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
第24章 下官李泰見過陸大人。 李泰自稱下官, 說明他是官場中人,居然也被人追殺,可見他所涉及的事件, 肯定牽扯巨大。 傅南陵和季翎嵐對視一眼, 接著問道:李泰, 你在何處任職?官居幾品? 回大人, 下官在遼遠布政司下轄經歷司任經歷一職, 官居六品。 遼遠布政司?傅南陵看向季翎嵐, 道:若我沒記錯, 那些追殺他的人, 自稱是提刑按察司僉事李恒,你可認識此人? 回大人, 提刑按察司僉事李恒是下官至交好友,若不是有他掩護, 下官也不可能逃出生天,得遇大人, 此時他大抵是沒了性命。李泰悲痛之下紅了眼眶。 且不說這遼遠是距離京都最近的行省,就是僉事一職也是五品朝廷命官, 怎能說殺就殺,到底是誰這般膽大包天, 又為何故?傅南陵的眉頭皺的死緊。 回大人,此間事皆因遼遠布政使高瑾, 及其黨羽貪污賑災糧所起。 哦, 這事從何說起? 五年前遼遠連續兩年大旱, 幾乎顆粒無收,受災百姓達數百萬?;噬先蚀?,心系百姓, 曾三次撥下糧款,達五百萬石糧食,數千萬兩白銀,然而仍舊有數萬百姓餓死街頭,幾十萬人流離失所。 怎會如此?遼遠距離京都如此之進,若是發生此等大事,為何京都沒收到半點消息? 傅南陵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雖然上一世也發生了這件大案,他卻因為身體原因,不曾詳細了解,只知道這起大案之后,京都的法場接連被鮮血染紅了大半個月。 大人,高瑾與其黨羽在遼遠只手遮天,但凡與其作對者均被其迫害,布政司參議劉吉并非暴斃而亡,實則是因他負責督糧道。劉參議不忍百姓再受迫害,偷偷記錄下這些年高瑾及其黨羽的貪腐之證,可惜被高瑾發覺。高瑾派人潛入劉大人家中,用毒藥毒死了他,對外宣稱劉大人是因病暴斃。 你怎知劉大人是被毒死? 回大人,劉大人向來身體康健,前一日還和下官去糧庫巡視,怎會一夜間便暴斃?李泰停頓了停頓,接著說道:劉大人死后,劉夫人見其死狀有異,便找了大夫給劉大人查看,大夫皆言劉大人口唇發紺,很有可能為心疾發作所致??蓜⒋笕瞬o心疾,且劉大人雙手手腕有淤青,明顯是被人束縛過雙手,劉夫人去報案,要仵作驗尸,很快提刑按察司的人便上門,負責此案的便是李恒。李恒剛剛將劉大人的尸體帶走,就被高瑾的人攔截。李恒給劉夫人報信,劉夫人上門索要尸體,均被拒絕。十幾日后,尸體被送回,已經腐敗不堪,給出的結果依舊是心疾發作。劉夫人心知高瑾勢大,她一個婦道人家,還有幼兒要撫養,根本無力與其作對,且不忍劉大人再被迫害,就安排了喪禮下了葬。 見李泰停頓下來,季翎嵐下意識地接話道:口唇發紺,的確是心疾發作表象之一,故不能判斷他是否中毒。有許多毒素皆會讓尸體造成此等表象,例如河豚之毒。 河豚?傅南陵若有所思,道:河豚出于江海,有大毒,能殺人,凡烹調者,腹之子、目之精、脊之血必盡棄之,凡洗宜極凈,煮宜極熟,治之不中度,不熟則毒人。 陸大人的意思是劉府中有高瑾之人,在其食物中下毒? 也不無可能。傅南陵看向欲言又止的季翎嵐,道:阿嵐可有不同見解? 季翎嵐原本想說這種毒還可以提取后靜脈注射,但猛然想起這里是古代,就連注射器都沒有,那種可能只能被排除。 李大人方才說劉大人手腕處有淤青,若是被人在食物中下毒,應不會有這種束縛傷,我更傾向于是有人束縛住劉大人后,強迫其喝下提取的河豚毒液,致其死亡,當然也可能是其他毒物。 季翎嵐說出自己的推測,轉頭看向李泰,問道:李大人,劉大人是何時被害,已過去多少時日? 劉大人是五月初五被害,已去一月有余。 季翎嵐小聲的嘀咕道:一月有余?以現在的氣溫來說,尸體應該已經腐敗的差不多了,即便找到也只剩白骨,恐怕無法檢測有沒有中過毒了。 最主要的是這個時代并沒有法醫科學的理論支撐,也沒有精密的儀器供他使用,就算他能進入解剖實驗室,能讓唐棠幫他檢測,說出來也沒有人會信,不能作為證據。 阿嵐,阿嵐季翎嵐說話聲音太小,傅南陵未曾聽清。 啊,哦,那個我是說,劉大人的尸體現下應已變成白骨,無法辨別是否中過毒。季翎嵐看向李泰,問道:李大人,你為何會被追殺?劉大人生前是否將高瑾貪腐的證據,交到了你手上? 李泰的眼神一閃,眉頭下意識的皺起,道:你是如何得知? 李泰說完,隨即看向自己的腹部,臉色變了又變,看向季翎嵐,道:東西在你那兒? 李大人若是在問你塞在傷口里的東西,確實是在我這兒。季翎嵐從袖袋中掏出一枚銅制的鑰匙,放在了桌上。 李泰連忙將鑰匙拿起,仔細確定真假之后,不禁松了口氣,見季翎嵐看過來,慚愧地說道:季小公子,實在對不住,這鑰匙背負著數位大人的性命,不容有失,還請見諒。 李大人嚴重,您這樣不顧個人安危,為的都是那些枉死的百姓,這種精神令人敬佩,阿嵐又怎會小肚雞腸。 李泰之所以這么做,應該是覺得自己命不久矣,想用這種方式避免這把鑰匙落入那些人手中。 李泰嘆了口氣,道:說來慚愧,下官原本從未想過要與高瑾作對,自以為深諳為官之道,時時處處明哲保身,誰知高瑾竟對劉大人下手。劉大人對下官有提攜之恩,下官一直視劉大人為恩師,若是對他的死熟視無睹,那便是忘恩負義,活著與死了又有何異。 傅南陵的目光始終放在那把鑰匙上,問道:這把鑰匙如何使用,證據又在何處? 這把鑰匙是劉大人生前所贈,他早就預料到高瑾會對他下手,便在府中建造了一間密室,密室只有劉大人知曉在何處,而開啟密室的鑰匙便是這把,里面藏有高瑾貪腐的所有證據。 季翎嵐疑惑地問道:高瑾如何得知鑰匙在你手中? 高瑾想方設法也未曾在劉夫人那兒找到賬冊,又因劉夫人身份,不便過于為難,只是將其囚禁在府中,不得外出。而我在劉大人手下做事,又素與劉大人親近,高瑾便懷疑到我身上。我虛與委蛇,卻被自家人出賣,幸而被李恒所救,逃出寧城。只是我一介文人,又身上帶傷,終是未能到達京城,倒在了永平鎮外。 原來如此。季翎嵐點點頭,看向傅南陵,道:大人,此事關系重大,唯恐高瑾狗急跳墻,還是趕緊回京,將此事稟告皇上,再做定奪為好。 已知的兩個朝廷命官,一個正三品,一個正五品,均被迫害,足以說明高瑾在遼遠的勢力之大,以及心狠手辣。李泰逃脫,以高瑾的性子,定然窮追不舍,想盡辦法除掉這個禍害。加之傅南陵的身份特殊,他們的處境真的險之又險。 傅南陵淡淡地說道:若當真如此,恐怕我們回京的路將九死一生。 季翎嵐眉頭緊皺,道:大人的意思是他們會在回京的路上設伏截殺? 若是讓我們回京,他們便是死路一條,若是將我們截殺,稍微處理的干凈些,他們便可以高枕無憂,阿嵐覺得呢? 傅南陵嘴角的冷笑,讓季翎嵐一怔,傅南陵似乎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單純。 大人,每日進京之人不在少數,只要喬裝改扮得當,他們怎么確定我們是何人? 在季翎嵐想來,傅南陵有這么精巧的人/皮面具在,只要不是特別熟悉之人,應該不會發現破綻。 傅南陵自然明白季翎嵐在想什么,無奈地說道:他們對我們確實不熟悉,但李泰不行。 那便讓李大人留在席柳山,我們進京向皇上稟明情況,然后帶齊人手,去寧城找到證據,再接李大人一起回京。 我擔心他們會疑心李泰藏身在席柳寨。以高瑾的心智,就算短時間內想不通,時間一久,也定會起疑心。傅南陵停頓了停頓,接著說道:還有劉府,若是高瑾狗急跳墻,一把火將劉府付之一炬,那劉大人的家眷恐怕也不能幸免。 最最重要的是傅南陵清楚,高瑾能這般肆無忌憚,身后還有人給他撐腰,一旦朝廷大動干戈,肯定會打草驚蛇,到時候恐怕不止保不住證據,還會血流成河,連累不少無辜之人。前世,這起案子傅連朝也是籌謀了許久,有了十二分的把握之后,才動的手。即便如此,劉府上下三十幾口,以及李泰等人,都未能幸免??呻[藏在高瑾背后的人,依舊沒能被揪出來,直到他繼承皇位。 季翎嵐皺起眉頭,問道:大人能否告知,為何朝廷會容忍席柳寨的存在? 既然已經參與其中,季翎嵐索性問出心中疑問。 傅南陵沒有回答季翎嵐,反而看向李泰,問道:高瑾黨羽是否已涉及遼遠提刑按察司,以及督察司? 李泰回答道:回大人,下官雖不知具體名單,卻可根據劉大人之死判斷,提刑按察司恐已被高瑾收買。至于督察司那邊,下官并不了解。不過,素聞督察使張大人與高瑾不合,兩人之間很少來往。 張漢臣 傅南陵努力回想著前世的記憶,恍惚間記得張漢臣是在他登基后,舊疾復發病逝的。 季翎嵐忍不住發問道:大人對此人可熟悉? 傅南陵沉吟了一會兒,答道:此人是朝中老臣,為朝廷東征西討,立下汗馬功勞,應是可信。 季翎嵐想了想,說道:既然回京之路艱險,不如我們索性前往寧城,置之死地而后生。 傅南陵一怔,隨即眼睛一亮,看向季翎嵐的眼神是毫不掩飾的贊賞,道:阿嵐真是聰明,想必高瑾那廝怎么也不會想到,我們非但沒有回京,反而進了他的老巢。 李泰眉頭緊鎖,道:大人將賭注壓在張大人身上,是否太過冒險? 在場的人都是聰明人,很快便能明白其中含義。 傅南陵和季翎嵐對視一眼,嘴角勾起笑意,道:我們可做兩手準備,一路南下去寧城,一路繞道北上回京都。即便高瑾再只手遮天,也不過是遼遠一地,而進京之路可不止這一條,只需多耗費一些時日而已。 季翎嵐站起身,道:既如此,我們便先行定下,李大人重傷未愈,還需多休息,我們明日在商談詳細計劃。 李泰見狀,將手中的鑰匙遞給傅南陵,道:陸大人,下官今日便將此物交給陸大人,還望陸大人能妥善保管。 傅南陵也沒矯情,將東西手下,道:李大人放心,再強壯的蝦米也只是蝦米,翻不起大浪,收拾他們不過是早晚的事。 下官代遼遠百姓謝過陸大人。李泰躬身施禮。 傅南陵沒有多說,和季翎嵐一起出了客房。 兩人回到房間,傅南陵吐了吐舌頭,小聲說道:阿嵐,你說我剛才表現的怎么樣?能不能把李泰騙到? 看傅南陵討賞的小孩子模樣,季翎嵐有些恍惚,對方才心底產生的懷疑又有些動搖。他笑了笑,說道:阿陵表現的很棒。若不是提前知道你不是陸九,我也定然被你騙過。 嘿嘿,父皇說在人前定要有威儀,這樣才能體現皇家人的氣勢,不讓那些大臣欺負了去,可我總覺得這樣好累。傅南陵順勢扯住季翎嵐的衣袖,笑瞇瞇地說道:還是和阿嵐在一起好,我可以無拘無束。 看著傅南陵瞇起的眼睛,季翎嵐好笑的搖搖頭,將剛才的猜想拋之腦后,這哪里是心機深沉的大灰狼模樣,活脫脫就是個被寵在掌心長大的純真小白兔。 阿陵,我方才問你的問題,現在可以回答了么? 方才?傅南陵想了想,恍然道:阿嵐是說這席柳寨的來歷? 季翎嵐點點頭,道:沒錯,我一直很好奇陸九的身世,他為何會進宮做了御前侍衛,朝廷又為何容忍在京都附近有這么一個寨子? 傅南陵拉著季翎嵐來到桌前坐下,隨手拿起桌上的茶壺,給季翎嵐倒了杯茶,道:阿嵐,你的嘴唇干裂,喝點水潤一潤。 剛才還不覺得,傅南陵這么一說,季翎嵐本能的抿了抿唇,頓時感到一陣疼痛,不用看他也知道,定是開裂了。 阿嵐,你怎么這般不小心,都流血了。 傅南陵伸出手指摸了摸,殷紅的顏色沾染在略顯蒼白的指尖上,就像開了的花兒一樣。 季翎嵐一怔,腦袋向后躲了躲,不在意地說道:最近天氣干了些,身體缺水,多喝點水就好了。 傅南陵回神,將水杯往季翎嵐面前推了推,道:那阿嵐多喝水。 季翎嵐端起茶杯喝了兩口,道:阿陵,你跟我說說席柳寨的來歷。 阿嵐應該已經見過席柳寨的大當家了吧。傅南陵也給自己倒了杯茶。 見過,在進寨的當天見過一面,是陸九的義父。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是哪家的先生,溫文爾雅,氣質不凡,跟傳說中占山為王的土匪頭子,一點都不像。 傅南陵笑了笑,說道:他確實不像。這席柳寨建于三十年前,第一任寨主是蔡永彥,他是皇爺爺在位至今,唯一的一位異姓王爺,被皇爺爺封為康陵王。他驍勇善戰,為皇爺爺開疆拓土,曾經也是風頭無兩。 季翎嵐一聽,心里越發好奇,問道:那為何會放著王爺不坐,來這席柳山當個寨主?是發生了什么變故? 聽父皇說,當年康陵王駐守邊疆,其王妃李氏并未隨行,留在京都照顧幼子,也就是現在席柳寨的大當家蔡自新??盗晖跻惠呑又倚墓⒐?,一心為國,誰知敗就敗在了他的王妃李氏身上。 傅南陵喝了口茶,接著說道:父皇念在康陵王功在社稷,而他又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便破格提拔其妻弟李盛,為親衛軍忠顯校尉一職,正六品,雖然品階不算高,卻是個不錯的差事。誰知那李盛是個不安分的,仗著康陵王的權勢,在京都胡作非為,甚至鬧出了人命。那死者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而是刑部侍郎蔣青的本家侄女。蔣青一紙御狀告到了皇爺爺面前,皇爺爺大怒,將此事交給了刑部查辦,最后查明真相,是那李盛見色起意,強行擄走了去寺廟上香的蔣玲兒,意欲施暴之時,將奮力反抗的蔣玲兒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