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7)
而且,季望鶴說那血流得太多,肯定不是聶秋流的, 那這血的主人到底在哪兒? 活著是不可能了,可若是死了,尸體呢? 他忍了半天, 估摸著這兩個人再怎么休息也該休息夠了, 于是便急匆匆地去敲響了房門。 教主, 右護法,我是周儒。周儒聽見里頭傳來了點動靜,想了想,又提醒道, 鵲鵲也在,所以你們先整理一下儀態, 好了之后再喊我們進來。 穿得很規整,你們直接進來就行。 方岐生的聲音初聽起來帶著些許的鼻音, 說到最后一個字的時候已經全然清醒過來。 也對, 發生了這種事情,怎么可能有別的心思再去想其他的。 周儒覺得自己是受了馬車上那件事的影響, 他現在總是會想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嘆了口氣,他把這些念頭統統拋擲腦后, 伸手推開了房門。 和想象中的一樣,方岐生昨夜并沒有喚人來清理房間內的血當然,這么多的血跡, 一時半會兒也是打掃不干凈的,只能暫時換房間,而四門的人剛好都在總舵,空房一下子騰不出來,聶秋又沒休息好,所以他們只好將就著在這間房歇一晚上。 即使已經凝固許久,還是能夠嗅到那股濃烈的血腥味。 周儒恍惚了一陣。 雖然他事先聽過了典丹的描述,但是實際看到這副場面的時候還是很駭人。 現在他完全能夠理解方岐生昨晚上為什么會那么焦急又煩躁地把典丹和季望鶴喊醒。畢竟方岐生認為這血是從聶秋身上流出來的,就連他見著都心驚膽戰,更別說方岐生了。 床帳被人從內側拉開,周儒發現方岐生和聶秋確實穿得很規規矩矩。 聶秋身上那件衣服還有血跡,可見他們真是和衣而眠,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上干凈的。 段鵲瞧見這副場景倒也沒有太大的反應,面無表情地拱手道了句失禮了,提起裙子,堪堪露出腳踝,不至于讓裙角沾染了地上干涸的血跡,跨過低矮的門檻,走了進去。 她在房間內略略踱了一圈,偶有停留,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什么。 昨夜,聶秋流血的時候基本上都呆在桌前的木椅上,所以那個地方留下的血最多,段鵲在那個地方停留的時間也最長。她先是仔細地看,俯身輕嗅,最后干脆伸出一根手指,指腹從木椅的扶手上蹭過,再抬起的時候已經沾上了隱隱約約的血色。 周儒將段鵲帶過來就是想讓她幫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事情太離奇,季望鶴如此草率地就下了定論,他可不能這么簡單地把事情揭過去。 段鵲喝過的血比許多人喝過的粥都多,這話不是開玩笑的。 就如同精通茶藝的人能夠分辨出煮茶所用的水到底是井水、溪水還是露水一樣,段鵲也能夠輕而易舉地辨別出不同血液的氣味,這就是周儒帶她過來的原因。 這血,到底是聶秋的,還是其他人的,今天就得下了定論。 于是周儒等了片刻,問道:鵲鵲,你心里有數了嗎? 還需要確認。段鵲從懷里取出一塊手帕,把指尖的血擦干凈,走到床前,視線從聶秋和方岐生的身上掃過,最終還是放在了方岐生身上,教主,我想取聶護法的一滴血。 她認為,若是想要聶秋的血,還得看方岐生愿不愿意讓他給。 聶秋在旁聽著,很想說一句其實這血就是我的,你們不用看了。但誰又會信他的話呢?就連他自己都沒辦法解釋清楚昨晚上發生的一切,以及,為什么他還活著。 所以他沒等方岐生說話,抬手就將含霜取了過來,指腹在刀刃上輕輕一滑。 纖長的血痕橫臥在他的指尖,一個呼吸后,血珠就顫顫巍巍地從縫隙間涌了出來。 段鵲眼中略有驚異,大抵是沒想到聶秋會這么爽快,不過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抬手接住那滴血珠,握在掌心中,順勢將它捧到了唇邊。 她好歹曉得避嫌,另一只手虛虛攏作屏,用寬大的藕荷色袖擺遮掩住嘴唇,垂下眼睛,眉目間自成一股妖異朦朧的媚態,那缺少的靈氣似乎也在面對血液的時候又重新灌入了這具漂亮皮囊的體內,使她看起來和平日里判若兩人,真像是突然活過來似的。 段鵲的喉嚨微微動了動,聶秋猜測她將血珠咽了進去。 是一樣的。她沒過多久就下了定論,用手帕擦去掌心中殘余的血跡,語氣雖然淡淡的,卻很篤定,雖然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這么多血,但我是不可能說錯的。 方岐生聞言,抬眼看向門邊的周儒,果然,他的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團。 這人哪里都好,就是喜歡瞎cao心,若是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解決,他能煩得一宿不睡。 多謝。方岐生道了謝之后,抬了抬下巴,示意段鵲去看周儒,我和聶秋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好,也勞煩你照看好周儒,改改他這個總是喜歡胡思亂想的毛病。 段鵲也知道周儒這個老毛病,點頭應了下來,走到周儒跟前,曲起指節去敲了敲他的額頭,待周儒從思緒的漩渦中清醒過來之后便拉過他的手腕,并未多做停留,帶著他離開了。 聶秋指尖的血已經止住了方岐生按著太陽xue,覺得他以后可能看見血就會犯暈。 雖然他心里隱約有了答案,但當段鵲將答案說出來的時候,還是難免覺得心驚,之后就是后怕,那時候自己若是沒有聽見動靜醒過來,之后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他連想都不敢想。 解釋一下吧。他沉下聲音說道,速戰速決,講完之后我就去叫人進來收拾房間。 這血,確實是從我身上流出來的。聶秋說得很慢,一字一頓,仿佛是在斟酌每一個用詞,但是我沒辦法向你解釋這一切,因為連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會發生這種事。 方岐生問:你昨晚上是做了什么嗎?為什么身上會突然流血? 他記得當時應該是聊完常錦煜的事情之后,自己又累又困,所以先睡了過去,中途醒了一回,聶秋還答了句我沒有走,就在這里,你繼續睡吧,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那時候聶秋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正常的,沒有任何異樣。 所以,之后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方岐生知道聶秋心中早有答案,卻沒料到他竟然不肯說。 見方岐生的面色漸沉,聶秋忍不住去碰他的臉頰,好將心底的不安壓下去,軟言軟語地喊他的名字,哄道:我現在真的不能告訴你。那些事情確實發生得太詭異,越少人知道就越安全,況且,我還有很多東西需要確認。等我弄明白這一切之后,我會告訴你的。 這其實只是原因之一。 還有一個原因,卜卦這件事歸根結底是因為聶秋想要幫助方岐生尋到常錦煜。 要是方岐生知曉了這一點,估計會很內疚,又或許是悔恨,總歸不是什么好的情緒。 聶秋不動聲色地將手伸進袖中摸了摸手腕上的銅鈴,上面的虛耗紋路已經褪去,它昨夜在聶秋身上的血止住之后便靜悄悄地離開了此處,前往萬里之外的封雪山脈,步家宅邸。 順著冰冷的銅鈴向上,一圈圈的紅繩之下,是溫熱的肌膚,烙上了兩輪弦月的印記。 那印記沒有絲毫的動靜,它只是在那里,就讓聶秋感到陣陣的心悸。 他想了想,索性挽起袖口,露出手腕上的痕跡,既不解釋也不掩飾,就這么舉到方岐生的眼前讓他看聶秋也不需要解釋,方岐生不久前才看過他手腕上的痕跡,自然知道它原本應該是什么模樣,也聽說過三壺月的傳說,所以他只是看上了一眼,神色便有所變化。 這 方岐生剛吐出一個字,聶秋的食指就抵在了他的唇瓣上,輕輕噓了一聲。 于是他就將剩下的話都咽了回去,眼神閃爍不定,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覺得這事委實荒謬,遲疑半晌,最終說出另一句毫無關聯的話來:你答應過我的。 所以,以后不要以身涉險,你知道,你得將一個完完整整的聶秋賠給我。 嗯,我記得。聶秋忽然覺得心口處有細細密密的癢意蔓延,又癢又軟,將他的心臟搗爛了、攪碎了,扔進春日里的池水中仍能像鵝毛一樣浮起來,輕飄飄的,讓他在逼仄的一隅中呼吸得很困難,卻又不全然是難過,說來還是歡喜更多。 而這些情緒重重疊合,逼得他說出些往日里因為害臊從未說出過的話來。 生生。他喚道,尾音綿軟,手指攀住方岐生的肩膀,沿著脖頸后凸起的那一節骨頭輕輕重重地按壓,他離得很近,近得方岐生能夠看清楚他眼底晦暗的情緒,還有臉上那些由血跡構成的奇異紋路,然后聶秋就將后半句話說了出來,你能不能再多親近親近我? 方岐生呼吸一窒,旋即笑了起來,肩膀微顫,點了點聶秋臉上的血跡,說道:你不會以為你現在這副模樣有多好看吧? 他這下能確認了,聶秋以往確實是沒這么黏糊。 也沒這么招人。 說出這種話自己也知道害臊,這不,隔著血跡都看得出來臉紅了。 你先去洗個澡,收拾一番之后再過來和我說這話。方岐生故意端了架子,神色嚴肅,好像他們就只是魔教教主和右護法的關系,談的事情也是有關魔教的大事,至于我答不答應,那就另說,主要得看你到時候的表現如何了。 他說完之后,聶秋半天都沒動靜,只是直勾勾地瞧著他。 方岐生漸漸覺得渾身不自然,尷尬地咳嗽兩聲,問:為什么還盯著我看?去洗澡。 因為你耳根子紅透了。 聶秋倒是沒把話說出來,多少給方岐生留了點面子,嘴上應道:好。 第127章 、云霧 方岐生以為這就完了。 可聶秋就是要整些幺蛾子出來。 他口中是應了句好, 身子卻紋絲不動,仍坐在床沿處,沾染了血跡的素衣逶迤, 在厚厚的一層地毯上鋪陳開來天曉得他為什么在里面穿的是這件衣服。 聶秋只是笑盈盈地看著方岐生,方岐生推了推他的肩膀,也沒推動。 你還想干什么?年輕的魔教教主捏著眉心, 覺得面前這人也是個胡攪蠻纏的主,可偏偏自己的心跳又太快,怕叫他聽見, 心虛得很, 于是就要趕他走, 你還不走?嗯? 方岐生是這么說了,聶秋那頭是半句都沒聽進去。 你看。聶秋隨意地挑起幾縷發絲,發尾處已經被凝固的血液黏成了一團,看著就不好收拾, 生生,我覺得我一個人沒辦法處理這些。 現在又知道裝可憐討饒了, 昨晚上發生的事情卻絲毫不肯向他透露。 方岐生思索了片刻,要是聶秋在昨夜他起興的時候擺出這副樣子, 他肯定會欣然答應, 但是,很不幸, 他現在對這些東西是半點興趣都提不起來。 他現在的思緒很亂,一會兒想到不知所蹤的常錦煜, 一會兒想到去尋常錦煜的黃盛,一會兒又想到聶秋渾身浴血的模樣種種畫面,在方岐生的腦海中一一浮現, 又化為泡影散去,留給他的只有不安,還有突如其來的孤寂失落感。 要是聶秋以為他這么容易就能被糊弄過去,那就大錯特錯了。 眼下不是想那些不正經事情的時候,可方岐生又沒辦法對聶秋說出個不字。 他還記得當時聶秋勾住他小指時的神情,眼底是藏不住的慌亂與恐懼。 所以方岐生最后還是妥協了,讓聶秋先去,他收拾收拾再過去尋他。 這兩個人各有心事,心懷鬼胎,于是,方岐生沒有注意到聶秋臨走的時候不僅拿走了桌面上的那些無用的碎石子,還拿走了一塊寫著血字的布料;聶秋則不知道當他去將布料連同碎石子一起處理掉的時候,方岐生暗地里喚了玄武門門主過來,說了幾條線索叫他去查。 先前就說過了,方岐生的宅院里很少有人,除非是他專門喚人過來收拾,不然,沒有大事,魔教的弟子們是不可能踏入這處相當于禁地的宅院。 聶秋一身血跡,從兩側長滿了花草的白石小徑走過去的時候,他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是赤足而行,地上寒氣密布,尤其是白石,還很硌腳,也幸好這是入秋后暑氣回溫的時節,赤著腳踏上小徑,倒也沒有多冷,悶熱的風一吹,還覺得十分涼爽。 如果有人途徑此處,瞧見他,應該會覺得他是個瘋瘋癲癲的怪人吧。 正想到這里,樹梢間拂過一陣微風,細細簌簌,聶秋聞聲看去,下意識地去摸腰間的長刀,卻摸了個空,這才發現他走得急匆匆,連含霜刀都忘記拿了。 但蹲伏在枝葉之中的黑衣人顯然沒有任何惡意,聶秋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他沒有殺氣,與此同時也認出了這人應該是玄武門的弟子,至于是門主還是別的人,他認不出來。 右護法。他們連聲音的起伏都一模一樣,嘶啞低沉,遮掩住面龐的黑衣人邊說邊抬起手,指了一個方向,說道,浴池在那個地方,您走錯道了。 聶秋頗為尷尬地整了整衣襟,忍不住問道:你們平時就在這附近的嗎? 他問得含蓄,玄武門弟子頓時了然,解釋道:我們隱匿暗處,是魔教的眼,當教主不在魔教的時候,我們就是他最有利的武器,當他回到魔教,我們仍然會和以往一樣行事。 您放心,我們不是隨時都在的,也會刻意保持距離,不會聽到不該聽的東西。 他之前確實沒有感覺到玄武門的靠近。聶秋抿了抿嘴唇,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只能點頭,依著玄武門弟子所指的方向走去,去尋方岐生跟他說的那個浴池了。 在正道的時候,他就聽說過玄武門的名聲了。 對魔教來說,玄武門是魔教的眼,替教主窺探一切、監視一切。 對正道來說,玄武門是魔教教主最忠誠的狗。 至少他們是如此稱呼的。 因為玄武門與其他三門不同,他們不忠于魔教,只忠于教主之位上坐著的那個人。 于是,這就造成了一種怪異的局面,使得魔教中人對玄武門多多少少都保持了距離。 但也很方便,畢竟玄武門會將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匯報給門主,而門主又從這些遞交上來的情報中分出哪些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哪些是該由教主知曉的,哪些又是該由教主做抉擇的大事所以很多人就會抓住這個機會,故意泄露信息玄武門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