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頁
“在遇見你之前,我就夢見過你了?!憋L煊看著她,低低地道,眸子溫柔得如夢如幻,聲音也是。 “在夢里,箭矢如雨,你張開雙臂擋我在我面前,想要保住我的性命。你曾說過你的夢想是入太醫院,所以我便安排你去學醫,報答你的恩情?!?/br> 謝陟厘愣住了。 ……所以,一直以來,他那些在她眼里沒有來由、不可理解的所作所為,皆是因為,他在報恩? 謝陟厘忍不住道:“只是因為一場夢嗎?” “莊周夢蝶,是耶非耶?” 風煊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眸子也有一絲迷濛,“也許此時才是我的一場夢境,但那又如何?我這一世認得了你,和你同吃過一張桌上的飯,同住過一個屋檐下,同看過一輪月,此時此地,你還在我身邊,還能聽我說這些話,我覺得上蒼待我算不薄了?!?/br> 在那些背醫書背得人仰馬翻的日子里,謝陟厘也曾經想過,要是沒有入伍就好了,所有的麻煩都省了,她就可以一直待在西角城的小院里,帶著小羽,和威風霸道雄壯一起安安靜靜地過日子。 但在這一刻,那些想法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深深地覺得,風煊的每一個字好像都是替她從心里說出來的。 波瀾不驚的小日子是很好很好的,可辛苦學醫,替他療傷,隨軍出征,奔赴戰場……每一樁每一件都讓她覺得這一年好像抵得上過去十九年,異常充實,異常飽滿。 那些一起看書的夜晚,那些一起共度的晨昏,那晚從枝頭飄落的雪,那次在街頭喝過的姜棗茶……像是一片片閃亮的金箔,讓她在此時回望,發現自己的人生熠熠生輝。 她忽然鎮定下來,不再發抖了。 因為覺得,老天爺待她也很不錯啊。 雖然沒有父母,但有師父師娘。 師父師娘雖然走了,但有小羽和威風它們陪她。 好比此刻,雖然身陷險境,生死當頭,可風煊在身邊。 而風煊在身邊,就算是死,好像也沒那么怕人了。 狂風暴戾,里頭還裹著沙粒,打在臉上生疼,呼吸也十分困難。 謝陟厘不擅言辭,說不出什么動聽的話,只是解下臂上的攀膊,把衣袖放下來,一只衣袖擋住自己的臉,一只衣袖去擋風煊的,隔開風沙。 風煊只見她一雙眼睛露在衣袖之外,漫天風沙似狂怒巨獸,想卷走地上的一切,拔開世上所有水分,讓大地一片枯竭。 可她的眼中水意盎然,仿佛將整片江南煙雨都盛進了一對眸子里,濕潤,柔亮,清麗,有無限溫存。 兩人靠得極近,肩并著肩,臉對著臉,若撇去這風沙與沙地,恍然便像是同床而眠。 “我們會死嗎?” 謝陟厘小聲問。 “不會?!憋L煊低聲道,“一會兒你上去之后,記住不要出聲,悄悄把自己埋進沙子里。他們不會在沙塵暴中久留,找不到你自然會離開?!?/br> 謝陟厘的眼睛頓時一亮:“你有法子脫身了?” “嗯?!?/br> 風煊的目光異常深邃,沾血的手撫上謝陟厘的面頰。 隔著一層衣袖,指尖無法觸到她臉上的肌膚,但她能這么鮮活柔軟地在他的面前,而非像上一世那般在他面前永遠地合上眼睛,他便覺得,真好。 “你出去之后,傳我之令,讓嚴鋒掌左路軍,路山成掌右路軍,程商掌中軍,讓他三人趁著古納元氣大傷,一口氣吞下他在此地的人馬,再直奔北狄王庭,為我大央消彌邊疆禍患,保我大央萬世太平?!?/br> “好?!?/br> 謝陟厘乖乖地答,答完才覺出好像不對。 為什么要她傳令?大將軍不能親自下令嗎? 為什么要程商掌中軍?中軍不是該由大將軍掌嗎? 但她沒有機會問出來,因為風煊撕下她的一截衣袖,團了團塞進她嘴里。 謝陟厘:“?。?!” 單是這么一個動作,就讓風煊又陷下去幾分。 謝陟厘急得瞪大了眼睛,風煊卻不以為意,手撫在她的臉上,動作溫柔到了極點。 他曾經想過,今后的日夜晨昏都與她一起度過,想象過春日的庭院她踮腳摘下樹上的花朵,想象過下雪的時候她帶著兜帽走過,風中雪中盡是她綻開的笑臉。 人生有很多美好的想象,而她是最美好的那一個。 風煊輕聲道:“阿厘,記住,不許出聲?!?/br> 謝陟厘搖頭,完全顧不上這樣大的動作幅度會讓她加速下陷。 她抬手就要扯下嘴里的袖子,卻被風煊按住了手。 風煊的手一直是暖的,被他握著的時候,就好像冬日靠近暖爐那么舒服。 可此刻她感覺到他的手是冰冷的,沾著血,帶著沙,一只手握著她兩只手腕,一只手伸到了她的腰下,托住了她的腰身。 不要…… 謝陟厘瘋狂搖頭,淚水無法遏止地涌出來。 不要,阿煊,不要—— 風煊的唇輕輕落在她的鬢角,吻到了淚水獨有的咸味,他輕輕吻去她流不盡的淚水,輕輕地嘆了口氣。 “……怎么這么能哭?”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嘆息,下一瞬,積蓄全身最后的力量,無視傷口劇烈的痛楚,全力把謝陟厘從流沙當中拋了出去。 這一拖之力不輕,她落下時只怕會有點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