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4)
他說:沉云閣在那個方向,山高地險,算得上是個人間仙境,有機會我帶你去。 方岐生問:這是邀請嗎? 聶秋答:是許諾。 作者有話要說: 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臺。出自李白《月下獨酌其四》 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出自李白《月下獨酌其二》 第136章 、鎮峨 酒宴的最后, 明月照徹的高臺上歪歪斜斜地睡倒了一片人。 聶秋就枕在方岐生的膝上沉沉睡去,這枕頭確實太硬,讓他睡夢中都忍不住皺起眉頭。 方岐生盤腿而坐, 手肘撐在桌案上,指節抵住臉頰,眉眼低垂, 一只手隨意地搭在聶秋的脖頸間,漆黑的狐裘披在肩上,困意襲來, 他也就這么跟著睡了過去。 石荒不怕冷, 直接就躺在了地上, 雙手環胸,即使是入睡了也絲毫未放松警惕。 周儒趴在桌案上,臉頰埋進雙臂之間,睡得很老實, 肩上還蓋了層外袍,是段鵲的。 季望鶴因為喝醉了, 神志不清,到處給人亂下藥, 段鵲忍無可忍, 就將他捆在了危欄上,他掙扎了半天都沒能掙脫, 又罵又鬧,到最后實在是累了, 這才安靜地沉入夢鄉。 安丕才下了一趟高臺,去底下拿了幾件兒外袍,準備給那幾位沒人管的人送了過去。 夜里寒涼, 他擔心這幾個人著涼,才拿了幾件衣服上來,可謂是細心周到。 再登上高臺的時候,安丕才便發現玄武不見蹤影,應該是藏在了暗處,時刻警戒。 段鵲就坐在高臺的邊緣處,雙腿懸空,長發隨風飄散,如同漆黑的鴉羽。 感覺到安丕才走過來之后,她毫無反應,頭也不抬一下,仍舊望著遠處連綿的群山。 安丕才拍了拍灰塵,就地坐了下來,離段鵲有幾尺遠的距離。 身后的那群人睡得很沉,搭了件兒衣服上去也只是稍微動了動,看他一眼,又睡過去了。 月光沉靜如水,越靠近子夜便越皎潔,也更加冷然。 他順著段鵲的視線看過去,群山隱匿于夜色中,霧蒙蒙一片,想來也是看不出個什么名堂,只不過在段鵲眼里,看山看水總比看人要有意思得多。 安丕才問道:段門主應該看出什么了吧? 段鵲說:略通。 安丕才嘆了一聲,又聽見段鵲繼續說道:周儒應該也是知道的,畢竟他很了解方岐生。常教主的事情,我們雖然知曉,但是也不會多言。 說起來也奇怪,段鵲一個毫無人情味的人,不沾染世俗,對人心卻看得透徹至極。 她的眼睛輕輕一斜,眼角微挑,直勾勾看了過來,語氣平淡地說道:這世間人人都有秘密。安門主,我有我的秘密,你有你的秘密,皆是無法輕易說出口,不是嗎? 安丕才的眼神驀地沉了下去,這位青龍門門主,好脾氣又溫和,卻在此時此刻露出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神情,然而他并沒有做出任何舉動,只是與段鵲對視了半晌,才從唇齒間泄出兩三聲笑,壓低了嗓音,說道:可是,說出自己的很難,說出別人的卻很容易。 段鵲這才起了一點興趣,也不驚慌,問:安門主是如何知曉的? 我喝過血酒。安丕才如此答道。 段鵲語氣略帶贊賞:不是瘴氣纏身,卻自愿飲下毒酒,你也是個瘋子。 你可以這么說。安丕才對這個新外號沒有任何感想,段門主又是如何知曉的? 你看聶護法腰間的那柄長刀時,眼里雖然沒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緒,每次看過去的時候,視線卻會多停留一兩秒不過,安門主大可放心,目前應該只有我發現了。段鵲說道,而我并不是好奇心強的人,這其中到底有什么彎彎繞繞,也與我無關。 安丕才自己都沒有發現這一點,經段鵲一提,才發覺他之前確實過于留意那柄刀了。 還望段門主保守此事。他說著,心里又想,能不能瞞住,也不是他能說了算的。 自然。段鵲回道,希望安門主也能將你所知曉的那個秘密爛在肚子里。 大風吹拂,浮云漸漸地涌向空中那一彎白月,將皎潔無暇的月光嚴嚴實實地遮了去。 安丕才與段鵲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不再多言,起身離開了。 酒宴結束后,又過了幾日,方岐生總算與幾位長老敲定了副門主的人選,那是個機靈又會說話的弟子,當初也是圣醫閣的人,后來跟著典丹叛逃了,在總舵也呆了有好幾年的時間。 幾位門主本來也有別的事情要忙,不可能在總舵停留太長的時間。 于是,白虎門的石荒率先離開了總舵,與弟子們前往幽深的沼澤之地。 他來總舵的時候已經和幾位武功上乘的強者都比試過一遍了,連聶秋也沒逃過他的邀戰。 石荒走的時候心情甚好,做足了全套的禮節,這才離開了總舵。 緊接著,是朱雀門的季望鶴。 他留了幾個醫術還不錯的弟子留在魔教給典丹打下手,然后帶上新的副門主,很闊氣地租了輛招搖的馬車,告別的話也不多說,就這么離開了。 周儒留守總舵,替方岐生收拾剩下的爛攤子。 段鵲有要事在身,與十位飼酒女啟程回醉歡門去了。 而青龍門只有弟子們回程,安丕才則是留了下來。 黃盛那頭已經寄了好幾封信過來催方岐生,寫的字兒雖然端正,字里行間卻帶了十足的嘲諷意味,大有方岐生要是再在魔教拖延時間,他就跑回來跟方岐生算賬的意思。 催的,當然是之前就約好的事情。 既然從張妁那里得到消息,常錦煜在失蹤前曾去過鎮峨,還與鎮峨王把酒言歡,那方岐生等人就不得不去一趟鎮峨,看看能不能從鎮峨王那里再打探出什么消息。 而鎮峨王與常錦煜、安丕才是舊友,因為常錦煜的死訊,鎮峨王對方岐生一直不待見,所以方岐生只好和安丕才商量了一番,最后決定一起過去,看看鎮峨王會不會看在安丕才的面子上將常錦煜當時的具體情況告訴他們。 此時距離他們離開皇城,已有一個月的時間。 從總舵到鎮峨,最多不過兩三天,所以這三人都選擇了騎馬前往鎮峨。 入了深秋,白日里的天空便總是灰蒙蒙的,鮮少有太陽,一片慘白,騎在馬背上,一眼望過去,視線盡頭只能看見群山與天際的交界,連成一條虛虛實實的灰線。 安丕才抬起手臂,在空中久久盤旋的灰頭鷹便收攏了翅膀,停在他的皮革護腕上。 他取下鷹爪上的小竹筒,將里面卷得很細的紙條倒出來,展平,大致看了看上面所寫的字,半晌過后,深吸了一口氣,撕碎紙條,說道:鎮峨王同意了。 不過,同意的是安丕才過去,至于方岐生和聶秋,安丕才沒有在信中提及。 安丕才按了按太陽xue,頓覺此事難處理,鎮峨王到時候很有可能會大發雷霆。 沒關系,師叔。方岐生的聲音很平靜,船到橋頭自然直。 話是這么說,但是鎮峨王頭一個撒氣的對象,肯定是他這個相識已久的舊友,而不是你們這兩個晚輩。安丕才抬起手臂,讓灰頭鷹飛去捕食,心想,那他能怎么辦,只好受氣了。 鎮峨王如今在鎮峨府內,剛將信送出去,肯定想不到他們現在就在鎮峨的城門口。 安丕才說道:我先提醒你們一句,他脾氣比起季望鶴可好不到哪去。 這話在魔教總舵的時候他們就聽安丕才說過一遍了。 魔教的一貫作風就是,將所有可以利用的東西全部都利用上,為謀利益不擇手段。 出發之前,方岐生就與聶秋商量好了,先傳書給張妁,問她能不能回一趟娘家。 恰巧,張妁本來就打算找個時間和賈昭回去探親,賈家又與魔教合作,聶秋將這件事向她講了講,她幾乎沒有猶豫,很快就決定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答應了下來。 鎮峨王是出了名的護短,即使他因為方岐生而大發雷霆,甚至要將他們趕出府,只要張妁在場,替他們多說兩句好話,再攔上一攔,后面的事情就好解決了。 他們故意在路上耽擱了時間,為的就是先等張妁回鎮峨府,他們再登門拜訪。 時間不能隔得太近,太近容易遭到懷疑,也不能隔得太遠,太遠就浪費時間了。 如何拿捏時機,反倒成為了聶秋等人現在最苦惱的問題。 聶秋只是略略向張妁提了提,她何等聰明,馬上就明白了他們是在顧慮什么,只說讓他們先進城,之后的事情,等她那頭收拾規整之后就來找他們商量。 然后,聶秋、方岐生和安丕才三人就先入了城,隨便找了家小客棧歇腳。 張妁并未讓他們等太久,回府里收拾完東西之后,找了個借口,將賈昭甩給鎮峨王,就從府中溜了出來,以紗遮面,身側只帶了聶秋當初在賈府見過的那個侍女,靈羲。 教主,右護法,安門主。 一陣寒暄過后,張妁微微瞇起眼睛,視線從聶秋和方岐生的身上掃過,突然掩唇笑了起來。她今天穿的是桃色的紗衣,袖角處紋了桃花,盛放在枝葉間,盎然又鮮活,手中拿了面團扇,遮掩住殷紅的嘴唇時,只叫人瞧得見蝴蝶紛飛間的一抹紅色。 她說:看來今日可不止一件喜事。 第一件喜事,自然是指的二位。不知何時能請我去喝喜酒?張妁調笑道,神色卻很真誠,仿佛真要伸手向聶秋和方岐生討喜帖似的,仔細說來,我也算聶護法半個嫂嫂吧? 確實如她所說,畢竟當初在賈家的時候,他與賈昭可是結為了義兄弟。聶秋想。 被張妁這么一打岔,先前的凝重氣氛蕩然無存,倒是無形中將他們的關系拉近了。 聶秋順著她的話往下說:那你得問問教主了,我們之間向來都是他拿主意的。 什么叫向來都是他拿主意? 方岐生悶悶地咳嗽了兩聲。 他不介意在季望鶴或者黃盛等人的面講這些,但是安丕才就不一樣了,這種感覺大抵和當著家里長輩的面和喜歡的人卿卿我我差不多,尤其是現在他不似那晚喝醉,清醒得很。 于是他趕緊懸崖勒馬,將話題收了回來:你所說的第二件喜事是什么? 張妁輕輕晃了晃手中的團扇,笑道:至于這第二件喜事,是陛下撤回了對聶護法的通緝令。聶護法今后不必再像這樣遮遮掩掩的了。 第137章 、賭約 聶秋實在沒想到, 戚潛淵竟然會在這種時候突然撤回對他的通緝。 他看了方岐生一眼,見他也是毫不知情的神色,便問道:妁夫人知曉內情嗎? 張妁搖著團扇的手停了下來, 笑容依舊,眼神卻有點冷意,思索片刻, 說道:我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讓陛下改變了主意,但是可以猜到,這件事八成與孟大人脫不了瓜葛。 她說:宮中謠言四起, 都說陛下要將孟大人立為國師。 這就與上一世的發展沒有任何區別了。 聶秋眉頭微皺, 想, 除掉了大祭司這個心頭大患之后,戚潛淵明明沒有理由再違心去設一個無權無勢的國師之位,可他為什么還是要堅持這樣做?總不能是想追尋仙術吧? 而且,前些日子他才從玄武門那邊接到消息, 戚潛淵派了人去搜尋追捕天底下的道士,無論是有真材實料的, 還是招搖撞騙的,一律格殺勿論。 一時間人心惶惶, 生怕觸了霉頭, 被有心之人扣上個道士的名號。 說起來,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聽到過關于徐閬的消息了, 自霞雁城后也沒再見過他。 不詳的預感剛升起,很快就被聶秋扼殺了苗頭, 他寬慰自己,徐閬那么油滑機靈的一個人,跑得比沈初瓶、陸淮燃還快, 一溜煙鉆進人群中就沒了影,哪是那么好抓的。 霞雁城可是覃瑢翀的地盤,即使是官兵也得給他三分面子,如果朝廷真要抓徐閬,覃瑢翀應該會看在凌煙湖水尸一事的份上,將徐閬保住。 再不濟,徐閬還有卜卦一技傍身,能夠知曉禍福。 要是在這種地方白白丟掉了性命,那就太不值當了。 聶秋將那些想法拋擲腦后,見張妁好像還有什么話要說似的,便說:妁夫人但說無妨。 除了我先前說的,還有一個奇怪的謠言。張妁朝靈羲使了個眼色,靈羲點點頭,起身檢查了一下房內,見房中無異常后,就走了出去,守在了門口。 安丕才正要起身,又被張妁的團扇攔住了,抬頭一看,張妁對他友好地笑了笑,說道:安門主不必出去,這不算什么機密,更何況,您與我又不止認識這一兩天了,無須避嫌。 鎮峨王與安丕才、常錦煜本來就是舊友,因為白虎門遠在大漠,離鎮峨太遠,所以安丕才不常來鎮峨,一年才來個兩三回,不過也能說他是看著張妁長大的。 按輩分來講,張妁還得稱安丕才一聲叔叔,才算盡了禮儀。 安丕才卻搖了搖頭,輕輕將團扇撥開,起身解釋道:小妁姑娘誤會了,以你爹的脾性,估計不會那么簡簡單單就被你夫君搪塞,他若是發現你在這種時候離開,肯定會起疑,親自來尋你,如果我在底下還能攔住他,說你找了我一趟之后就回府了,勸他趕緊回去。 也是,鎮峨王是個欣賞豪爽肆意的人,而賈昭又是個小心謹慎的性子,免不得被他一陣奚落,苦不堪言。上回探親之后,賈昭悶悶不樂了好幾天,雖然臉上沒表現出來,話卻少了許多,言語中透露著一股不想再去鎮峨的意思,可又不敢和張妁明說,只好假裝不在意。 果然還是安叔叔考慮得周到。 于是張妁沒有再勸阻,側身讓安丕才過去了。 安丕才走后,張妁重新看向聶秋和方岐生,向他們娓娓道來。 朝中雖然人人自危,但也有心思縝密的人,即使是畢恭畢敬地垂著頭,一聲不吭,只會稱是,心里盤算的東西卻比針腳還細,沒過幾天就發現,陛下身側的那位孟大人,不見了。 只要是活在這宮中的人,基本上都是見過孟求澤的,即使是沒見過的,也聽過他的名字。 畢竟是自小就服侍在戚潛淵身側的人,原以為戚潛淵登上皇帝的寶座之后,孟求澤就從此一步登天、飛黃騰達了,沒人想到他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消失。 到底是死了,還是被戚潛淵秘密派出去辦事了,無論哪一個都引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