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7)
明曇笑了笑,對楊覺知的態度也很客氣:楊大學士言重了。 眾人皆驚訝地看著這一幕。 一部分人心中直泛嘀咕,更加摸不透明曇的來歷;一部分人則像是恍然意識到了什么,登時色變,卻不肯回答旁人好奇的疑問,只默默向后退了幾步,竭力減小存在感,假裝自己從未說過林大小姐的壞話。 正在明曇與秦楊兩人打招呼的同時,林漱容也從地上撈起那張考卷,淡淡瞥了王秩一眼后,便轉過身也向他們見禮:見過楊大學士,見過秦先生。 秦先生對她點點頭,楊覺知則因為與林相是同年、曾到府上做過幾回客的緣故,對林漱容稍稍熟悉一些,當即便瞇著眼睛笑了起來,戲謔似的說:看來天承詩壇里最大的謎團,今日就要被你給解開了喲! 不過是世人對于科考的印象太過死板,方才釀成了這場多年的誤會,哪算什么謎團?林漱容無奈地搖頭道,只要是有心人,自會發現其中真相。您不正是其一? 哈哈哈哈,老夫可是在國子監與林大人同窗時,便已將他與孤鶩居士對上了號! 楊覺知捋了捋短須,笑聲爽朗,只是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都未曾再有人發覺不得不說,林大人可真是藏得夠深??! 林漱容微微扶額,嘆了聲氣。 她爹根本就沒想藏,早前還試圖解釋來著,但就是沒人相信啊。 簡單結束這個會令林相尷尬的話題,楊覺知的目光轉至林漱容的手上,眼神頗感興趣,今日老夫回來的不巧,正好錯過了精彩之處聽聞翰林院今日剛結束了一場文試?不知其中之一,可正是林大小姐手上的這份? 回掌院的話,正是。一旁身為評比人的郭學士趕忙上前,林大小姐與王侍讀方才以賞疑從與,罰疑從去為題,各作了一篇文章,交于我等評比 噢,竟是上場會試的策論題目。 楊覺知微微頷首,和藹詢問:林大小姐,不知可否借您的文章一觀? 林漱容自然無有不可,將考卷遞上道:大人請。 紙張上的字跡工整秀麗,筆鋒隱帶三分凌厲瀟灑。楊覺知剛掃了一眼,便甚是贊賞地點了點頭,伸手招呼秦先生過來一同閱卷。 林漱容昔年與明曇一同在上書房讀書,怎么也算是秦先生的半個弟子。他專注地讀完這篇文章,細細將其中的遣詞用句都品味了一番后,方才抬起眼,對林漱容連連點頭道:此篇格局開闊,獻策詳實,比之往日確實進步許多,頗有林大人之風! 楊覺知也指著其中某句,嘆服道:立法貴嚴,而責人貴寬*不過短短幾字,便將《春秋》之義總結至斯,實可看出林大小姐的治經功底扎實,又懂得如何復歸主旨,果真是才華橫溢、后生可畏??! 大人謬贊,作為翰林院兩大巨頭連番夸獎的主角,林漱容卻只風輕云淡地笑了笑,語氣中沒有半分自滿,十分隨和道,我幼時治的便是《春秋》,待九公主讀書后,又陪她再治了一遍,自然會比旁人更加熟悉一些。 明曇: 明曇翻了個白眼,心說我也讀了好多年的春秋三傳啊,我怎么不熟悉? 原來旁人竟是我自己。 按照文試的規矩來論,既是兩人間的比較,那就斷斷沒有只看其中之一的道理。因此,楊覺知滿意地將卷子還給林漱容后,便又揚首問道:王侍讀是哪位?他的文章何在? 齊學士正拿著王秩的卷子,聞言趕忙上前遞給楊覺知,滿臉寫著欲言又止。 而郭學士則看了眼仍然呆坐在地上、風度盡失的王秩,猶豫片刻,終是伸手一指道:掌院,這位便是王侍讀。 楊覺知一愣,轉頭看去,這才發覺地上竟還坐著個人! 對方的表情空洞茫然,寶藍色的官袍都染了不少泥塵,胸前的云雁補子也同樣因此而光澤盡失,看得楊覺知不由頻頻皺眉,與秦先生對視一眼,互相在對方眼中發現了nongnong的不悅。 文臣最重儀表規矩,當然看不得屬下這么邋遢的模樣。 何況,這會兒還是當著九公主的面呢,真給翰林院丟人! 還未看到內容,楊覺知便已經對其多了兩分不滿。他收回目光,張開手里的淺色麻紙,開始和秦先生興致缺缺地閱讀起王秩的文章來。 在周圍一片靜默當中,郭學士敏銳地發現,他二人越看,眉頭居然就皺得越緊直到最后,臉色更是已然黑如鍋底,四道目光如同利劍般,狠狠朝著還在暈頭轉向的王秩而去。 掌、掌院? 兩人的眼神鋒銳無比,嚇了王秩一跳。他如同是終于魂魄歸軀了似的,猛然從地上跳起來,哆哆嗦嗦道:您您這是 王侍讀,他話未說完,楊覺知便揮手將那張紙狠狠一揚,厲聲道,你好大的膽子! 這話一出,不僅圍觀的翰林院眾人一愣,就連明曇也轉過頭去,和林漱容互相對視一眼,同樣很有些茫然。 這是怎么了? 下一秒,秦先生冷冷的聲音便傳了過來,飽含怒氣道:老夫曾與覺知一起,負責上次會試考卷的謄錄與歸宗,對其中的出彩內容尚且記憶猶新王侍讀,還請你來解釋一番,在你親手所寫的這篇文章中,為何竟會多次出現前科考生文章中的原句?! 秦先生話音方落,眾人頓時恍然大悟,紛紛露出了明顯的厭惡表情,用譴責的眼神瞪向王秩。 那些鞭辟入里的好句,竟然都是照抄于前科會試? 怪不得王秩這廝一向作不出什么好文章,這回卻讓郭學士都贊不絕口我還以為是他這些日子勤學苦練了呢,嘖嘖,沒想到居然是在抄襲剽竊,實在膽大至斯 哼!讀書之人自當明事理、有傲骨,怎會做出如此厚顏無恥之事?依老夫看,便合該將其釘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翰林院可是天子腳下的才墨之藪,歷代賢官廉臣屢出不窮,如何能容得下這種害群之馬! 宋學士所言是極!臣等懇請掌院大人上奏陛下,將王秩逐出翰林院! 將王秩逐出翰林院 在一聲高過一聲的請愿中,王秩頓時嚇白了臉色,腦子里也一片混沌。他結巴了半晌,冷汗直冒,卻連一句狡辯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我 他該說什么呢?難道那些珠璣之語當真是靠著自己的本領所作,而非是前科考生們絞盡腦汁方才寫下的心血? 嗯,諸位所言甚是!翰林院儲天下之才,本就是最為清高之地,斷斷容不得此種腌臜行徑! 楊覺知臉上時常掛著的微笑消失殆盡,面色黑沉,整個人的氣質都仿佛山雨欲來,待明日一早,老夫便會啟奏陛下,將王秩削官放還,再不能入翰林院半步! 聞言,一眾學士當即大喜,紛紛拱手高呼道:多謝掌院! 而聽到這個消息的王秩,卻已經雙眼無神,面色青白,咚得一聲癱坐在地上,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鬧劇過后,楊覺知吩咐那些圍觀已久的學士們前去忙碌,自己則與秦先生一道,把明曇與林漱容請進了掌院的屋舍,恭敬地補上了剛剛的大禮:老臣楊覺知,方才對九公主多有不敬,望您恕罪。 無妨無妨,是我才要多謝您才對,明曇反應很快,趕忙伸出手去,親自將這位德高望重的掌院從地上扶起,笑道,此番我與林大小姐本就是微服出行,有要事須與掌院相談,自然不希望身份被太多人所知。 要事? 楊覺知一愣,忙道:老臣聽聞公主近日正在著手編纂古籍,可是要來翰林院借閱藏書? 啊,這個啊,這個還不急,我們尚未列完書單。 沒想到自己即將編書的事情居然人盡皆知明曇有些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訕笑一聲,如實道,今天來找您,其實是有另一樁更加要緊的事,需要請掌院大人相助于我。 接著,她便把需要請幾位翰林院的大才之人,參與科舉輔導用書的出刊一事,盡數告知給了楊覺知和秦先生。 原來如此。 秦先生聽完后,并沒有立即發表意見,而是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明曇,猶豫道:陛下可同意了? 父皇已然首肯。明曇鄭重地點點頭。 既然皇帝也認為此事可行,那就沒有什么可質疑的地方了。楊覺知沉吟片刻,心中將翰林院里排得上號的幾位學士過了一遍,繞到案后,拿出紙筆,迅速在上面列出了四個人名。 郭函之、董松、齊昀、柳至澤。 明曇探頭瞧了一眼,有些驚訝,其中竟有兩個名字是她也曾聽過的。 第一個便是郭函之,也就是方才那位郭學士。他與林相和楊覺知同年參科,位列于二甲前排。若非當年有林、楊等等這般的大才之人屢出不窮,只怕郭函之也有望提名一甲,至少是個探花郎。 而第二個,則是自幼便有神童之名的柳至澤。此人并非京城本地人士,籍貫位于被明曇認為是天承朝高考大省的隸州那里可謂是人才濟濟,每場科考都有不少隸州學子金榜題名,而柳至澤便是其中最為人稱道的一位。 他在所參加的那場科考之中,一路勢如破竹,將鄉試解元、會試會元、殿試狀元都收入囊中,接連奪得**。如今在翰林院更是已熬了多年資歷,只等今科一過,朝中新人涌入之時,就到六部當中為官歷練。眼下是他最后待在翰林院的日子。 至于董松、齊昀兩人,雖比不得郭函之與柳至澤的知名度,卻也都是很有名望的直學士。明曇自然對這幾人甚是滿意。 不過 掌院大人,按照規劃來看,此刊首發將是本場秋闈題目的詳析與例文,此后則每半月命題一套,任務相對有些繁重,她擔憂道,再加上諸位大人平日事忙如果僅有四人參與,恐怕還遠遠不夠啊。 公主但請放心,當然不止四人。 楊覺知微微一笑,伸出手來,輕輕往秦先生、林漱容的方向點了點,最后落回自己身上,徐徐道:再加上老臣、秦大人,以及林大小姐這便已有七人,理當足夠應付題刊的前期事務了。 他話剛說完,旁邊完全沒料到自己也能參與其中的林漱容便是一愣,下意識疑惑道:我? 林大小姐博覽群書,比之許多翰林院里的學士都要更為出色,方才的文章就足以見得,楊覺知眨了眨眼,說道,既是為科舉創刊,那必定是要精益求精,選出最卓絕、最合宜的人才參與其中九公主,您以為呢? 自然如此。 明曇滿意地瞇起眼睛,一把捉住林漱容的手腕,偏頭與她對視了一眼,挑眉笑道:都擔了不櫛進士的名頭,那還不趕快為天下舉子做起表率,過來幫本公主出題寫文章??? 林漱容怔然地望著對方,半晌才抿一抿唇,在明曇黑亮的眼中看到了自己面上訝然神色的倒影。 她在這一瞬間里,似是有些恍惚,思緒也登時倒流到過去,腦海中乍然浮現了昔年那只漂在河面上的鳳凰河燈。 信女一愿自身策名就列。 這是林漱容曾在燈中祈求的愿望。 而如今,即使過去了這么多年,殿下也仍還記得那張紙條,并在盡力創造機會,讓自己得以與這些朝中重臣一起共事,為日后籌謀 林漱容心頭頓時涌上一股暖意。她垂下雙眸,指尖收緊,用力而堅定地將明曇的那只手握在了掌心,朝她微微一笑。 多謝殿下厚愛。 第67章 參與編刊的幾個人選定下后, 楊覺知捋了捋胡子,提醒道:既然人已決定,題刊也會在秋獵結束后付梓第本, 那公主不妨就趁現在給這題刊取個名字? 我? 聽楊覺知讓自己取名, 明曇不由愣, 趕緊擺手道:我才學不佳, 也不會參與命題編刊,最多只是派人將成書發售出去, 沒做什么實事,哪能厚顏為此刊取名? 公主這樣說,未免太過妄自菲??!這會兒可不是楊覺知了, 反倒是秦先生不贊同地看了看她, 擺出恩師的架子教育道,天下諸事, 貴于行,也同樣貴在個創字。若公主不曾有此神思妙想, 提出要為天下生員編刊,難道翰林院便會無中生有地派人去做此事么?所以, 公主如此為天下學子謀福, 既是此刊的第手創辦之人, 便理當為其命名才對! 是呀,殿下, 秦先生剛說完, 林漱容也微微笑了笑, 溫和地對明曇道,諸位大人與我都是作文章作慣了的,不會覺得有多辛苦, 但您日后的雕版拓印、盤店售賣等等事宜才最是勞人,又怎能說沒做什么實事呢? 這 明曇猶豫了下,看著他們面上如出轍的認真神色,心中不由涌上幾分無奈:也是。自己身份最高,若讓他們自己取名,或許反而會顯得越俎代庖了吧? 而楊覺知望著她似乎已被說動了的神情,伸手捋了捋胡子,最后道:秦大人與林小姐都言之有理!九公主創刊之舉,意義非凡,斷斷無人還有資格為此刊命名! 好罷。 在三人輪番相勸之下,明曇不由得無奈彎眸,束著雙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會取什么好名既然此刊是為科舉而創,意在使天下學子登科得中,題名金榜,那不如便尋個好兆頭,取蟾宮折桂詞中的后二字,叫做折桂題抄,諸位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