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6)
好,你也早點休息。季翎嵐笑了笑,他明白傅南陵為何支開他,是不想讓他見到血腥,他心里有數,無論那些人是招,還是不招,下場都只有死路一條。 昭明二十一年七月二十午夜時分,寧城西南蒼山下的田南村外,一隊人馬緩緩而來,隨即悄無聲息地進了村子。 陸九和高斯帶著鷹衛徑直來到村東的大宅外,將整個宅子圍了起來,月色中一道接一道人影翻墻而入,陸九率先來到暗道入口守株待兔,而高斯則帶人在宅院內大開殺戒。 鷹衛最善刺殺,加之有暗夜的幫助,他們更是如魚得水,沒多大會兒的功夫,宅院內的守衛便被清理干凈。 陸九靜靜地坐在床上,目光直視著房門。突然,房門被推開,從門外走進來一個男人,因為光線問題,男人并未看到床上的陸九,關上房門后,徑直走向衣櫥。來到衣櫥前,他猛然回頭,看向陸九,舉刀便砍了過去。只可惜陸九先他一步拔出長劍,在他舉刀的瞬間,割斷了他的喉嚨。 手中的刀哐當一聲落地,男人死死地按住傷口,眼底滿是恐懼,喉嚨里發出類似拉風箱的聲音,隨即癱倒在地,抽搐了兩下,便沒了動靜。 與此同時,原本寂靜的村子也變得喧鬧起來,喊殺聲、慘叫聲、哭喊聲,在這寂靜的夜里尤為刺耳。即便傅南陵已經下令,老弱婦孺只要監管,不必取其性命,但兩方交戰難免誤傷,血腥的場面依舊會讓人不適,所以傅南陵和季翎嵐進駐村莊時,已有人打掃戰場。即便如此,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以及隨處可見的血跡,依舊宣示著剛才戰斗的慘烈。 鷹衛解決掉潛伏在暗中的眼線,劉曦率領另一隊人馬直沖山頂,來到孫毅所在的宅院外,翻墻而入,直奔孫毅所在的臥房。 孫毅正在臥房熟睡,突然房門被人踹開,他猛然睜開雙眼,抽出掛在床頭的長劍,動作利落的下了床。孫毅仗劍在身前,眼神銳利地看著劉曦,道:來者何人? 要你命的人!劉曦二話不說,揮出長劍就是一擊。 孫毅舉劍格擋,與劉曦戰在一處。孫毅雖然是武將出身,到底多年為官,養尊處優,不是劉曦的對手,幾個照面下來便落入下風,最后被劉曦刺中手臂,長劍掉落,不甘被俘。 劉曦下令,遼遠軍兵士抱著干柴在暗道點燃,待燒旺之后,在用水澆滅,濃煙瞬間升起,眾人退出暗道。與此同時,陸九帶人也在山下暗道入口燃起濃煙,隨即關閉通道。 大約一個時辰后,便有人沖擊暗道出口,陸九等人守株待兔,但凡反抗者皆死于刀下。 兩個時辰后,天剛蒙蒙亮,山腹中的人已出來過半,傅南陵命人將暗道口打開,將濃煙放出,再讓人打掃戰場。近半的人死于一氧化碳中毒,還有不少被踩踏致死,尸體一個挨一個,鋪了一地。雖然沒有進入暗道,但聽到陸九等人的匯報,季翎嵐依舊能想象現場的慘烈。 蒼山之役,傅南陵一方幾乎沒有傷亡,不禁擒住了孫毅父子,還將千余叛軍全殲,在傅國幾百年的歷史上,也算是一場傳奇。 待他們回到清荷居,季翎嵐不顧傅南陵的呼喊,徑直回了自己的臥房,將房門反鎖,他走到床前,怔怔地看向自己的雙手,不在枯黃干瘦,而是骨節分明、白皙修長,任誰看了也會羨慕,可在季翎嵐眼里這雙手卻沾滿了鮮血。 放煙的主意是他出的,他只想能快點了結這里的事,盡量讓傷亡減到最少,卻沒想到后果這般嚴重。 季翎嵐啊季翎嵐,你太自以為是了,那么多條人命,你怎么賠得起。 季翎嵐自暴自棄地躺倒在床上,將身子蜷縮起來,緊緊抱著雙腿,逃避似的將自己縮進殼里。他根本無法說服自己,無視那些生命的逝去。 躺在床上不知多久,季翎嵐無視門外的傅南陵,不吃不喝不睡,甚至一動不動。他在強迫自己重塑三觀,不在像之前那樣慢慢去適應,否則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否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因為即便沒人迫害,他也會承受不了精神壓力,自我了斷。 傅南陵站在門外,眉頭緊皺,眼底盡是擔憂,已經過去三日,季翎嵐一直將自己關在房中,三日的時間滴水未進,無論他怎么叫,房內皆無半點動靜。他明白季翎嵐心地善良,最是見不得血腥,這一役雖然大獲全勝,叛軍卻死傷近半,有數百人死在濃煙之下。不用猜,他也清楚,季翎嵐肯定將這筆人命債背在了自己身上。他之所以沒有破門而入,是因為他想給季翎嵐時間,讓他自己去想通,畢竟他的壽命有限,而季翎嵐還要存活于世,太過善良注定活不長久,尤其是在和他有了瓜葛以后。 只是三日的時間,已經是傅南陵忍耐的底線,他不想再等。若是季翎嵐無法適應,那他就用十年的時間為其鋪路,構建一個足以護佑季翎嵐一生一世的地下王國,沾染血腥的事他來做,季翎嵐只要能平安喜樂的過完這一世就好。 砰的一聲,房門被人強行打開,季翎嵐依舊蜷縮在床上一動不動,就好似身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一樣。 傅南陵三兩步來到床前,季翎嵐的嘴唇干裂,臉色蒼白,顴骨突出,剛剛吃起來的rou又瘦了下去,看得傅南陵心里疼的厲害。 阿嵐,阿嵐。傅南陵輕輕叫了兩聲。 季翎嵐沒有任何反應。 阿嵐,我知曉你心中所想,也知曉你定然明白我會如何勸你,大道理我不想說,只想告訴你,那場戰役指揮者是我,下命令的也是我,所有的人命債應該由我來背,跟你沒有任何干系。 季翎嵐的身子動了動,卻依舊保持著沉默。 傅南陵沒有再說話,而是脫鞋上了床,輕輕地按摩著他的身子。 溫熱的觸感,輕柔的動作,讓季翎嵐早已僵硬的身子慢慢恢復直覺。麻木、刺痛,就像是有千萬支針在扎他一樣。 過了半晌,季翎嵐睜開眼睛,看向身邊的傅南陵,滿臉是汗,鬢邊的長發早已打濕,原本蒼白的臉色變得潮紅,唇色隱隱有些發紫,手上的動作也變的虛弱無力,可他卻沒有要停下的打算。 季翎嵐紛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他伸手握住傅南陵的手腕,聲音暗啞地說道:好了,別捏了。 阿嵐,你三日未曾動彈,身子肯定僵了,我再幫你按一會兒。抽出手,傅南陵擦了擦汗,繼續幫季翎嵐按著。 季翎嵐沒有攔著,而是看著他問道:你貴為皇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卻這般委屈自己,值么? 若是阿嵐能好受些,便是讓我按上一輩子,我也愿意。 傅南陵的鳳眼微微瞇起,眼尾上挑,不笑也帶著幾分笑意,說話時眼底的認真不加掩飾,也沒有修飾,坦坦蕩蕩地將自己的情緒表達出來。讓季翎嵐清晰地認知到,他就是這么想的,也會這么做。 季翎嵐再次握住傅南陵的手,剛坐起身就覺得一陣暈眩,緊接著喉嚨一熱,吐出一口鮮血。 阿嵐!傅南陵大驚,一把抱住季翎嵐,叫道:大夫,快叫大夫! 聽到呼喊陸九慌忙跑進房間,見季翎嵐嘴角帶血,心里一緊,隨即轉身快速離去。 阿嵐,你怎么樣?你別嚇我!傅南陵臉色變的慘白,心臟一陣陣刺痛。 季翎嵐擦擦嘴角的血,安撫地說道:沒事,就是之前肺腑受傷未愈,不礙事,我一點都不覺得難受。 季翎嵐心里清楚,這是因為他情緒郁結,再加上原身原本就有胃病導致的。 阿嵐,你吐血,怎能沒事?傅南陵呼吸有些喘,手也本能地捂住胸口。 季翎嵐見狀連忙去解他的隨身香囊,掏出瓷瓶倒出一顆藥,送到傅南陵嘴邊,道:張嘴。 傅南陵沒有吃藥,而是看著季翎嵐,道:阿嵐,莫要再胡思亂想,可好?那些人命債讓我來背,索性我這破敗的身子也活不久 傅南陵,吃藥! 季翎嵐打斷傅南陵的話,捏住他的下巴,將藥送到他的唇邊。 傅南陵一怔,隨即乖乖地張開嘴,將藥含進嘴里。不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的再遇,季翎嵐對人都是溫和的,即便是生氣,也從未這樣疾言厲色過。 見傅南陵把藥吃了,季翎嵐接著說道:傅南陵,你給我聽好了,我是男人,我的債我自己背,用不著旁人來替!還有,從今以后,莫要再讓我聽到你自暴自棄的話,否則你的事,我不會再管,可聽清了? 下巴被捏著,傅南陵的腦袋動不了,只能乖乖地眨了眨眼睛,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他好像對季翎嵐也不是太了解。 季翎嵐見狀松開傅南陵,緩聲說道:你放心,我會想辦法幫你,感覺怎么樣,可好些了? 傅南陵的心臟問題最根本的解決辦法就是換心,以這個年代的醫療水平不可能成事,不過好在他能聯通現代,大不了他利用接下來的時間重新修醫科,有唐棠的幫助,說不定關鍵時刻真能救他的命。 無礙,好多了。傅南陵擔憂地看著季翎嵐,道:阿嵐,你的臉色很差,快躺下,大夫馬上就來了。 我沒事,死不了,不用擔心。 季翎嵐想要起身下床,卻被傅南陵攔了下來。 阿嵐,我已經乖乖吃藥,你也得乖乖讓大夫診治。 季翎嵐無奈地說道:我去如廁。 傅南陵死死地拽著季翎嵐的袖子,道:那就讓他們拿尿壺。你方才吐了血,我不放心。 季翎嵐拗不過傅南陵,道:好,那你出去呆著。 那阿嵐保證不再把自己關起來,若是有事,要第一時間叫我,不能逞強。 這門都被踹開了,就算我想關,也關不了,你趕緊出去吧。 傅南陵穿鞋下床,一步三回頭的出了房門。 房門被關上,季翎嵐臉上的笑意慢慢變成苦笑,隨即長長地嘆了口氣。三天的時間怎么可能轉變三十年的人生觀,他現在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不過傅南陵出現的確實很及時,如果再晚一些,恐怕他會沉浸在極度消極的情緒中,自我了斷吧。 不管今后會如何,傅南陵是他穿越以來,真心待他的人,他以后的人生目標便是治好他的病,以報答他這段時間的照護。 公子,你郁結于心,已成心病,加之你之前便有胃病,激動之下才會吐血。俗話說心病難醫,還望公子放寬心,否則恐影響壽數。 眼看著傅南陵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待大夫走后,季翎嵐連忙說道:阿陵,我也學過些許醫術,知道其內情,大夫往往會夸大其詞,為的就是病人能夠乖乖配合診治,他說的話,你聽聽就好,不必當真。 傅南陵鳳眼眨了眨,水光涌現,眼眶通紅,不安地說道:阿嵐,你我相遇至今,時間雖短,可我早就把你放在心上,無人能及。你要知曉,若你出事,我亦活不成。 我知道,放心吧,我的命長著呢。 在傅南陵的強烈要求下,季翎嵐被迫臥床休息了三天。三天的時間,傅南陵將所有事交給陸九,他只專心的守在季翎嵐床前,吃穿用度照顧的無微不至,甚至連刷牙洗漱也在床上。一旦季翎嵐反對,傅南陵馬上變臉,眼眶通紅,也不說話,只是眼巴巴地看著他。季翎嵐最看不得他這副模樣,只能無奈地妥協。 三天過后,季翎嵐獲準下床,他們一起前往布政司尋找密室的下落。在李泰的幫助下,他們按照地圖的指引,順利地找到了密室所在,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密室就在糧庫的地底。而且他們不僅發現了密室,還找到了高瑾的私庫,里面的金銀珠寶數不甚數,其中最多的便是玉器,各種配飾、擺件、用具,應有盡有。 即便對這東西沒什么興趣的季翎嵐,也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之前的連年大旱,幾乎將國庫掏空,以致我朝國力示威,臨國和嵐國侵擾邊境。沒想到竟都成了這些蛀蟲的囊中物。身份傅國的皇子,傅南陵對這些巨貪深惡痛絕。 季翎嵐看向隨即堆砌在一旁的糧食,鼻尖是發霉的味道,一直比小貓還大的老鼠無視眾人,正在吃著露出的大米。季翎嵐不禁一陣感慨,道:官倉老鼠大如斗,見人開倉亦不走。健兒無糧百姓饑,誰遣朝朝入君口,現在我終于明白這首詩的意思。 高瑾已死,孫毅和張漢臣被抓,遼遠的事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事,傅南陵不在插手,做起甩手掌柜,帶著人就踏上回京的路,唯獨留下了龐立。經歷過前世的他深刻明白一個道理,絕不能把手伸的太長,尤其是軍隊,至少不能讓傅連朝發現。他這么做,在旁人看來是任性胡為,是目光短淺,可傅連朝卻對他非常滿意,這就是傅南陵想要的結果。 傅南陵這次回京可謂是大張旗鼓,上百人的護衛隊騎在高頭大馬上,中間一輛超豪華的馬車,就差沒有敲鑼打鼓,完全沒有遮掩的意思。一路上游山玩水,偶爾還會胡作非為,唯恐別人不知道三皇子出了京。 阿陵,你這番作為,就不怕有人對你不利么? 越是這樣明目張膽,他們越不敢動手,父皇就在上面盯著,若是這種時候對我動手,那無異于是在自己頭上懸把刀。 季翎嵐一怔,隨即恍然,笑著說道:你啊,還真是會算計人心。 我對阿嵐可是真心的。 即便是有算計,真心確是真的,從不曾有半點摻假。 季翎嵐好笑地說道:我又沒說是假的。 長時間接觸下來,季翎嵐似乎已經習慣了傅南陵偶爾的表白,只是從未他想,只將傅南陵當成孩子來看待。 傅南陵何其敏銳,自然明白季翎嵐并未當真,心里不禁一陣苦笑,疑惑上一世季翎嵐是何時對他動了心,又是為何動了心的。 這天,他們來到永平鎮,投宿在之前住過的客棧。 兩人吃過早飯,季翎嵐猶豫了猶豫,道:阿陵,今日我便與你分開吧。 傅南陵一怔,隨即眼巴巴地看著季翎嵐,道:阿嵐,可是我做錯了什么,若是你直說,切莫與我生氣。 不是,我之前便說過,不會跟你回京,這過了永平鎮便是京都,咱們便在這里分開吧。 那阿嵐是打算在永平鎮落腳嗎? 傅南陵絲毫不掩飾眼底的落寞,看得季翎嵐一陣心軟,但想想以后的生活,他狠心說道:不是,我打算先去安城,之前和張叔約好了三日后去找他,可后來接連發生很多事,現在空閑下來,我想去安城看看。 傅南陵鳳眼微垂,委屈地說道:安城距離京都二百多里,實在太遠了,之前阿嵐答應我,要找個臨近的城鎮落腳,以便我來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