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0)
聶秋聽完皇帝托戚潛淵傳達的話之后,都感覺云里霧里的。 聶遲更是茫然,但是他畢竟是商人,送到嘴里的rou不可能就這么丟了。 而且商賈之家本來就最想攀上朝廷的人,以此為跳板就能做往日里不敢在明面上做的事情了,聶遲本來還想過讓膝下的女兒嫁進去,既然皇帝選了聶秋做為大祭司,那就更好,如此聶家就能直接和朝廷攀上關系了。 于是聶遲立即拍板敲定。 聶秋也不可能拒絕這送上門來的機會。 倒是眉眼年輕的五皇子,聽說他之前身體不好,還托人帶了些補品來。 一石驚起千層浪。 皇城里都知道最得皇帝寵愛的五皇子親自拜訪聶家,上門送禮的人把門檻都踏破了。 聶秋為了避嫌,也沒有露面,都是聶遲去應付的。 不過,要是戚潛淵來了,自然是得由他親自去迎接。 一來一回,饒是聶秋也察覺出了些不對勁的地方。 聶秋進宮之后旁敲側擊地問過老祭司,而他的答復是陛下近來很忙,沒時間管這些。 也就是說戚潛淵好幾次的登門拜訪,托人送補品,送外國進貢來的新奇玩意兒,都是他自己的主意,和皇帝沒有關系。 聶秋不動聲色地掩去眼底的訝然,對老祭司的你問這個做什么,回了句只是好奇而已。 要是旁人問了,或許還有些不妥,但是聶秋問這話老祭司倒也沒覺得有什么。 畢竟他剛知道自己的地位直上青云,激動也是難免的。 從槃星殿出來后,聶秋想了想,并未就此離開,而是去找了戚潛淵。 戚潛淵倒是老神在在,看見他來之后并不驚訝,似乎早就料到了。 聶公子,你要說什么直說就好,這些人不會出去亂說的。 言下之意是他身邊的人都是自己的親信。 聶秋確實沒有和戚潛淵談判的籌碼,唯一的就只有這個大祭司的虛名,戚潛淵的面上又沒有表露出半點多余的東西,他沉默片刻,問道:殿下信得過我嗎? 除我以外,沒人會信你。戚潛淵低頭抿了一口茶。 無論聶秋把什么話往外亂說,其他人也只會更相信戚潛淵的話。 我能相信殿下嗎? 戚潛淵終于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杯子,你沒有選擇。 毫無退路,就敢和皇族博弈,這樣的人不是太蠢就是太瘋。 而聶秋顯然是后者。 戚潛淵居高臨下地瞧著面前一臉坦蕩的少年,輕輕哼了一聲。 他稍微提起了點興趣。 這個聶家收養而來的四公子,一卦驚世,戚潛淵也是有所耳聞的,不過時間過去了這么久都沒聽到聶秋的半點消息,他還以為他已經泯然眾人了?,F在一看,倒也不盡如此。 那雙漂亮得驚人的眼睛里是孤注一擲的堅定與瘋狂。 沒有退路,也不需要退路,這人是抱著死志來的。 人在困厄時,只要有人伸出手,他就會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只可惜這樣的好心人不多,而戚潛淵恰巧也不是。 聶秋就站在懸崖邊上,推一把就摔得粉身碎骨,拉一把就能做他的恩人。 不過,若是對自己有益,戚潛淵想,他不介意幫聶秋一把。 畢竟此時皇帝還沒有立太子,那位子隨時都可能是別人的。 多一個籌碼,何樂而不為。 戚潛淵摸了摸下巴,更何況,他也想聽聽這個人不惜以命來換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于是他問道:你想要什么? 我要陵山門上下所有人的命。 戚潛淵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了敲。 他不知道陵山門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門派,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不過既然連他都沒聽過,那應該不是什么大門派;但是聶秋都來求他了,那人數肯定也不少。雖然這么想著,戚潛淵倒也沒有產生推拒的想法,反正他手底下的暗衛死士不在少數,更何況 這或許是個明晃晃露在他面前的把柄。聶秋繼續說道:我親自動手。 戚潛淵沒有過多猶豫,沉默了片刻便回應道:當然。 聶公子和陵山門有什么過節嗎? 聶秋這才展開眉頭,也跟著笑了笑,說得輕描淡寫:不過是血債血償罷了。 天經地義。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813 17:21:59~20200815 17:26: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aworu 5個;無字書 2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鯖輝 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4章 、落雪 時隔三年, 又是一個寒冬。 這年正道動亂,魔教那邊好像換了教主,新教主叫什么名字, 聶秋也不清楚。 大雪壓寒城,行人的發梢眉間都沾染了細小的雪花。 聶秋的身體已經痊愈,體內的頑疾也好得差不多, 至少不會像五年前那個冬日一樣,只要一動彈就會渾身疼痛,胸口的氣郁結成一團, 上不去也下不來。 他將手搭在腰間細長的刀柄上, 輕輕摩挲著含霜刀。 誠然, 戚潛淵是最適合當皇帝的那一個皇子。 手段老辣狠厲,殺伐果決,只要松了口,就絲毫不會猶豫。 雪越下越大, 很快鋪滿了薄薄的一層路面,將世界染成了白色。 聶秋靜靜地看著, 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前幾日端坐在案前,桌案上擺著像眼前雪一樣淺白的信筏。他這時候已經寫完了, 連墨跡都完全干透, 空氣中只剩一股淺淡的墨香,縈繞在他的鼻息間, 繾綣難消。 他并不在意自己前去找戚潛淵這件事會不會害得自己命喪于此。 他留下的那封信是徹徹底底將身為養子的自己和聶家撇開了關系。 做完這一切之后,聶秋將信筏整整齊齊地折起一個角, 放進了抽屜中。 雖然是壓在了最底層,但要是官家的人來查抄,必定會翻出他這封信來。聶秋想著, 輕輕合攏了抽屜,至始至終未向旁人提起過一個字,過了兩日就那么去了皇宮。 戚潛淵大抵也是看出了他沒有留后路。 聶秋想,但他給聶家留了后路,而聶遲,他相信他再糊涂也不會拿聶家的前途開玩笑。 戚潛淵放線,聶秋就咬鉤。 慌慌張張,沖動似莽夫,生怕自己不能被生吞活剝,拆吃入腹似的。 聶秋不大關心旁人是如何看待他的。 萬般美景,在沉云閣那個沒有月光的夜晚中都化作了燒痕。 旁人只能算作是匆匆過客,換不來他輕輕一瞥。 至于戚潛淵。 只要他真的能幫自己達成夙愿,事情結束之后,即使是他想要這條命,那又如何? 聶秋轉過頭,沒有再看路旁的雪景。 雪中留痕,所以一行人到達陵山門附近的城鎮后就下了馬,換成步行。 戚潛淵的死士人數很多,或許只派出了一半都不到,皆是一身利落的俠客裝,半張臉籠在斗笠下,寡言少語,連呼吸聲都好像比正常人要輕上許多,幾乎聽不見。 隊伍稍前是兩名暗衛,一個負責吩咐死士,一個負責和聶秋打交道。 不過畢竟都不是話多的人,三言兩語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上山了。 大抵要將復仇當作第一要事的人來說,一生都會被這種仇恨所糾纏,染上血氣,要么在復仇之后找不到活下去的動力,就此崩潰,要么大仇得報,痛痛快快地與過往揮手道別。 聶秋兩者都是,又都不是。 他甚至記不清那天他們到底是怎么謀劃的,怎么弄來陵山門弟子的名冊和畫像,怎么謹慎地上了山,是從哪里開始動手,又是從哪里結束的。 他只記得山上好像是有尖叫聲和哭喊聲,但是和他無關。跑下山的人或是反抗的人都被躲在暗處的死士暗衛動手解決掉了,沒有一人活著離開這里,即使是墜下懸崖,即使是服毒自盡,也被揪起來一個個辨認面龐,弄斷了喉嚨,確定沒有呼吸了才去尋下一個人。 寒山那時候好像是十一歲的年紀,正是少年像柳枝一樣抽條的時候。 他的長相或許和當初在沉云閣時沒什么區別,又或許變化很大,聶秋記不清了。 聶秋只隱約記得自己坐在寒山的身旁,感覺到身側人的呼吸漸漸變慢變輕,但是他沒有往他胸口處正往外涌血的巨大刀傷看上一眼,只是望著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 血腥氣被大雪掩埋,幾乎聞不見。 但是聶秋對這個味道卻是很敏感,他幾年前的時候聞著還會干嘔。 于是他握住落入掌心中的冰冷雪花,開口向寒山說了第一句話。 我原本聞不得血腥味的。聶秋說罷,自己也覺得有點好笑,翹了翹嘴角,人命真的很輕??目呐雠鼍蜁餮?,捅上一刀就痛得說不出話來,要是受了致命傷,無人救助,就只能靜靜地等著意識消退,身體腐爛,最后化為泥土。 寒山沒有回答。 聶秋也沒有想聽他的回答。 師父師姐當時死在你面前時,也是這么痛苦的嗎?他的咬字很輕,又偏偏帶著股溫柔,被雪落聲壓得低不可聞,沉云閣的弟子們向你求饒的時候,也像今日陵山門的弟子們向我求饒時一樣嗎?明知道我仍然會下手,卻還是抱著可笑又可憐的希望? 塵埃落定,陵山門上安靜得好似不在人間。 過了一會兒,聶秋聽見寒山斷斷續續的聲音,帶著悶悶的咳嗽聲,你還是選擇了下手。 聶秋垂下眼睛去看他,才發現寒山在笑。 你選了和我一樣的路,師兄。 那雙眼睛并未被大雪所掩埋,和聶秋那一夜在漆黑竹林中所看到的沒什么區別,仍是一雙野獸似的眼睛,明亮且不含任何一絲真切溫暖的情感。 寒山不知道聶秋的名字,聶秋知道寒山的真名,卻也不想喊。 他們在某些地方確實很像。 比如寒山在山寨被滅后選擇臥薪嘗膽,聶秋在沉云閣覆滅后選擇孤注一擲。 比如寒山沒有哪一分一秒是忘記過仇恨的,而聶秋亦是在每個黑夜中驚醒。 不可能原諒,也不需要自我排遣,該償還的,就以血來償還。 所以此時此刻,寒山是笑著的,他的眼里也沒有半分膽怯聶秋是明白原因的。 聶秋又想,他現在渾身都是別人的血,手里刀上掛著干涸的血跡,不止是身上,手里,眼中,連魂魄都染上了一絲血氣,抹不干凈,他也不需要抹干凈。即便是他死在后來者的手中,死在荒唐的權謀交鋒中,在睡夢中長眠,在病痛中死去,抑或是選擇了自殺 他自己是不會有任何怨言的。 人命是世上最不值錢的,又是最值錢的。 沒人該死,也沒人不該死。 寒山大抵也是此番心境。 他的口中流出血,將雪地染紅了,而寒山好像沒有感覺到痛似的,依舊看著聶秋,時隔多年,我早就記不清你所說的師父師姐到底是誰那天,沉云閣掌門連同十幾個師父、大弟子,沒有一個人是向我求饒了的,別說是呼救聲,我連一滴眼淚都沒看見。 聶秋這才怔了怔。 你滿意了嗎?寒山的眼神很冷,他很勉強地牽了牽嘴角,說道,有來有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謂復仇,就只是這么回事。 不值得人開心,也不值得人難過。只是該做,就做了。 沒有歉疚,沒有后悔,沒有憤怒,沒有失落。 他的呼吸聲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后終于歸于虛無,污濁的靈魂消散,身體也漸漸變得冰冷起來,像一塊堅硬的冰似的,被大雪掩埋了。 聶秋也跟著躺在了雪地里,絲毫不覺得冷。 烏黑的長發披散,在雪白一片中鋪開,沾染了細碎的雪花,逐漸變得花白,與積雪混成一團,不分你我。他仰面看著灰暗的天空,呵出的氣在空中化作白色的煙霧,又悄無聲息地散開,或許是融于了降下的雪花中,或許是完全消失了這種事情,誰清楚呢。 過了很久,少年的回答才姍姍來遲。 我選的路和你不同。他若有若無地嘆息一聲,李寒山,我和你不一樣。 至此,五年的沉云閣生活,三年中不曾忘懷的仇恨,都結束了。 留在聶秋記憶中的最后一幕不是雪地中的寒山,也不是躺在雪地中的自己。 離開陵山門之后,他忽然停住了腳步,回頭遙遙望去。 陵山上一片白茫茫,銀裝素裹,大抵聶遲當初特地去看的靈山積雪也不過如此。 寒山說得對,他不覺得開心,也不覺得難過,只是覺得有點可惜。 殷紅遍地,空費了這一山的落雪。 回沉云閣的那天沒有下雪,正是許久沒有出現過的大晴天。 聶秋其實希望下場雨,或者刮場大風,可惜天不遂人愿。 他手里拿著一個裝了糕點的紙袋子,腰間分別掛著兩柄刀,名為含霜的刀柄上系著個有秋字的刀穗,而名為飲火的那柄斷成了兩截,走路的時候,刀鞘輕輕晃動,里邊就會傳來斷刀碰撞的清脆聲響。 站在竹林前,不知是不是聶秋的錯覺,他隱隱約約已經嗅到了一股尸臭味。 真到走進去的時候,聶秋又覺得自己的猜測有些好笑。 已經過了這么久的時間,里邊的尸體估計早就化作了一具具白骨。 陽光下,碧綠的竹海散發著盎然的生機,恍惚間聶秋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八年前。 你的師父可好相處了! 他聽見有個男孩這么說道,聲音時遠時近,好像隔著層層翠竹,聽不真切。 聶秋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循著聲音跟了過去。 男孩的話很多,自己就能絮絮叨叨地講上好一陣子。 掌門總喜歡湊熱鬧,不過他最愛做的還是拉著弟子們說教其實,也不算是說教啦,更像是閑聊?不過掌門年紀大了,和晚輩們聊天的時候基本上都在叮囑,昨天說你要勤奮刻苦,今天說你也要注意注意身體,該休息的還是休息。他忽然笑了一下,其實我覺得他好像我爺爺,雖然好相處,不過平日里最好不要去找他,不然掌門能拽著你聊上一天。 你是第一次來沉云閣,迷路是難免的,不過你以后就會熟悉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