挽煙望見陸淮燃眼底的神色,話在嘴邊打了幾個轉,又被她咽了回去。 覃瑢翀連他們二人都不打算帶上,更別說帶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了。 他到底是要去見什么人?田挽煙莫名感到了煩躁,一種比之前還要強烈的預感在她心中浮現,像根楔子,死死地釘在她的心口,讓她沒辦法輕易忽視它的存在。 我今天非要從他口中討到個說法才肯死心。 田挽煙將鬢間的碎發捋到耳后,閉了閉眼,終究是不打算松口。 像個愚蠢的,胡攪蠻纏的,猶如飛蛾撲火一般的癡情人。 她說完,邁開了腳步,越過陸淮燃和沈初瓶,向覃府內走去。 第176章 、蓮池 不論覃府有多大, 只要在這覃府之中,田挽煙就有自信找到覃瑢翀。 陸淮燃和沈初瓶眼睜睜見她進去了,又被下令不能動武, 只能在旁邊干看著。 其實,不止是這府內的鶯鶯燕燕不知曉覃瑢翀的這番舉動到底有何用意,就連他們這兩個跟隨覃瑢翀多年的人都不知道, 所以說句實話,他們也很好奇。 哎,是田jiejie。 府內那些茫然無措的姑娘們一看到田挽煙就安靜了下來, 紛紛屈膝行禮, 然后踏著小碎步, 像燕子歸巢似的,涌到她面前,七嘴八舌地問:田jiejie,你向來最得寵, 知不知道公子為何突然要將我們遣走?不如不如你再勸勸他吧,你的話公子從來都放在心上的。 田挽煙本來就心煩意亂, 她們不斷地拋出一個又一個問題,她就更覺得焦躁, 抬手止住這些小姑娘們的話, 說道:我現在就是要去找公子,你們的問題我暫時不能回答。不過, 各位也了解公子,你們大可放心, 即使是離開覃府,公子也已經為你們找好了去處。 于是她們只好垂頭喪氣地退了回去,讓出了一條道來。 覃瑢翀在這種時候會呆在哪里?他在想什么, 正在做什么? 田挽煙從來來往往的侍女雜役之間穿過去,踏過石塊堆砌的小道,在心中質問自己。 如果她是覃瑢翀,在這種混亂喧鬧的場面中悄然退場后,會去往何處求得短暫的清閑? 答案不言而喻,她實在是太了解覃瑢翀了,了解到連她自己都感到痛恨。 覃府內種滿了蓮花,大大小小,開遍了整個水塘,花瓣是淺淡的粉色,莖葉是盎然的綠色,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偶有風吹過,帶起千萬縷柔柔的清香,沁人心脾。 明明種了很多,覃瑢翀卻偏愛后院的那幾朵,靜靜地佇立在不大的水缸中,沉默羞怯。 或許連他都不知道,他看蓮花的時候,眼中總會浮動著對過往的追憶。 而覃瑢翀的過往,田挽煙是不知道的,就如同他不知道她的過往。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傳來,覃瑢翀并不意外,將視線從水缸中的蓮花上挪開,手指微動,合上手中的折扇,側過臉,斜斜地看了過來,眼神,表情,溫和得找不到半點破綻。 然而,就是他這樣的反應,卻使得田挽煙心中的不安幾乎要將她壓垮。 覃瑢翀看她的眼神就和以前一樣,好像什么也沒發生,又好像什么都已經結束了。 月華。他輕輕喚道,笑著,你來了。 所以,陸公子和沈先生的說辭確實是從你那里聽來的。田挽煙忽然深深地、緩慢地吸進一口氣,帶著點顫,她覺察到這或許是她和覃瑢翀最后一次交談,從她出現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定下了結局,可她卻無力挽回,也并不后悔,你真的要離開霞雁城了? 我將我所有的時光都在霞雁城中揮霍殆盡,塵埃落定,我也該出去走一走了。覃瑢翀的語氣有種自嘲般的笑意,畢竟,我年紀也不小了,總不可能一輩子老死在這里。 為什么,不帶我走呢? 你知道的,只要你開口,我怎么會拒絕呢? 田挽煙深深地凝視著覃瑢翀,有千言萬語想說,又有千言萬語說不出口。 那些挽留的話,到了唇邊,只化作了一句話。 是你的意中人?她問,你要去見的,是你的意中人? 覃瑢翀怔了怔,喟嘆一聲,你果然還是太了解我了。 這么多年來,她都沒有來霞雁城見你一面。田挽煙感覺喉嚨開始發疼,她強忍著反胃感,一字一頓地說著,不像是要將覃瑢翀剖開,更像是要將自己剖開,只是這么一個薄情的女子罷了,值得你拋下一切去見她嗎?覃瑢翀,你放不下的,到底是她還是那段過往? 或許我想要的只是一個答案。他語氣柔緩,抱歉,我占用了你最好的年華。 我以為,這幾年里,我至少在你心中占據了一席之地。 如果可以,我不想放你走。覃瑢翀將田挽煙頭上的那片落葉取了下來,說道,但這就太自私了,月華,我考慮了很久,除了那個人以外,其他人都不行了。 他繼續說了下去,像一把鋒利冰冷的刀刃,將血rou都剖開,露出里面的內臟。 我想說,我是真的很喜歡你。覃瑢翀的咬字很輕,很慢,讓她一字一字聽得清楚,然而,我已經將我所有孤注一擲的勇氣和莽撞,所有年少時光里隱秘瑣碎的心動,所有謊話和真話,所有熱烈和沉默,無論是喜愛還是痛恨,都已經給了另一個人。 我傾心于你,但是我會冷靜地思考這對你會不會造成什么影響,又覺得這種喜愛也沒有必要說出口,這種感覺,就好像我已經喪失了勇氣,喪失了心動的權利。 他苦笑了一下,然后我就很清楚地意識到,我再也不會像喜歡那個人一樣喜歡別人了。 那么熱烈地喜歡過一個人,之后的所有色彩都顯得暗淡,麻煩,而且沉重我甚至已經覺得疲倦了。覃瑢翀攤開手掌,只是一陣呼吸般輕的微風拂過,落葉就晃晃悠悠地飄了下去,落在地上,這樣對你不公平,月華,你年紀還小,不應該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田挽煙扣住他的手腕,像是堵了一口氣般的,眼神晦澀,問:她是個什么樣的人? 覃瑢翀垂眼看向田挽煙的手,想了想,說道:像是一只在密林中迷失了方向的鹿,偶然闖入了人間,如同曇花一瞬,很快又退了回去,隱于層層疊疊的林中,消失不見。 聽起來和那位聶公子很像。 所以,這就是覃瑢翀那時候非要讓陸淮燃將人帶到歸蓮舫讓他見見的緣故嗎? 田挽煙本來是這么想的,卻又在看見覃瑢翀的眼神時恍然明白了什么。 他從來就沒有試圖從別人身上找那個人的影子,也沒辦法從別人身上找到那個人的影子。 這不就好像,她輸得徹徹底底了嗎,輸給了一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 她怎么可能甘心,她如何才能甘心。 覃瑢翀到現在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到現在都沒有喚過她一聲田挽煙。 如果覃瑢翀知道她是田家人,他應該會記恨她吧,田挽煙想,記恨她的隱瞞,記恨她的不作為,記恨她只是隔岸觀火,留他一人在那片夢魘般的湖面上久久地等待。 她其實是算過的,但是卦象實在太奇怪,頭一天算出來是無果,過了幾天又有了答案。 就好像這世間在那短短的幾天之內發生了變化,時光回溯,一切又從頭開始。 田挽煙覺得可能是因為她許久沒有用過卜卦之術,手生,出現錯誤也是難免的,又或者是因為重卦不卜的規矩總之,她希望是后者,卻不想給覃瑢翀虛無縹緲的答案。 所以她什么都沒說,冥冥中也算是遵守了田家緘默的規矩。 這些東西,覃瑢翀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 田挽煙沉默了半晌,忽然說道:不能帶我一起走嗎?我不是胡攪蠻纏之人,你就當我是同路的友人即可,覃瑢翀,就像你認為我不可能理解你一樣,我認為你也不可能理解我,我是非要親眼看到,非要撕心裂肺的痛,才會徹底死心,你連這點請求也沒辦法滿足嗎? 覃瑢翀顯得很為難,嘆著氣說道:在那之前,我先要去見聶護法和方教主。 我可以留在客棧等你。田挽煙已經等了太久了,也不差這點時間,她加重了語氣,又說了一遍,等你見到你的意中人,我只遠遠地看上一眼,馬上就會離開,頭也不回,此后也不會再和你相見,從此分道揚鑣,各自安好。就當是為我餞別也好,不行嗎? 她太決絕,措辭太激烈,語氣又透露一股難掩的失落,讓覃瑢翀說不出拒絕的話。 明知道是飛蛾撲火,卻還是心甘情愿地接受粉身碎骨的結局,是愚蠢嗎? 覃瑢翀無法作出判斷,因為,那句不能帶我一起走嗎,是他二十多年前就沒能說出口的一句話,時至今日仍然徘徊在他深沉的夢中,永無消散之日。 拋下一切,近乎卑微,到底是怎樣的勇氣和莽撞才能叫這個驕傲的人說出口的啊。 他甚至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念頭,如果自己說出拒絕的話,就像是折斷了她的脊梁一般。 覃瑢翀的喉結輕輕滾了滾,終究沒能拒絕田挽煙的請求,說了個好字,然后翻過手腕,將手從她的指間抽出來,其實,我不能肯定能不能見到,因為我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收到回信,如果我是滿懷期待地去了,失魂落魄、渾身狼狽地走,還望你對我說幾句勸慰的話。 我會笑你的。田挽煙淡淡回了一句,我肯定會毫不留情地嘲笑你。 如此,一起去的事情就定了下來。 田挽煙此后經常會想,如果當時她沒有選擇跟去,沒有選擇指出那拙劣的破綻,覃瑢翀是不是就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境地,是不是就不會像這樣,日日飽受內心的煎熬。 只可惜當時的她沒有算上那一卦。 第177章 、扶渠 覃瑢翀對于他心心所念的人, 是只字不提。 一路上,任田挽煙明里暗里地打聽,他的口風嚴嚴實實的, 就連半點消息也不肯透露。 直到有一回,趁著覃瑢翀不在,田挽煙軟磨硬泡了許久, 車夫才將目的地告訴了她。 濉峰派。 身處茫茫群山中,清泉濯身,露水果腹, 與鶴為伴, 織云為裳, 儼然是一群不染纖塵的羽士,盡管修道,但他們又與宮中那些煉丹的術士不是一類人,平日里也不喜歡講些神叨叨的話來騙人, 接了宴席的帖子就去,從不避諱俗世的物事。 是以, 皇帝將邀仙臺設在了濉峰的不遠處,他們也就俯首領命, 接過了祭天大典。 祭天大典, 以皇帝為首,朝南, 祭司坐中,宮中禁軍朝東, 濉峰派朝西,其余人朝北。 身為田家后人,田挽煙自然通曉這些約定俗成的規矩。 讓她感到疑惑的是, 覃瑢翀身為覃家家主,又身處千里外的霞雁城,是如何和身處皇城腳下的濉峰派有了來往?又發生了什么事情才讓他對濉峰派的弟子一見傾心? 還有,他腰間那枚從不肯輕易取下的螭虎銜蓮玉佩,是不是他的意中人所贈? 這些疑問在田挽煙的腦海中盤旋,她卻沒有過多停留,估摸著覃瑢翀也該和魔教教主、右護法那兩位快吃完飯了,沖滿面羞愧的車夫莞爾一笑,轉身回客棧去了。 和蓮有關,是濉峰派的弟子,和覃瑢翀年紀相仿,像密林中的鹿,不同凡俗。 田挽煙心里漸漸有了答案,這種念頭一旦浮現,就會隨著思考的深入越發明晰,即使她再覺得荒誕不經,也不得不承認,那個人,實打實的,是覃瑢翀會喜歡的類型。 似小翠的空靈,似凝晴的清冷,似她眉眼鋒利 覃瑢翀府中的所有姑娘,都依稀能瞧出一星半點兒的影子。 他自己是沒有察覺的,都說旁觀者清,但是田挽煙在想到這個可能性之前也完全沒有考慮過這一點,因為他們二人,無論是脾性,還是地位、背景,都全然不同。 然后她又覺得可笑。 早知道覃瑢翀男女不忌了,不是嗎,田挽煙咬著牙想。 覃瑢翀向來喜歡長相漂亮的人,她是一個,之前那位聶公子又是一個。 若是他一廂情愿也就罷了,偏偏那人還將貼身的玉佩相贈,到底是什么意思? 濉峰派雖然不是一群老古董,保守矜持卻是出了名的,更別說那個被譽為濉峰派的華光、扶渠羽士的人了,雖然年少成名,卻從不曾聽他有過什么情人,可見其潔身自好。 但是,似乎很久沒有聽到過關于他的消息了。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了田挽煙的思緒,她回過神來,猜測應該是覃瑢翀回來了,草草地披上了外袍,起身過去開了門,面色如常地問道:你已經和他們二人談好了嗎? 覃瑢翀聞言,輕咳兩聲,田挽煙發現他的眼神有些怪,卻又說不出來到底哪里怪。 她下意識地想要像往常那樣,用指腹碰碰覃瑢翀的眉心,旋即又記起,如今再如此親近也沒必要了,對她而言是壞事,對覃瑢翀而言也是壞事,只會叫他們相看兩生厭。 于是田挽煙輕咬下唇,指尖動了動,終究是沒有抬起來。 說不上什么正式的見面,只不過是敘敘舊,寒暄一陣罷了?;蛟S是因為懷揣心事,覃瑢翀并沒有發覺她那微小的動作,擺手示意,說道,我們接下來就要離開這里了。 與心儀之人闊別已久,他很心急,又帶著點難以察覺的小歡喜。 田挽煙說了個好字,然后,在覃瑢翀轉過身的那一瞬間,無聲地,像是壓抑不住痛意似的,猛烈喘息了幾下,心悸的感覺,反胃的感覺,窒息的感覺,鋪天蓋地涌了上來,她甚至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雙腿在發顫,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像是被抽了出去,幾乎要癱軟在地。 但是,她是田挽煙。 她從來都不會后悔任何決定,從來都不會恐懼未知的將來。 所以她很快就將情緒妥帖地收拾起來,強迫自己咽回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壓下喉間破碎不堪的哽咽聲,閉了閉眼,再次睜眼的時候,又變回了曾經那個從不肯露出軟弱表情的、高傲又自信的她,鋒利如舊,光華如舊 喜歡一個人并不可恥。田挽煙輕輕說道,就算承認你很想見他,我也不會笑的。 至于覃瑢翀露出了什么表情,說了什么勸慰的話,她都聽不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