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
步塵容醒之前,村長已經向他們復述了一遍今日所發生的事情。 那鬼,步塵緣早就打聽過了,不是什么厲害的惡鬼,步家隨便拉出一個弟子都能解決了,所以才放心讓步塵容自己一個人去解決,哪想得到竟然會出現這樣的事。 而從村長的口中,步塵緣和眾弟子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步塵容一去,掐訣算卦,點血布陣,搖鈴招鬼,這三項之中沒有一個出了差錯的,那只滯留在村中的鬼很快也被她解決了。 步塵容很是熱心腸,不僅驅了鬼,還和村長兜兜轉轉,又把整個村的風水瞧了一遍。 她止步于村口的小溪邊,朝里面一指,說道:我剛剛來的路上仔細看了看,這條小溪正是封雪山脈之上流下來的,不知道是哪條河流?;蛟S是步家宅邸下的瀑布流下的。步塵緣何其了解她,知道她肯定是想這么說,到了嘴邊,想著不該暴露宅邸的位置,就又改了口。 步塵容俯下身去用手撥了撥溪水,清涼的感覺在夏日里格外誘人。 不過她還記得要在天黑之前回到步家宅邸,嬉耍了一會兒后便要辭別了。 村長挽留道:不如留下來吃了晚飯再走? 我要在天黑之前到家。步塵容說,下次再說吧,謝謝你啦! 步家是天相師一脈,只會窺天機,或是招鬼驅鬼之法,像那些在江湖里輕功很好的大俠,卻是步塵容乃至步家弟子們很羨慕的那類人,因為步家人除去了步家的秘術之外,幾乎是毫無可以用來防身的能力,所以只能盡量行事低調,不引人注目。 于是,步塵容從封雪山到小村莊,來回都只能靠自己的一雙腳走,自然得提早離開。 因為步家已是幫了他們許多次了,又從不收報酬,村長就執意要送她到封雪山脈腳下,步塵容推辭了幾番后,還是應了下來。 她生性開朗,又喜歡和人攀談,有人陪著當然很開心。 路上,步塵容閑來無事,又給村長算上了一卦,隨即驚訝道:你陽氣很重,八字硬,身體應該會很好,能健健康康地活上很久。 村長沉思道:確實是,雖然我所住的地方附近經常鬧鬼,但是我自己卻從來沒有遭此劫難過。 說著說著,已是走到了封雪山脈的腳下。 他們二人分別之后,村長就開始往回走,剛走出去沒幾步就聽見一聲慘叫,他瞬間聽出了是步塵容的聲音,便嚇了一跳,當即跑了回去,在分別的地方不遠處看見了倒在血泊中的步塵容,步塵容滿臉驚慌,一見他靠近,便喊了句別過來。 我那時就沒有過去。村長臉上盡是悔恨,他說道,那時候臨近黃昏,本來天氣是很熱的,我卻忽然覺得渾身冰涼,眼睜睜地看著她半張臉被撕下,右眼也 許多弟子已經聽過一遍了,卻還是覺得一陣寒意也從背后升起。 步塵容喊完那句話后,便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的精致銅鈴,使出全身力氣向地上砸去若是常人,這么做是絕不可能砸爛銅鈴的,然而步塵容天生力大無比,她朝地上狠砸幾次后,那銅鈴竟然硬生生地被她砸碎了,碎片嵌進了她的掌心中,步塵容卻不覺得痛。 因為她的臉頰和眼睛更痛,痛得她嘶聲慘叫起來。 步塵容恨聲喊道:通邪! 她面色凝重,聲音如古廟敲鐘般令人定神,一時間竟難辨男女。 銅鈴摔碎的那一刻,空氣中的冷意驟然淡了下來,好像那厲鬼變得虛弱了許多,隨即又是一股腥臭的風從山頂上刮下來,瞬間便卷走了殘余的森冷氣息。 然后一切便歸于了平靜,好似之前的都是村長的幻覺。 村長猶豫了幾秒后,咬了咬牙,還是跑了過去,將無法動彈的步塵容背在了背上。 他找不到步家的宅邸,原本想將步塵容先帶回村中療傷,第二日再送她回去,步塵容卻劇烈地掙扎了起來,差點從他背上滑了下去。 帶我回去。步塵容神志不清地說道。 我要回步家,我不能在晚上留在外面 她翻來覆去地說了好幾次,最后才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村長不知道步家到底在哪里,又不敢貿然將她帶回村中,只好背著她,在這封雪山脈上兜兜轉轉。山中曲折,步家宅邸附近又施了陣法,普通人便找不到通往宅邸的路,他在山里走了許久,腳上都磨出了血,都沒有找到路,倒是天色漸漸地黑了下去,身邊陰風陣陣,冷得他直打哆嗦。 一開始很冷,后來就漸漸地沒有那么冷了。 步塵緣知道,這是因為他們打開了步家的宅邸,山中惡鬼都循跡而來了。 只有少部分的小鬼還在村長和步塵容附近滯留,幸好村長的陽氣重,它們也只敢遠遠地瞧著,卻沒有靠近。 然后就是步塵淵出宅邸尋人,跟著血跡找,這才找到了他們二人。 步塵容一開始只是安安靜靜地聽,等到村長說完后,所有人將視線投向了她,似乎是想等她解釋當時怪異的行為,她才慢慢地抬起一只手,抵在唇邊,輕輕地噓了一聲。 他們所處的地方是步塵容的矮樓,她剛做完這個動作后,二層的門就忽然開了,卻不是其他人招鬼時,狂風從里面向外吹,將門吹開的那種響聲,而是吱嘎一聲,就好像只是把門鎖取了,本來就沒關緊的木門一失去了桎梏后就輕輕地開了的聲音。 緣姐,感覺到什么了沒有?步塵容轉向步塵緣,問道。 步塵緣搖了搖頭。 其他人這才回過神來,沒有感覺到任何東西才是奇怪,步家的矮樓,二三層都是住了他們所驅使的厲鬼,白日里還好,晚上陰氣重的時候更多的則是起了禁錮的作用而步塵容招了鬼,那二層里卻好像什么都沒有似的。 步塵容向自己臉上一指,是它。 要是說尋常的鬼,步塵容招出第二層的鬼便能與之抗衡。怪不得步塵容到最后甚至只能硬撐著身體使了通邪之法招出第三層的惡鬼,因為攻擊她的厲鬼正是第二層的那個。 步塵緣的臉色這才變了。 步家百年,從未出現過這種事。 銅鈴不僅是可以用于驅鬼,還可以招鬼,鎮宅。 鎮宅驅鬼,就好比仲叔每日做的那個一樣,是必須得用在祠堂里呈上九十九天的銅鈴才能喚起其他銅鈴的應和。而招鬼,學藝精的弟子招鬼的時候無需搖響銅鈴,只要修煉到一種程度之后,心中便有一個銅鈴,要想招鬼之時,心里的那個銅鈴就會無聲地響。如果拿著真正的銅鈴招鬼,一方面是引人注目,容易招人搶奪,另一方面卻是比無聲招鬼更穩妥安全。 步塵容在招鬼驅鬼方面并不擅長,所以只好搖鈴招鬼。 再者,她驅鬼之后便已經收回了自己所招的厲鬼,厲鬼召回后,若是沒有驅使者的同意,是不可能自己出現的。 按理說,是完全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的。 步塵緣轉向身側的一個弟子,念著他的名字說道:你送村長去找個只有一層的矮屋住。 看著他將村長引了出去后,步塵緣又對著其他弟子說道:你們也回去吧。 其他人紛紛散去,郎中在給步塵容看完傷勢之后就去看仲叔了,屋子里頓時只剩下了步塵緣和步塵容兩個人。 步塵緣問道:你還有什么沒說的? 細細一想,若是銅鈴碎了,要是其他人能讓二層三層照常解封,那倒也沒什么奇怪的,但是步塵緣是看著她練步家秘術的,自然知道她從沒有成功地無聲招出過鬼。 那么,步塵容剛剛沒有銅鈴,是如何使二層的門打開的? 步塵容了然一笑,她抬起手臂,把手掌朝向步塵緣。 她手心里一點傷痕都沒有,就像之前敲碎銅鈴的不是這只手似的。然而引人注目的是,那上面卻還有幾個極其明顯的三角,顏色和銅鈴的顏色竟然差不多。 緣姐,我敲碎銅鈴的這只手片刻間就好了,碎片嵌在rou里,已經拿不出來了。 她輕輕說:我現在就是銅鈴了。 步塵緣身體一震,不敢置信地抬頭看著她。 第16章 、破曉 步塵緣心情沉重地從步塵容的房里走了出來。 宅邸合上之后,外面接連不斷的撞擊聲也漸漸低了許多,安靜的夜晚中只剩了銅鈴輕輕搖晃的聲音。 步塵緣欲要抬起頭遙望明月,卻又想到月亮此時也被遮住了,怎么可能看得見。 她想著要去找步塵淵,走到半路的時候正巧經過仲叔的矮樓,便順道進去看了一眼。 幸好仲叔此時還沒有歇下,聽了步塵緣的聲音后就讓她進來了。 步塵緣進去的時候,仲叔正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手里拿著一本書,好像是看到一半的時候便被她驚擾了。 叨擾了。步塵緣輕輕一拱手,見仲叔并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方才走近了。 她坐在仲叔對面的椅子上,問道:仲叔,你身子如何了? 一把年紀了,忽然活動活動筋骨,倒是讓我現在覺得腰酸背痛的。仲叔說著,把手里的書隨意放在了一旁,果然人老了,就該早點讓位給你們這些后輩了。 步塵緣笑了笑,您又在說笑了,幾十年前赫赫有名的遣鬼守鈴說的難道不是您么? 上一代的直系血脈里就只有父親和仲叔兩兄弟,仲叔七歲就能無聲招鬼了,十一歲便可通邪,比父親整整早上好幾年,可偏偏性子瀟灑不羈,就推辭了步家家主的位子,二十五歲那年自己出去闖蕩了將近十年才回來。 他接了步家搖鈴守門人的位子,自然是不怕在晚上留在外面的,畢竟,在那些惡鬼的眼里,他和一尊啃不動推不走的銅鐘沒什么區別。 仲叔年輕時處處留情,卻是一個親生兒女都沒有,倒讓步家人都吃了一驚。 所以,一說步塵淵是他的兒子,竟沒有幾個人懷疑。 過去的事情,再提就羞紅了我這張老臉了。 仲叔擺了擺手,臉上卻是換上了一副凝重嚴肅的神情。 他說:傷了容兒的,是不是她自己所招的鬼? 步塵緣一愣,仲叔是聽其他弟子們說的? 頭發花白的男人長長地嘆上一口氣,似是要把自己一生坎坷都隨著這聲嘆息吐了出來。 仲叔搖了搖頭,果然來了。 步塵緣心里忽然一跳,她欲要追問,仲叔卻自己說了下去。 道士順勢而為,天相師替人逆轉天命,這句話你可聽過? 步塵緣點點頭。 我們步家是主要學的招鬼驅鬼之術,最多的是和地府閻王打交道,和逆轉天命又有多大的關系?仲叔說,幾個天相師家族里,就只有田家的推算之術和這說法相似,而且逆轉天命這種事情,世上怎么會有人能做到?想必說這話的人只接觸過田家,倒不知道其他幾個家族是如何的,所以才弄了這么一出誤會。 不過,他后面還有一句話,卻并不廣為人知。 仲叔的食指在木制的扶手上重重一敲,說道:天相師所做之事違逆天道,所以會天生短命,而且一代比一代更衰退,一代比一代的人更少,最后完全消失。 你難道就沒有覺得奇怪,為什么我一個親生子嗣都沒有?仲叔冷冷一笑,我和你父親是雙胞胎,是同一個母親所生,而再往上的一代,除了你爺爺之外還有兩個兄弟,一個meimei,為何一個子嗣都沒有?只因為,天道所拘,一代里只能有天賦最差的那個才能擁有子嗣,這樣他們所生下的后代只會一代比一代的天賦更差。 他的手指狠狠一抓,竟然硬生生地捏碎了扶手,田家這一代就只剩一個天相師了。 你說,我們步家還能撐到什么時候? 仲叔說完后,仿佛脫力一般向后一仰,若是想要家族延續,只能放棄步家的秘術,學著那些道士一般順勢而為,別去想那些替人遣鬼消災的事情了,越和厲鬼打交道,我們就越會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到了最后,身上會連一點陽氣都不剩的。 步塵緣聽得心驚,那小妹是 她不是我們步家的人,卻學了步家的秘術,仲叔臉上的陰郁更深,他垂下眼睛,說道,這就更是大不敬了。天道的報復,就從她身上開始了。 他忽然站起身,從柜中抽出一個盒子,將里面的東西全部倒在了地上。 那里面竟是放了幾十個碎了的銅鈴,失去了光澤,黯淡得和普通銅鈴無異。 這些年來已經壞了這么多個銅鈴了,都是突然一下碎了的,仲叔說,我和你父親找了幾十年的法子,卻仍然無能為力,天道所為,憑著一人的身軀如何能逆轉? 他的手朝著步塵緣肩上的虛耗花紋一指,說道:塵緣,你理應知道,為何我們步家的標志不是那些麒麟白澤一般的瑞獸,而是虛耗這樣的惡鬼 步家從未相信過天道。 仲叔一字一頓地說道,樓上的二層三層的那些厲鬼仿佛也聽明白了他的話一般,躁動了起來,厲聲嘶吼,狠狠地撞擊墻壁和地面,似是要發泄出內心的郁憤。 步塵緣便無話可說了。 她從進去到離開,說出口的話不過寥寥幾句。 步塵緣從小和鬼魂打交道,又能看得見那些猙獰的惡鬼,一開始自然是怕的,半夜里經??扌?,后來也漸漸習慣了,連那些惡鬼她都不怕,到現在能叫她感到害怕的東西幾乎是沒有。 然而她今晚上確確實實是怕了,怕得渾身發涼,腦子里一片空白,連路都走不穩。 步塵緣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與仲叔辭別的,她渾渾噩噩地從那里離開,狼狽不堪地、跌跌撞撞地沿著小徑,從繁花滿枝頭的樹下走過,所幸她還記得自己是要去看望步塵淵的,即使是心神不定,還是下意識地向著那個方向走去。 到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走到了步塵淵的門前了。 步塵緣很少去找步塵淵,因為自己的行蹤太引人注目了,所以基本上都是步塵淵來找她,不過她好歹還是記得清步塵淵的屋子是長什么樣子的,里面的擺設似乎也和她自己屋中的擺設差不多。 紅衣少女只覺得心里一陣壓抑,肩上的負擔幾乎要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連敲門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快做不出來了。 她抿了抿唇,靜靜地站在步塵淵的門前,聽了一會兒里面細細簌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