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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馬會是北疆一年一度的盛事,十三州的馬術好手都云集于此,還有樂坊女伎獻舞,還有各大富戶請來的戲班子雜耍之類,種種熱鬧讓人眼花繚亂。 獻藝之后,便是賽馬會正式開場。 會場當中有一高臺,臺上懸著一面銅鑼,將由地位最尊崇的人敲響。 以往敲鑼的人有時是安慶源,有時是安崇恩,只是今天兩人走上高臺,卻都沒有去碰那裹著紅綢的鼓棰,而是滿面笑容地引出另一人。 那人身高肩寬,腰細腿長,頭戴翡翠鑲銀發冠,腰束嵌金蹀躞帶,一身月色刺金長袍,整個人雍容華貴,又帶著一絲隱而不發的矯健。 謝陟厘抱著小羽站在人群中,忽然有點認不出他了。 是風煊。但不是那個和兵士一樣隨便穿一身藏青衣袍的風煊,不是每天都親自蹓馬的風煊,更不是督促她學醫還教她認字的風煊。 他看上去貴氣逼人,如此遙不可及,讓謝陟厘此時想起,他不僅是一位將軍,還是一位王爺。 風煊走上高臺,接過安慶源遞來的鼓棰。 高臺下萬民仰望,騎手們牽著馬翹首以盼,方才還熱鬧沸騰的草原靜了下來,只等他開口。 “諸位,我是風煊?!?/br> 臺下大部分人都不認得他,還以為安家的親戚,此言一出,臺下當場炸開了鍋。 “大將軍!” “風大將軍!” “大將軍王!” 聲浪襲卷了全場,好些人想往前沖,幸好有官府人的維持秩序。 待這陣聲浪過去,風煊道:“我來北疆三年,今日值此吉日良辰,有一樁大禮要送給北疆所有子民?!?/br> 安崇恩笑道:“大將軍著實是客氣了,今年的賽馬會能有大將軍親臨,已是——” 底下還有大套客氣的溢美之辭,但都沒有機會出口了,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他想驚叫,刀鋒立時逼近了喉嚨,生生把那一聲壓了下去。他驚恐地望向自己的父親,才發現父親也同樣落入了風煊親兵的掌控之中。 風煊是大將軍王,又是第一次在百姓面前露臉,多帶幾名親兵上臺也是為了排場,他們十分理解,沒有絲毫疑心,畢竟風煊之前還甚是合作地同意了加稅,已經是徹徹底底的自己人。 直到這一刻變生肘腋,父子倆才發現自己好像被人耍了。 “來人——”安慶源不惜被刀鋒在頸上劃了道口子,也要吼出這一聲,只是底下那些官兵一動不動,完全不聽他的號令。 安慶源的血徹底冷了下來。 是圈套。這都是風煊的圈套。安崇恩的罪證就是引他們入圈套的誘餌,他們相信了風煊,向風煊敞開了北疆府衙,結果就是府衙里的人落入了風煊的掌控,都護府只怕也已經落入了風煊之手。 謝陟厘和周圍的百姓們一樣,全都看呆了。 大家只是來看賽馬的,萬萬沒想到今年的開場節目如此刺激。 路山成領著兩隊親兵上臺,親兵手里抬著滿滿兩箱文書,全是安氏父子的罪證,可供今天與會的官員鄉紳查看,另外路山成自己手里展開一份案卷,朗聲讀起來。 “杜金南,男,年四十三,滄州玉寧縣人,慶元六年任百夫長,隨安崇恩迎戰北狄,不戰而逃,斷送全軍糧草。經查,實乃安崇恩授令府兵假扮北狄兵馬,趁夜襲營,杜金南不戰而退乃是奉安崇恩之令行事,后被安崇恩誣殺。今日除去誣罪,為其正名?!?/br> “韓大虎,男,年三十七,梁洲通河人……” “趙安,男,年二十四,長州越陽人……” “……” 路山成中氣充足,聲音渾厚,一字字朗朗道來,滿場都聽得一清二楚。 大家起先是不知所以,交頭接耳,漸漸聽明白之后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肅穆之色。 這些都是死在安家父子手下的人,或被算計殘害,或被誣名冤殺。 當中忽然爆出一兩聲嚎啕大哭,那是有被冤之人的家人后代在場,無法自抑,痛哭出聲。 小羽不太明白周圍發生了什么事,只覺得好像不再熱鬧了,有點奇怪,但他也沒鬧,只是一下一下舔著謝陟厘給她買的糖人兒,烏黑的眼睛四下打量。 然后他才感覺到自己好像在發抖。 再一看,抖的人不是他,而是謝陟厘。 “阿厘?” 他忍不住出聲。 謝陟厘整個人都在發抖,眼睛睜得大大的,死死地望著高臺上那個手里的東西。 在小羽看來那是一卷帶字的紙,但在謝陟厘看來,那好像是比老天爺還要重大的東西。 “謝濤,男,年四十一歲,云州西角城人,慶元七年任獸醫,茲漠一戰為安崇恩任向導,因迷失路徑而致緇重失陷,以通敵叛國之罪為安崇恩所殺。經查,謝濤所懷銀票云云,皆系安崇恩誣陷,安崇恩避敵不出另尋他路,謝濤據理力爭,觸怒安崇恩。安崇恩吞沒緇重糧草,殺謝濤以替罪。今日除去誣罪,為其正名。義士之身,當受褒獎?!?/br> 路山成的聲音在整片賽馬場上回蕩,在謝陟厘的頭頂回蕩。 謝陟厘不愿錯過任何一個字,幾乎是把每一個字都嚼爛了吞進肚子里。 今日除去誣罪,為其正名。 義士之身,當受褒獎。 淚水涌出眼眶,灼熱gunta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