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9)
明曇自知理虧地湊上前去,一邊握著皇后的手告罪,一邊暗暗轉頭給三哥使眼色,讓他幫自己一道求情。 結果不料,明景此時可記仇得很,只當她是在眼角抽筋,不光不為搶了自己馬車的meimei開脫,反而還拿茶蓋刮了刮盞沿,老神在在地添油加醋:你成日和那林大小姐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不過少見兩天,就能急成這樣?我可不信。 明曇猛的扭過頭,沖他齜牙咧嘴,不許說話!明天不給你拜年了! 望著兄妹兩人間來往笑鬧,皇后與華瑢對視一眼,不由齊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除夕團圓夜,合該如此熱鬧才是。 行了行了,去就去罷,本宮哪能管得住你?皇后伸指點了點明曇的額頭,暫且放過她,轉頭朝渡葉吩咐,公主既回來了,便讓小廚房趕緊擺膳,莫要誤了點燈守歲的時辰 她的話音還未落地,便聽殿門旁忽然傳來一聲朗笑,有人跨入門檻,戲謔道:那不知朕是否有幸,能在今夜與諸位一道守歲??? 父皇! 明曇眼睛一亮,轉過身去,果見皇帝一身明黃龍袍,正笑瞇瞇地看向他們,朝皇后挑眉道:梓童能否準允? 陛下說笑了,皇后無奈道,您愿同來守歲,這可是坤寧宮的福氣,難道臣妾還會將您趕出去不成? 哈哈哈哈,你即使要趕,朕也定會賴在這兒不走了! 皇帝擺擺手,看了看明景,忽像是想起什么那樣,轉頭對盛安吩咐道:派人去將朕庫里那壇三十年陳釀的太湖花雕拿來吧,這酒性子偏溫,有舒筋活血之效,恰能讓景兒與朕對飲幾杯! 明景微微一笑,頷首道:是,兒臣自當奉陪。 幾句話間,氛圍正好,殿中父母子女一派其樂融融,可唯一的外人華瑢卻輕輕垂下眼睛,有些遲疑地站起身來,沖皇帝福了一禮,忽然道:陛下,皇后娘娘。天色不早,嬪妾這便先行告退回宮了。 這話一出口,原本還在說笑的幾人都愣了愣,同時轉頭望向她?;屎蟾撬查g笑容盡失,顯得尤為慌亂,一把將華瑢的手腕死死扣住,急迫道:阿玉 皇帝也皺皺眉,不贊同地看向對方,搖頭道:回去做什么?你宮里冷清得很,連個人氣兒都沒有,哪能比得上坤寧宮熱鬧?就在這里待著,不許走,也不許瞎想,今日除夕佳節,等會兒好生陪著梓童守歲便是。 可嬪妾 行了行了,圣命不可違。 皇帝盯著華瑢看了看,將后者臉上隱約的不安盡收眼底,只得意味不明地又低聲補了一句:更何況,這也本就是朕欠你們二人的,且安心留下吧。 是,嬪妾遵旨。 華瑢抿起唇,微嘆一聲,反握住皇后的手,似乎同時還低聲說了句什么,但明曇并沒有聽見。 她的目光流轉,在皇后、儀妃與皇帝三人身上匆匆掃過,心中頓了半晌,卻終是什么也沒能說出口。 上一輩的情感糾葛恩恩怨怨,還是不應隨意插手,讓他們自行解決罷。 坤寧宮的小廚房在整個皇宮里都算得上是拔尖,能與御膳房一較高下,廚子做出的菜品豐盛美觀,香氣四溢,單看著就令人不由自主食指大動。 幾人依次入座,開始用膳。明曇一眼便相中了那道離她最近的拔絲紅苕,當機立斷伸筷子一夾,往上提起,幾條玲瓏細長的糖絲立即被拽了起來,拖得又長又細;待到拔絲足夠后,再放在旁邊備好的清水中一蘸,糖絲立即凝固折斷,最后落到細膩的白瓷盤子上,晶瑩剔透,纖毫畢現。 反觀紅苕本身,金黃的糖面仿佛琉璃一般,被廚子妥帖平整地裹在其上,映出燈火的灼光。琨州出產的薯塊色澤偏深,就如同一顆顆紅寶石般陳列在盤中,與千絲萬縷的糖線交織著,恍然不像菜肴,倒像是個工藝品那樣精雕細琢。 為了保證能夠順利拔起絲來,這道菜上桌后也仍然燙呼呼的。明曇夾起紅薯,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塊,頓覺甜香滿盈,有棱有角的糖面琉璃在口中碎裂,化成一汪甜津津的熱流,將紅苕原本太過綿密噎人的口感中和了許多,并使其變得更加香軟,順著舌尖直直甜到心坎里,正是一道非常適合在年節享用的美味佳肴。 自從曇兒給膳房送去了許多紅苕后,聽聞各宮都最愛點這道菜。 皇后同樣夾起一塊紅苕,學著明曇的樣子,放在小碗里過了過水,端詳道:小廚房今天倒也是頭一回試做,卻不知味道如何? 很是香甜可口。明曇笑道,這紅苕能烤能炸,能煮能燒,樣樣都十分美味,可是個再好不過的吃食了! 沅州種得就是這東西罷?即使是不愛甜食的明景也嘗了一塊,不禁點頭贊道,與稻麥比起來,滋味也不曾差到哪去,怪不得曇兒當時要費大力氣從琨州移栽植株 況且,這紅苕除了容易成活之外,最大的好處,便是輕易就能讓人飽足。 皇帝笑了笑,和藹地望向明曇,如今欽差已歸,朕也將他們都封賞完了,卻唯獨還落下個你這次龍鱗力薦讓沅州種植紅苕,可是幫朝廷立了大功,怎么樣,想要什么賞賜? 賞賜? 明曇還真沒想過。 她捏著筷子,呆呆愣愣了好一會兒,方才搖頭道:龍鱗身為天家子女,受百姓供養,想方設法救濟災民乃是本分,哪還能厚顏向父皇討賞呢? 是朕要賞你,又不是你主動討的,何來厚顏一說?皇帝不依不饒地追問道,金銀財帛,屋宅田地,莫非龍鱗就沒有什么想要的東西么? 這還真沒有誒。 明曇歪著腦袋沉吟片刻后,無可奈何地撂下筷子,攤了攤手,您和母后、還有儀妃娘娘平日賞給我的金銀財帛就已經堆滿了庫房,放都快要放不下;至于房屋田地之流,則更加沒用龍鱗如今不缺住處,名下又有春州皇莊,還要旁的作甚? 她是真的很無欲無求了。 這一番話說得發自肺腑,皇帝顯然聽出了明曇真切的推拒之意。他雖有心嘉獎女兒,卻也不好賞賜些對方確實用不上的東西,只得遺憾嘆息道:不論如何,龍鱗有功在身,這是板上釘釘之事。你既然現在想不出要討什么賞,那便先在父皇這里欠著,容后再議罷! 明曇眨眨眼睛,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笑瞇瞇道:龍鱗多謝父皇厚愛! 如此談笑間,不知不覺,年夜飯便歡暢地進行到了一半。 這時,就在幾人笑語盈盈、閑話家常的自在檔口,原本候在殿外的渡葉卻突然匆匆敲門進殿,行禮道:啟稟陛下、皇后娘娘,瑞蘭軒的宮女茹菱正在外求見,是奉七公主之命,特意為了給九殿下送菜肴而來。 阿暶咳、七皇姐? 明曇一愣,放下筷子,欣喜地笑道:這大年三十的,真難為她還念著我了。 皇帝挑了挑眉,一邊朝渡葉頷首,示意準允那宮女進殿送菜,一邊對明曇調侃道:咦,龍鱗竟與你七皇姐也交情不錯?朕似乎記得她最愛清凈,時常獨自悶頭看書,居然還能受得了你這般咋咋呼呼的性子么? 龍鱗哪有咋咋呼呼!明曇白眼一翻,正欲認真為自己辯駁幾句時,渡葉卻已經帶著茹菱進了殿內,她也只好重新恢復成正襟危坐的規矩模樣。 婢子瑞蘭軒茹菱,是專門伺候七公主的宮女。叩見陛下、皇后娘娘、儀妃娘娘、三殿下、九殿下。 年輕的宮女抱著食盒,規規矩矩地見了好長一大段禮,七公主心念九殿下,特地叫婢子送來兩道靜貴人娘娘親手做的年夜菜,恭祝您年節安康喜樂。 見明曇頷首收下這份祝福,茹菱卻又再次深深福下。身,緊接著補充道:并且,靜貴人娘娘聽聞七殿下之舉后,也并添了一道松鼠桂魚,命婢子代為向皇后娘娘道賀新年。 嗯,靜貴人多有辛勞。 皇后微笑著點了點頭,朝渡葉道:去把本宮私庫里的那對雕花紅瑪瑙玉瓶拿出來,分別賞給七公主和靜貴人罷。 是。渡葉應諾一聲,先接過茹菱手中的食盒,親自上前擺菜。 只見這食盒里已經被放得滿滿當當,最上面是那道醬汁赤紅的松鼠桂魚,中層是仿佛花瓣般層疊的芙蓉雞片,最下頭則是一道白里透紅的糖澄沙團。從盒中挨個取出時,還隱隱冒著熱氣,多半是前不久才剛剛出鍋,便趕緊差人送來了坤寧宮。 擺好菜后,渡葉領著茹菱退下領賞,只留那三道菜被放在桌子正中,香氣彌漫,引得皇帝不由贊道:這靜貴人倒很會選菜,正取年年有余之意,頗是吉祥。 糖澄沙團似乎也是南邊年節時必吃的點心,倒是不曾想靜貴人居然會做?;屎笠哺釉挼?。 瑞蘭軒未設小廚房,這幾道菜如果是靜貴人親手做的,想來也是借著御膳房的灶臺 身為堂堂宮妃,居然肯親自下廚,倒是分外有心了。 幾人對這一點都心照不宣,落筷嘗了嘗,不由得紛紛嘆道:這松鼠桂魚滋味鮮美,無刺易嚼,當真是正宗得很。 臣妾早就聽說靜貴人的手藝很好,直至今日有幸一嘗,才發現果真如此,恐怕連御膳房都比之不得。 嬪妾幼時曾隨祖父去過湖州,糖澄沙團就是當地的年節小吃,以澄皮薄至透明為佳品,正與靜貴人手做的一般無二 其實,靜貴人廚藝精湛這件事,明曇在多年前最初去瑞蘭軒做客的那一回,就已經早有領教。 而當時,對方似乎也是專程跑去瑛妃當時所住的瑤華軒,為她和明暶做了一道芙蓉雞片 回憶與當下重合,電光火石之間,明曇腦中似乎飛快劃過了什么思緒,但卻轉瞬便像是雪花般消融無形,沒有留下半點蹤跡。 叮的一聲輕響被淹沒在談話間,明曇的筷尖輕點瓷盤,表情看上去略微有些凝重。 不知為何,她總是覺得:靜貴人與坤寧宮久無來往,這次忽然借恭祝新年之機送菜過來,背后一定還另有深意。 然而,對方到底是暗藏著什么意圖,這一時半會兒的,明曇卻實在是想不通。 或許是自己多心了? 她搖搖頭,夾出一筷子芙蓉雞片,若有所思地將它送進了口中。 大年初一初二,是皇宮里最為繁忙的兩天。迎福納吉、祭祖、年宴、看百戲、敬香祈神明曇身為公主,自然缺一不可,跟著皇帝一起忙成了陀螺,直到初三才終于緩過一口氣,把整個上午都悶頭大睡過去后,才趕忙連滾帶爬地出了宮,到外面的世界里開始新一輪吃喝玩樂。 這次她倒沒去林府,而是目標明確,直奔坊集街。 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到順安書齋后,經由伙計提醒,忙著理賬的周掌柜急忙迎接上來,驚喜道:九小姐!您今兒怎么得空過來啦? 過年了,來給你們派紅包。 明曇滿臉帶笑,從袖中拿出一只紅彤彤的荷包,里頭裝有滿滿當當的銀子,捏著還有些硌手,遞給周掌柜道:這幾個月辛苦了,祝您年節喜樂,福壽安康。 周掌柜受寵若驚,趕忙將紅包捧在掌心,喜形于色道:多謝九小姐!小的也恭祝您萬事如意! 紅包里的銀子不多,但卻是公主親手贈給他的,沾了天家貴氣!周掌柜立即視若珍寶地揣好,滿臉都是喜氣洋洋,對明曇道:林小姐之前也過來了,只是比您來得早些,方才已去了隔壁茶樓小坐,可要小的帶您過去找找? 明曇扭回頭,看了看店里絡繹不絕的客人,笑著擺手道:不必了,你帶人好生看管書齋,我自去便可。 與書齋連通的順安茶樓早在年前便順利營業,聽說反響非凡:第一天開張時,只剛一刻,慕名而來的人們便把所有位子都坐了個滿滿當當,連雅間也被不少達官貴人包下他們都是得了內部消息,特意為春州冬茶而來,簡直讓見慣大場面的鄒明遠都差點措手不及。 要知道,季瑜會長當時交代他的時候,只說是九公主做來玩的產業,多半要虧損,讓自己盡力而為即可,但卻沒說竟然會有此等規模與盛況??! 一盞冬茶明碼標價幾十兩銀子,都有人爭著搶著買賬,這、這上哪虧損去? 即便鄒明遠啥也不干,只待在柜臺里收錢,都會有人主動把銀子塞進他手中 縱觀天下之間,難道還能有比這更加好做的生意? 不能了吧! 望著賬本上那足以讓無數商賈都看直了眼的數目,鄒明遠嘴角抽搐,不得不說,即使季會長遠見卓識,白手起家創立天明商會,卻也仍舊在九公主身上看走了眼,實在是小覷了人家的本事??! 年節這幾日間,不僅皇宮,就連尋常百姓家也是在初一初二這兩天最為忙碌。待到今天初三,他們大多都會選擇出行游玩,以排解前兩日待在家中的憋悶。 同樣,正月的坊集日本來排在初一,但照顧到京城大多數人的習俗,便也順勢改到了今日。 兩節疊加之下,街道上人頭攢動,家家商戶大開其門,不時還傳來高聲叫賣的吆喝號子,整個一片叫人應接不暇的繁華盛景。 明曇裹著一件雪白大氅,踏進茶樓,抬眼看到滿堂都是看書或低聲談天的客人,倒是比她預料當中還要更有秩序,想來都是鄒明遠掌柜管轄的功勞。 旁邊收銀子的柜臺后,眼見一位衣著不凡的少女從隔壁書齋的通道中走過來,跑堂的小二頓時眼睛一亮,趕緊幾步迎上來,笑容可掬道:姑娘新年好!今兒是想坐大堂還是雅座?您來得夠巧,樓上樓下都還有位置,正好可以任您挑選! 這小二的招呼倒是頗為自來熟,從語氣到措辭都很親切,就好像面前的女子不是頭一次光臨,而是個天天來喝茶的??鸵话?。 但事實上,站在他面前的卻并非普通客人,而是這間茶樓的最高董事長。 明曇高深莫測地笑了笑,答道:多謝,但我是來找人的方才應有一位貌如天人般的姑娘曾來到樓里,看著約莫雙十之年,不知小二可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