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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歲[重生] 第38節

    為了節省時間,殷承玉并未讓人搭帳篷,只生了幾堆篝火,匆匆吃些干糧填飽肚子,便就地和衣休息。等天色微明,便要接著趕路。

    薛恕見他皺著眉咬冷硬的干餅,將自己在火堆上烘烤得微熱的水囊遞給他:“就著溫水好咽些?!?/br>
    殷承玉接過,喝了一口,將粗硬的干餅咽下去,方才道:“你怎么不睡?”

    薛恕搖頭說睡不著。

    又問:“殿下腿疼么?”

    殷承玉遲疑一瞬,還是點頭:“是有些酸疼,養尊處優久了,難免疏懶?!?/br>
    其實不只是腿疼,顛簸了一日,渾身骨頭都散了架一樣的酸疼,精神也極疲憊。但那場大疫就像追在身后的猛虎,讓他不能歇,也不敢歇。

    身體疲憊到極致,精神卻仍舊緊繃著,難以成眠。

    “我替殿下按按?”薛恕說著,不等他回答。便席地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他將腿放上來。

    殷承玉正猶豫,就聽薛恕又道:“到太原府還有兩三日的路程,若不好好緩解酸痛,后頭兩日,殿下恐怕得要臣帶著?!?/br>
    殷承玉聞言便不再遲疑,背靠著大石,脫掉了靴子,將腿放了上去。

    薛恕垂眸,控制著力道替他按捏。

    他身后正有一堆燃燒的篝火,火光勾勒出他的身形,面容卻隱在夜色里,看不分明。

    殷承玉看了他片刻,拿腳尖碰碰他的腿:“你怎么不痛?”

    “臣是習武之人?!毖λ∶佳畚⑻?,看他一眼。眼神晦暗。

    殷承玉卻是不太信,他傾身向前,抬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腿,見他皺眉露出忍耐之色,便嗤了一聲:“裝模作樣?!?/br>
    隨行的四衛營精兵也都日日cao練,但趕路這么久仍然疲憊不堪。薛恕又不是鐵打的,怎么會不痛不累?就是嘴硬罷了。

    殷承玉乜他一眼,道:“不按了,替孤把靴子穿好,孤要睡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狗勾:殿下心疼我,殿下果然愛我!

    第35章

    一行人日以繼夜,風餐露宿,終于在第四日清晨抵達太原府城。

    因為疙瘩瘟肆虐橫行的緣故,太原府城一帶已經極其蕭條。殷承玉一路行來,途經數個村鎮,皆是家家閉戶,路無行人。

    自山西疫病被曝出來后,周為善雖然已經被羈押,但之前的暴行留下的影響卻還未消退。

    周為善為了瞞住疫病,不僅讓官兵將所有死者尸體扔入坑中焚化,還下令凡是有發熱,咳嗽,腋股生核等癥狀者,全都按照染疫處以火刑。

    如此雖然讓疫病暫時沒有大肆蔓延開,卻也叫無數幸存者為之驚懼。

    如今周為善下獄,太原府城城門不再緊閉,但仍然無人敢進出,城中更是不見行人蹤跡。偶有行人出沒,也是蒙住頭臉,匆匆而過。

    守城的兵士亦是憊懶,殷承玉一行進入時,竟無人理會。

    殷承玉皺著眉,在空蕩無人的街道上轉了一圈。

    城中房屋店鋪有小半門戶大敞,屋內家具物件混亂不堪。似遭過洗劫。應該是主家遭了難,家中已經無人了。

    也有那門窗緊閉的人家,在他們行過時,屋內傳出悉索動靜,若仔細觀察,便能發現窗后或者門縫里有眼睛在盯著他們打量。

    整個太原府城,雖有活人,卻宛若死城。

    以小見大,府城尚且如此,想必其余地方,只會更加不堪。而此時距離山西疙瘩瘟出現,不過才一個月光景。

    天災雖可怖,但人禍并不比天災遜色。

    殷承玉停下腳步,吩咐道:“著人去打探一下,這疙瘩瘟最開始是從哪里開始的,哪個縣哪個村,哪戶人家,盡量清楚一些?!?/br>
    “已經命人四處打聽過了?!毖λ÷勓曰胤A道:“據說最開始是從太原府轄下的清源縣王家村爆發。下面的探子只匆匆探過便折返回來報訊,當時的具體情形尚未弄清?!?/br>
    沒想到他考慮的如此周全,殷承玉贊賞地看他一眼,旋身上馬:“那正好,我們再去探一次?!?/br>
    一行人又上了馬,出了城,往清源縣疾奔而去。

    抵達王家村時,已是晌午。

    殷承玉站在村口,舉目望去,只覺得整個村落死氣沉沉,別說人跡了,連蟲鳴鳥叫聲都沒有。他們策馬而來的動靜并不小,但卻連個出來查看的人都沒有。

    “王家村是最早出現疙瘩瘟的,會不會已經沒有人了?”

    殷承玉接過太醫分發的布巾遮住口鼻后,邁步往里走,看到兩側敗落的房屋時,神色越發沉重。

    “應該還有幸存者?!毖λ‰S他走過一段,在其中一間屋子前停下,伸出手指摸了下大門把手,見上手并無多少積灰時,便抬手敲了門:“有人嗎?我們想打聽些事情?!?/br>
    他敲了幾下,又接連喚了幾聲,里面卻并無人應答。

    殷承玉正想說里面可能已經沒人時,卻見他加大了力氣,換了一副兇悍的口氣道:“官兵盤點人丁,若再不開門,便砸門了?!?/br>
    話落,就見一直沒有動靜的房屋里傳來輕微的動靜,緊接著大門被拉開一條縫,有個四五十歲的莊稼漢探出頭來,身體藏在門口,神色緊張又恐懼:“官老爺,我們家就剩我一個了。我沒染病,也沒發熱咳嗽?!?/br>
    聽他言行,顯然是以為又有官兵來抓人了。

    殷承玉暗暗嘆氣,示意薛恕退后,自己與他交涉:“大叔,我們不是來抓人的,只是打聽到王家村是最早出現疙瘩瘟的,便想來了解情況?!?/br>
    “還有什么可打聽的?”莊稼漢聽他說不是來抓人的,頓時便松動了一些,唉聲嘆氣道:“沒人了,都死絕了。村頭家的得罪了鼠大仙,我們都逃不脫的?!?/br>
    大約是見殷承玉一行穿著富貴,又勸道:“你們也趕緊走吧,不然鼠大仙生了氣,你們也活不成?!?/br>
    說著便想要關上門。

    殷承玉及時伸手抵住門,示意薛恕將一袋干糧拿出來:“我們沒有惡意,只是上頭的大人們在想法子治療疙瘩瘟,派我們下來打聽這疙瘩瘟的源頭,我們這才找到了王家村來,還請大叔行個方便,將知道的告訴我們,說不定能幫的上忙?!边呎f,邊將一袋干糧塞給莊稼漢。

    山西本就鬧了饑荒,眼下糧食可比金銀更好使,莊稼漢攥著一小袋干糧,猶豫了一下,便松開了門,可也只是隔著半扇門同他們說話。

    “這疙瘩瘟也沒什么好說的,最開始是村頭的王大壯家發作,一家人死了好幾口,就剩下個寡婦和半大小子。村里都說是因為他們家偷偷捉了老鼠吃,得罪了鼠大仙,大仙發怒,他們家人才得了這怪病。就連村里人去幫著處理喪事的人也被遷怒,回來后沒多久也都染了病,一個傳一個的,沒多久就死絕了。還有人去府城里的醫館看過,大夫都說沒見過這種病,沒辦法治。后頭沒過兩天,聽說其他村還有府城里也都有人得了這種病。官老爺到處在抓染了病的人,說是只要將得病的人燒死了,鼠大仙就能息怒了?!?/br>
    那莊稼漢得了干糧,倒也老實。但凡殷承玉問的,他知道的不論真假都說了。

    最后見確實再問不出什么來了,殷承玉這才問了王大壯家的位置,又和薛恕帶人往前尋去。

    據莊稼漢說,整個王家村,如今只剩下四五戶人家,加起來也就十余個人。

    有一大半人都是餓死了或者染病死了,還有一半,則是剛有了些癥狀,就被官兵帶走了,再也沒回來。

    余下這些人,就靠著搜刮左鄰右舍藏起來的余糧勉強過活。

    一行人到了王大壯家,薛恕正要敲門,就見門自己從里頭打開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少年擋在門前,看著他們:“你們在王五叔家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們想問什么?拿吃的來換?!?/br>
    少年膚色黝黑,身量非常高,但卻非常瘦,兩側臉頰都凹了下去。雖然神情兇狠看著頗能唬人,但若是仔細觀察,會發現他在微微打著顫。

    并不是害怕,應該是餓的。

    殷承玉遞了一袋干糧給他,那少年卻沒吃,說了一句“等著”,便拿著干糧進了屋。

    透過半掩的門,殷承玉看見對方拿出碗,將干糧泡在水里泡軟后,才端著碗進了里屋。再往里的情形殷承玉就看不見了,只是過了片刻就聽到里面傳來女人的哭叫聲,隱約說著什么“鼠仙人”,“報應”之類,最后哭叫吵鬧的動靜以碗砸在地上的脆響結束。

    里屋安靜了片刻,就見少年端著缺了個大口的碗出來,碗里的水已經灑了,只剩下幾塊泡軟的干餅子。餅子上隱約看到沾了泥土,應該是打落在地后又被撿了起來。

    那少年也不嫌,就著水狼吞虎咽吃完了干餅,隨意抹了下嘴巴,走出來往門口一坐:“你們想知道什么?問吧?!?/br>
    殷承玉并未在意對方的無禮,溫聲道:“你家的情況能說說嗎?是怎么得病的?鼠大仙又是怎么回事?”

    聽到鼠大仙,那少年冷笑了聲:“你莫要聽信村里人胡說八道,什么鼠大仙的,就是唬人的?!?/br>
    他面上帶著怒意,胸膛起伏片刻,才忍住了怒火,說起了自己家的事情。

    今春大旱無雨,又鬧了蝗蝻。田地里的莊稼顆粒無收。

    山西各地都鬧了饑荒,王家村自然也不例外。

    王大壯一家上有二老,下還有五個孩子,一家九口人,張張嘴都等著吃飯,日子也就過得比別人家更艱難些。

    少年也就是王州,仗著自己體格壯實,便想著往深山里去,或許能找到些能吃的野菜或者野物。

    他一去就是兩個日夜,但山里的野物早就被人獵空了,他跋涉兩日也只找到了幾把野菜。疲憊不堪地回了家,卻發現家里弟妹都不嚷嚷肚子餓要吃了。一問才知道,是王大壯夫妻兩人在村子外頭發現了不少老鼠洞。他們本只是想找著老鼠洞后,看看洞里有沒有老鼠過冬的冬糧,結果卻在洞里發現了幾窩還沒睜眼的小老鼠。

    夫妻倆也是餓急了,想著從前聽人說這沒睜眼的老鼠仔還是道名菜,便把幾窩老鼠仔偷偷摸摸弄了回去,就著野菜煮了湯分吃了。

    但老鼠仔也就那么些,吃完就沒了。夫妻倆想著老鼠仔都能吃,那老鼠那么大,一只都夠一鍋湯。便又去捉了大個老鼠回來。

    村里雖然鬧饑荒,但老鼠并不少,因此王大壯一家就靠著老鼠rou,暫時解決了果腹問題。

    王州回去時,他們已經吃了兩天了。

    廚房角落里的袋子里,還裝著好些活老鼠,省著點吃,也能供一家人勉強活下去了。

    誰知道就在王州回來的第二日,先是爺奶臥床不起,脖子上長了老大的rou疙瘩。接著幾個弟妹也都開始昏迷高熱,身上一樣長了疙瘩。

    請了村里的赤腳大夫開了藥,喝了不僅沒見好,到了次日晚上,兩個老人就先沒了。還沒來得及辦喪事,幾個弟妹又陸續開始嘔血,一天之內就相繼咽了氣。

    “我爹是后一個走的。村里人都說是因為我們家吃老鼠,得罪了鼠大仙,這才遭了禍,還連累了村里人。當時那老鼠仔是我娘弄回來的,她受不了打擊,就瘋了?!?/br>
    王州攥緊了拳頭,眼眶微微泛紅:“但村里吃老鼠的也不止我們一家!我家出了事以后,陸續有幾家也有人得了病,我親眼看著有人提著一袋老鼠扔到了后山去?!?/br>
    “若不是實在沒吃的了,誰會吃老鼠?這鼠大仙要是因此就害死了這么多人,算什么大仙?”

    王州捂住了臉,發出壓抑的哭泣聲。

    殷承玉靜默看著,卻說不出安慰的話。

    王州似是憋久了,壓抑的哭聲很快變成嚎啕大哭,過了許久,方才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嘶啞著聲音說:“就是這些了,也沒有其他好說的?!?/br>
    殷承玉又給了他兩袋干糧,張了張嘴想安慰他,卻發覺這個時候說什么都太過蒼白,最后只艱澀地說:“再撐一陣子,孤……我們會盡快想辦法,不會一直這樣?!?/br>
    王州接過干糧,也不知信沒信,和他道了謝,便進了屋。

    沒有人再說話,王家村頓時又恢復了一片死寂。

    靜默良久,殷承玉才率先離開。

    到了村口時,殷承玉扭頭問隨行的太醫:“鬼神之說不可信,鼠大仙之說是無稽之談。但這些最開始染病的村民,確實都吃過老鼠,這疙瘩瘟有沒有可能和老鼠有關?”

    太醫方才也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他斟酌著回道:“老鼠本身無毒,從前也有人食鼠,并未聽過染上疫病之事。但如今山西饑荒,這些老鼠無食,說不得就啃食過尸體。尸體腐敗后生出癘氣。老鼠啃食尸體很可能也沾上了癘氣。人再食鼠,癘氣從口入,便生疫病。但這也只是臣的猜測,還需證實?!?/br>
    殷承玉沉吟半晌,看了看昏沉的天色,道:“先回府城再議?!?/br>
    一行人于是又快馬趕回府城。

    殷承玉沒有表露身份,便沒有去官署。而是尋了一家已經無人的客棧暫做落腳地。

    客棧大堂里桌椅歪倒,滿是塵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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