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頁
婦人在小女孩屁股上拍了幾下,聲音里和女兒一樣帶著哭腔:“叫你亂跑,不是說了一定要跟著我的嗎?!真丟了讓北狄人把你捉去!” 小女孩依舊哭哭啼啼抽抽咽咽,牢牢地牽著母親的衣袖,很快走遠了。 謝陟厘牽著威風,站在長街里,衣袍被風吹得翻飛。 北疆的百姓誰一生沒有經歷過幾次戰事?更何況現在有風煊據守關隘,人們都相信他是天生戰神,卻還是依然恐慌不已,膽戰心驚。 她從前躲在家里囤糧囤菜的時候,滿心只盼望北狄人可千萬別打過來,此時站在無人的長街,卻萌生出一個以前從未有過的念頭——什么時候,可以不打仗了呢? 街上可以一直熱鬧,人們可以提著燈籠,牽著孩子,買些小玩意兒,喝一碗姜棗茶。 * 這是古納的一次突襲,本意是要趁著北疆人忙著過年,打風煊一個措手不及。 可沒想到風煊留下的防線異常嚴密,各路休沐的將領回歸得又十分迅速,古納還未占到突襲的便宜,北疆大軍便開始在反擊。 醫護營不必上陣殺敵,謝陟厘沒有見到戰場上真正的廝殺,但受傷的兵士源源不斷地從戰場送到醫護營,醫護營中哀嚎震天,每個人都忙得腳不沾地。 人在忙碌的時候腦子根本顧不上想旁的,只有不停地上藥、包扎、換藥、清理……一天下來圍裙上血跡斑斑,耳邊盡是傷兵的呻/吟。 年長的軍醫告訴她們,這還算是好的,因為云川城離這里不遠,傷兵可以轉移到城中的善堂及醫館中,若是隨軍出征,那才叫能累出人命。 謝陟厘在這些日子里見的傷口比這輩子加起來都多,一開始看見血rou模糊的傷處還會從心眼里開始發悚,每碰一下都小心翼翼。 曹大夫大喝一聲:“謝陟厘,你這般要包扎到什么時候?沒看到后面的人在等嗎?!” 謝陟厘一驚。 經此一事才明白當軍醫和醫書上并不是一回事。醫書上救人一定是用最妥帖的法子,但在軍中只能用最快的那個法子。 兵士們受了傷卻只能得到最粗淺的醫治,心情自然暴躁,不少人罵罵咧咧口吐芬芳,罵天罵地泄憤。 謝陟厘的日子過得很是糊涂,每天一睜眼就是熬藥、換藥、包扎、清創、喂藥……躺在床上眼一閉便能睡死過去。 這還算好的,有時兩軍徹夜鏖戰,醫護營的燈火便也是通宵長明,人人熬得眼下一片青黑,輪換上歇上兩個時辰便又要起來。 今年才入伍的醫女們哪里吃過這種苦頭?不由哀聲連連,再加上有些傷兵兇蠻暴躁,醫護營里不時便要吵起來。 只有謝陟厘手腳細致,脾氣好,無論待誰都是輕言細語的,哪怕傷兵再怎么發脾氣,她都是好聲好氣,反倒叫傷兵們沒了火氣。 惠姐忍不住道:“這些人一時要喝水,一時要查傷口,一時要這,一時要那,我們哪里應付得過來?你莫要待他們太好,小心他們登鼻子上臉,專挑你這一個軟杮子捏?!?/br> 謝陟厘道:“他們是保家衛國才負的傷,傷重的終身都是殘疾,你讓他們怎么能心平氣和呢?其實讓他們罵出來也好,就怕有些人悶在心里,反而于養傷不利?!?/br> 曹大夫聽了,微微點頭。 這話不知怎地傳進了傷兵們的耳朵里。謝陟厘換藥的時候,一名老兵道:“謝姑娘真真是菩薩心腸,大將軍不單打仗厲害,挑女人的眼光也是好得很?!?/br> 近來戰事頗順,北狄人被逼退到五十里外,醫護營里的戾氣淡了不少,傷兵們不再咒天咒地,因老兵這一句,大家都笑了起來,紛紛點頭。 謝陟厘已經放棄去糾正大家了,實在糾正不過來,整個大營的人都覺得她是風煊的女人。 但實際上從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沒有見到風煊,關于風煊的消息,全是從傷兵們口中聽說的。 即使是再暴躁的傷兵,說起風煊也依然帶著一份敬意。 “不出三日,古納指定退步?!眰斨锌傆腥丝跉獯蟮煤?,“咱們大將軍太厲害了,他再打也打不進來,這是天太冷,不然咱們大將軍一口氣能把他的王帳掀了?!?/br> “你們聽說了沒?昨天古納還在軍中起祭壇,讓他們的祭司做法呢。他們說大將軍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以前從沒打得這么猛過,定然是請了什么神明附體,古納讓他們祭司給他也請一個?!?/br> 眾傷兵大笑:“哈哈哈,咱們大將軍本就是戰神轉世,豈是說請就請的?!” “不過大將軍這次確實是不同以往?!崩媳?,“從前咱們多是守,難得攻,這次大將軍卻是一開始就把人拉出來關隘,兩軍直接對陣,所以咱們這次傷亡比以往也多一些?!?/br> 此言一出,傷兵們沉默了片刻。 是的,雖然他們在這里怨天咒地,但比起那些戰死的同袍來說,他們還是幸運的。 “值當!”那名脾氣最暴躁的傷兵道,“只要能把北狄狗趕回去,老子便是死了也值了!” 說著手往床架上恨恨一拍,“恨只恨老子再也不能殺北狄狗了!” 會的。 謝陟厘絞著沾血的熱手巾,替一名傷兵清創敷藥,手上的動作一刻不停,心中的念頭沉靜堅定。 大將軍一定會的。 她比任何人都相信,風煊一定能保住北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