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3)
蕭無垠語氣很尖銳,比訓斥蕭雪揚的時候不知道重上了多少倍。 然而他醫術確實比自己好,即使再怎么罵,郎中只能一味地點頭稱是。 不過,這確實是你能想出的最好方法了,至少讓他硬撐著來到了皇城,讓我接手。 蕭無垠說著,語氣漸緩。 郎中頓時感覺自己回到了當初叩門求學的時候,趕緊夸了一番他高超的醫術。 之后,蕭無垠收拾好東西,開了副藥方讓蕭雪揚去附近的藥房抓藥。 房間內又重新陷入了寂靜之中。 你叫什么名字? 意識到蕭無垠是在跟自己說話,聶秋便報上了名字。 你和雪揚是什么關系? 她認了我做義兄,聶秋頓了頓,我們也是朋友。 蕭無垠坐在木椅上,身上的氣度褪去,就好像是個疲倦的普通人。 他嘆著氣,捏了捏眉心,說道:你和我說說她這段時間都是怎么過的吧。 于是,從濉峰腳下的拔刀相助,到柴房的刺客,從蕭雪揚因為想家而哭了半宿,到她毅然決然地接下了方岐生的病,冒著可能會被抓回去的風險,也要讓蕭無垠來一趟聶秋將這些事情細數著,一件件講給了蕭無垠聽。 神醫聽得很專心,時而垂下眼睛,似乎是在考慮什么事情。 講到半途的時候蕭玲瓏回來了,抽出個小板凳,一聲不吭地坐在了蕭無垠旁邊。 真要算起來,其實他和蕭雪揚也就相處了幾天的時間。 聶秋邊想邊結束了回憶。 他說完后,房間里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聲音。 最后還是蕭玲瓏先有了反應,他深吸一口氣,說道:爹,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她會自己思考,有責任心,會為朋友兩肋插刀,勇敢無畏,開朗,有自保的手段,想家的時候會哭,受傷的時候會笑,堅定又固執。 您也該放手了。蕭玲瓏說。 蕭無垠遲遲沒有說話。 等到蕭雪揚拎著一堆藥材回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仿佛在等她回來解救他們似的。 蕭雪揚抽了抽嘴角,看見面無表情的蕭無垠之后,又覺得很尷尬,渾身不自在起來。 她把手中的藥材放下后,想了片刻,湊到聶秋的身邊去了。 反正是要走了,不如趁這個時候多說兩句話。 蕭無垠撇了她一眼,沒作聲,拿著藥方和郎中講用量之類的東西去了。 對了,老五。蕭雪揚動作親昵地挽著蕭玲瓏,介紹道,這位是聶秋。 說罷,她對聶秋說道:聶哥,這就是我之前和你說過的,我五哥蕭玲瓏。 蕭玲瓏默不作聲地把手從蕭雪揚的臂彎里抽出來,舉手投足間頗有蕭無垠的架勢。 蕭雪揚疑惑地啊了一聲,又想去拉他。 蕭玲瓏避開她的手,看了看聶秋,她叫你聶哥? 隨即又看向蕭雪揚,簡直是難以置信,你叫他聶哥? 為什么你從來都不叫我一聲哥?他半是生氣半是埋怨地質問。 蕭雪揚沒想到他會在意這個,耳根有點紅,解釋道:我小時候不是叫你五哥的嗎? 長大后你可是一次都沒叫過我了。蕭玲瓏咬牙切齒,其他幾個兄長你也沒叫了。 我們倆誰跟誰啊,沒必要在這種地方糾結吧。蕭雪揚含糊道。 不行,蕭雪揚,你今天必須把話和我講清楚了。 我都十多年沒叫過了 你也知道???寧愿叫他哥也不愿意叫我哥,我看我倆以后就別做兄妹了。 我,我那是不好意思??!蕭雪揚說著說著都快崩潰了。 蕭玲瓏擺了擺手,恩斷義絕。以后我再也不幫你勸著爹了。 五哥五哥五哥五哥五哥!滿意了嗎! 蕭雪揚紅著臉,抬手就去打蕭玲瓏,下手卻不用力,蕭玲瓏很配合地干嚎了幾聲。 這么一攪合,離別的悲傷情緒蕩然無存。 蕭雪揚現在就算是想擠兩滴眼淚來證明自己的不舍也擠不出來了。 聶哥,我走之后,你一定得記得給我寫信。她拉著聶秋仔仔細細地叮囑。 我記著的。聶秋低頭看了看她,你回去之后,好好和家里人相處。雖然我不通醫術,但是這幾天下來,我也看得出你的天賦很好。專心和你爹學習醫術,假以時日,你一定能繼承你爹的衣缽,成為一代神醫的。 嗯!我肯定會努力學習醫術的!以后若是再發生這種情況就包在我身上了! 蕭雪揚拍著胸脯承諾道。 等到蕭無垠囑咐完話之后,他就喚了蕭雪揚和蕭玲瓏離開了。 方岐生剛醒,郎中正在查看他的病情,黃盛不知所蹤。 見已經無事了,于是聶秋就跟著下樓去,幫忙收拾一下蕭雪揚的行李。 其實蕭雪揚留在房間里的東西不多,都是些首飾衣裳。 她那些洗得發白的舊衣裳都扔了,留下的基本上是聶秋帶著她買的。 蕭無垠和蕭玲瓏是記得她穿的什么衣服走的,也看得出她現在穿的是新衣裳。 蕭雪揚向來不在意這些,所以這些東西自然是聶秋給她買的。 他們二人看在眼里,都沒有吭聲。 倒是蕭雪揚收拾著收拾著,回想起聶秋帶她出門的場景,又有點難過起來。 她故意收拾得很慢,蕭玲瓏沒說幫她一起收拾,蕭無垠就也沒有提。 片刻后,蕭玲瓏很無奈地說道:你怎么又哭了呀,眼睛都腫成饅頭了。 guntang的眼淚落在手背上、衣服上,蕭雪揚憋著哭腔回道:那你別管我啊。 一陣細細簌簌聲后,蕭無垠提起衣擺,蹲了下來。 蕭雪揚沒想到他會突然這么做,偏過了頭,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的淚痕。 轉過來。蕭無垠伸出手,輕輕將蕭雪揚的臉別過來,仔細端詳,別哭了。 你讓我出宮,我出了。你讓我救他,我救了。 他緩緩說道:我想讓茯苓的藥箱陪著她一起長眠于地底,這樣她至少不會寂寞。你那時候還小,舍不得你娘,我就把她的藥箱留下了。你困的時候總是喜歡趴在藥箱上打盹,我見你喜歡,等你長大后就把藥箱送給了你我也舍不得她,她剛走的那一年,我枕在她的墓邊才能睡個好覺,日日夜夜靠著藥物才勉強吊著一口氣。 只要你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都摘下來給你,只有孤身一人出門這件事不行。 茯苓一向寵溺你,若是她還在,約摸會為了這件事跟我大吵一架。 但是她早就去世了,枯骨成灰,九泉之下也瞧不見這地上的事。 你小時候出門,走丟過一次。那時候我就發誓不再讓你受到這種危險了。蕭無垠說到此處,看見蕭雪揚的眼淚簌簌地掉,又用手指替她抹去,雪揚,如果你出事了,你的五個兄長怎么辦,我又怎么辦?茯苓不會原諒我,我也不能原諒我自己。 蕭雪揚泣不成聲。 她胡亂地抹著眼淚,越聽越覺得難過,看見蕭無垠鬢間的花白,更覺得后悔。 對不起,爹。她仿佛失去了語言的能力一般,只是重復著這句話。 對不起,是我太任性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蕭雪揚拉住蕭無垠的袖擺,哭道:我和你回去,我再也不走了。 蕭無垠卻說道:不,你留下。 蕭雪揚淚眼朦朧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么忽然會說出這番話。 一身灰衣的神醫難得動作輕柔地拂開小女兒的手,站起了身。 他一字一頓,重復道:你留下,我放手。 天知道他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的。 若是這么做,雪揚就會高興嗎?茯苓也會高興嗎? 蕭無垠想,蕭玲瓏說的話確實沒錯,他是該放手了。 這么想了一會兒,蕭無垠竟然覺得有些釋然。 你遠走高飛,我在家里等你。他語氣仍舊不算溫柔,想回來隨時都能回來。 蕭雪揚哽咽著喊了句爹,蕭無垠張開手臂,她就撲進了父親懷里。 旁邊靜靜看著的蕭玲瓏觸景生情,眼眶微紅,似有淚意。 五哥。蕭雪揚沒忘記他站在一旁,伸出一只手去拉他。 于是蕭玲瓏也湊上前去,笑著將兩人都抱住了。 哭過也鬧過了,笑過也罵過了,十多年過去,蕭雪揚終究是與蕭無垠和解。 出宮已有半天,皇帝約摸也知道這件事了。 蕭無垠沒有再呆下去,很快就決定和蕭玲瓏回宮了。 他走之前,鄭重其事地抱拳,對聶秋說道:多謝你照顧她了。 希望雪揚沒有給你添麻煩。蕭無垠拍了拍蕭雪揚的頭,以后也勞煩你多多擔待。 蕭雪揚偷偷做了個鬼臉,正巧讓蕭玲瓏瞧見,捏著臉被迫求饒。 聶秋亦是回禮,應該的。 隨即,蕭無垠掂了掂肩上的藥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臉上流露出的凝重讓聶秋有種不詳的預感。 沒有過太久,蕭無垠就下定了決心。 他深吸一口氣,看了看周圍稀疏的行人,低聲說道:你們最好盡快離開皇城。 聶秋怔了怔,下意識地覺得這件事與戚潛淵脫不了干系,為什么? 蕭無垠舉目遠望,視線盡頭是根本看不見的皇宮。 宮中要變天了。他說,皇城嚴鎖,里頭的人便插翅難飛。 話就只能說到這里。 蕭無垠擺了擺手,不再過多停留,和蕭玲瓏離開了。 第81章 、分房 聶秋大概能猜到蕭無垠話中潛藏的含義。 至于具體是指的什么事情, 他猜不出來,但不久后的邀仙臺一聚肯定能給他答案。 不過現在當務之急的不是蕭無垠的話。 當務之急是如何解決黃盛和蕭雪揚之間的事情。 把時間往后推,聶秋回到客棧后, 向方岐生介紹了一下蕭雪揚。 雖說他們二人應該已經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可為了正式一點,還是該介紹介紹。 蕭雪揚站在聶秋身邊, 迎著方岐生打量的視線,下意識害怕地往聶秋身后躲了躲,含糊地打了一聲招呼。 方岐生長得是兇, 不是指的相貌, 正相反, 他是生得儀表堂堂,劍眉星目,可惜那雙眼睛一旦直勾勾地盯著一個人看的時候,就會顯出點寒意, 宛如盯著獵物的捕食者。嘴唇抿起,下巴微抬, 那種打小被魔教浸染的冷厲氣息便一縷縷散了出來。 所以蕭雪揚怕他也是正常的。 方岐生看出她的心思,卻也沒有在意。 畢竟算得上自己的救命恩人, 又是蕭無垠的子嗣, 他自然是拿出了十足的耐心對待。 有聶秋刻意引導話題,方岐生也很配合, 再加上蕭雪揚本來就不是內向的人,漸漸地就打開了話匣子, 笑著同他們聊起天來。 房間內原本凝滯的氣氛終于變得活躍起來。 然后黃盛就回來了。 蕭雪揚是不會武功的,完全不知道腳步聲輕得幾乎沒有的黃盛回來了。 聶秋和方岐生對視了一眼。 要不要告訴蕭雪揚,這是一個難題。 說蕭雪揚對黃盛所做的事情毫無芥蒂, 這是絕不可能的。 但是她好不容易聊得興起,是在說她以前制藥時遇到的趣事,叫人不忍心打斷她。 正猶豫著,腳步未停的黃盛很快走了過來,推開了門。 你們覺得有趣蕭雪揚聞聲望去,后半句話卡在了喉嚨處,臉上的笑容也在一瞬間凝固了,宛如一座冰雕,直愣愣地坐在那兒,看著黃盛一步步地走過來。 黃盛垂下眼睛,很隨意地掃了她一眼,你還沒走嗎? 簡直是在老虎嘴里拔牙。 蕭雪揚氣得滿臉通紅,提了裙擺就要站起身來。 方岐生適時地訓斥道:黃盛,你這脾性也該改改了。 若不是知道他們二人本來就不對付,聶秋還真以為是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的戲碼。 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又不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怎么說話的!蕭雪揚實在沒忍住,霍然起身,質問道,他不是你師兄嗎? 嗯,是我師兄,不是你師兄。你護著他有好處嗎? 黃盛笑了笑,五指伸進發間摸索片刻,咔噠一聲將豹型面具取了下來,放在桌上。 我不管你現在對我是個什么看法,我也不在意。他轉過頭來,斜斜地睨著蕭雪揚,這話我只說一次,我威脅的是蕭無垠,不是你。你也沒必要對我心懷怨恨,這世間人人皆為利往,局勢瞬息萬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對手,連蕭無垠都沒說什么 你又算什么,敢對我指手畫腳? 此話一出,房間內鴉雀無聲,只聽得見蕭雪揚略有急促的呼吸聲。 聶秋看了看方岐生。 方岐生回以一個我也管不了的眼神。 說實話,他看起來分明是又兇又開不得玩笑的人,做出這個表情的時候卻顯得很茫然無奈,好像他真是那種經常勸架的和事佬。 要不是氣氛不對,聶秋是有點想笑的。 他點點頭,想要安撫蕭雪揚,或者是替她說上兩句話。 然而蕭雪揚比他快一些,薄薄的兩片唇瓣上下一碰,就氣勢洶洶地宣戰了。 我聽說你們江湖中人都是以切磋來解決事端的。她氣得發笑,既然我們誰也沒辦法說服誰,那就憑本事來說話吧。 你難道是在挑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