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4)
幾個宮女魚貫而入,將晚膳擺了上來?;实鬯貋砉潈€, 不愛鋪張浪費, 就連用膳的規格也極盡簡樸,幾道菜葷素搭配得宜, 剛好是能讓兩人吃完的量。 眼看明曇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戳著飯菜,看起來蔫巴巴的煞是可憐, 皇帝心中頓生幾分好笑,親自給她夾了些萵筍, 笑道:怎么, 還在為編書的事情而發愁呢? 唔。與其說是發愁, 倒不如說是擔憂更為合適。 明曇嘆息一聲,低頭咬了口萵筍, 發出脆生生地咔嚓一響, 編書這么重要的事情, 萬萬不容有失,每個環節都要考慮得詳盡周全龍鱗只怕自己沒有足夠本領將此事辦好,反倒弄巧成拙, 白費了這段時間的人力物力,那就罪過太大了。 原來如此?;实坌α诵?,很是理解地點點頭,所以說,這才是你想推諉掉編書一事的真正原因,對不對? 咳,當然也有害怕忙碌的緣故吧,明曇吐了吐舌頭,老實巴交地說,畢竟林大小姐那邊還有做都做不完的朝政模擬冊 思及此,她不由對自己一心想要成為天承王后雄的志向感到了深深的愧疚 和暗爽。 天下學子是一家,有福同享有題同做,誰都跑不了! 快樂是一定要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 她這廂心底如何惡毒不提。那廂,聽了女兒的回答后,皇帝頓時沒能忍住,不禁哈哈大笑道:甚好!果然還是只有林家大姑娘能治得住你! 明曇撇了撇嘴,白眼一翻。我一開口就是老妻管嚴了唄。 她沒什么形象地扒了口飯,正在腹誹父皇只會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時候,卻發現對方漸漸斂了笑意,放下碗筷,靜靜望著明曇,連語氣都比方才嚴肅了兩分。 龍鱗,你可知父皇和林大小姐為何都要執意讓你編書? 明曇怔了怔,也同樣擱下筷子,坐直身子道:是為了科舉 不,其實不是。 在猶豫的尾音尚未落地時,皇帝便溫和地打斷了她,緩緩講道:編書的真正目的,并非只單單意在科舉,而是為了更好地宣揚儒門思想,間或推進格物致知也就是說,必須要在教化萬民的同時,使之反哺于君王統治的鞏固龍鱗能聽明白么? 鞏固統治 明曇心中一跳,下意識地睜大了眼睛。 其實在她心中一直都隱隱覺得,不論是編修古籍、還是創辦科舉題刊,這些行為似乎都有些熟悉 文化**統治。 古有秦皇焚書坑儒,近有大明八股取士。在大一統王朝的時代背景下,為君者需要采用各式各樣的手段,用以加強思想控制,在許多方面發展**與集權。 只不過,有些手段伴隨著鮮血與殺戮,有些手段則顯得溫和無害且潤物細無聲。譬如科舉,就正是一個非常典型的文化統治政策,不僅為朝廷壟斷了人才,還一舉將儒家思想推至無上的正統地位,使得貴貴尊尊,義之大者也的思想占據人心,從而令百姓和官臣們打心底認為天子為尊,凸顯君權的神圣性。 而深度剖析編書一事要將符合皇室思想的書籍理論推向社會,深入民心,不也正是一種文化**的策略么? 只不過,明曇擁有現代科技興國的思維方式,皇帝和林漱容也是有足夠遠見的古人,他們在注重集權的同時,也同樣看到了科學技術的重要性,所以才會在編訂的書目中加入那樣多的實用類書籍,以求整個社會生產力上的進步。 這無疑是在整個時代背景下,所能做出的最開明的努力。 正因如此,不管是從皇家的角度,還是為了未來而考慮編訂書籍的工程都顯得萬分重要,而且還是不得不做的一樁大事。 想通其中關竅后,明曇明曇只覺得心力交猝,肩上的擔子反而更重了許多。 我與漱容本只打算挑選一兩百本書籍便罷,她頭疼地扶住額角,有氣無力道,可現在看來恐怕這個數量,尚且還遠只能算得上是寥寥無幾吧? 這話一出,皇帝立即明白她已完全懂得了編書的真意,面上頓時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頷首贊同道:正是如此。 嗚嗚嗚嗚嗚。 明曇嘴上食不知味,心里嗷嗷大哭。 還沒登基就能把人累成狗,這是一條何等陰險的賊船! 所以她現在跑路還能來得及嗎?誠心求問,急,在線等。 翌日。 林漱容照例進宮,連椅子都還沒坐熱,就被明曇拽出了坤寧宮,坐上早已備好的轎輦,風風火火地朝外而去。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行程搞得十分糊涂,茫然了半晌也沒猜透是要去哪,只得轉過頭,對明曇問道:殿下,咱們這是要? 去翰林院。明曇也沒賣關子,爽快地回答道。 翰林院? 林漱容依然沒懂,反而更懵了。 自己昨日只篩了百本左右的五經相關著作,書單都還沒全部列完,不用急著去找翰林院的學士們審核呀? 而一旁,明曇看多了林漱容足智多謀、料事如神的模樣,倒是難得會在對方臉上見到這種表情,不由稀奇地睜大了眼睛。 她抿起唇角,壞笑了一下,故意沒有急著解釋,反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抬起身子,猛的向前,狠狠往林漱容臉上親了一口! 啾! 林漱容被她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下意識伸長胳膊,反手將人緊緊摟到懷中。 這可是在轎子上呢!摔下去怎么辦? 宮規有令不許奔馬,轎輦自然是由人力抬動。雖然罩著一層厚紗,但到底遮掩不了其中人影的動作,頓時讓在旁隨行的錦葵一怔,轉頭疑惑道:殿下?方才怎么了? 在林漱容不贊同的瞪視下,明曇朝她討饒似的吐了吐舌頭,抬高嗓門道:晃了一下沒坐穩而已,無甚大礙! 聽公主回答得中氣十足,錦葵不疑有他,只叮囑抬轎的太監們穩當些后,便又安安靜靜地跟在一旁,不再說話了。 殿下真是胡來。 林漱容伸出手,輕輕捏了一下明曇的臉蛋,瞇起眼睛道:以后萬不能如此了,可記得么? 記住了記住了,明曇笑嘻嘻地攥住對方的手,滿臉寫著記吃不記打,卿卿別生氣,我下次不敢啦。 自從確認心意后,林漱容便對她愈發放縱,當然不會為了這個置氣。于是挑了挑眉,干脆也任由明曇拉著手,重新回到剛才的話題,殿下要去翰林院做什么? 剛剛才把人惹了,明曇這會兒當然不敢再多造次,立刻便把昨日與皇帝的交談復述給她聽。 這可是大事。 林漱容安靜聽完后,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所以說,殿下今日前往翰林院,就是為了尋幾位有才學的大人,來幫您研究并解析歷年的科舉考卷、作出足可為范例的文章再印制于書刊上,以供天下學子傳閱? 正是如此。 嗯,不錯。翰林院之中人才濟濟,且大多是剛經歷完科考的進士,正是編刊的不二之選。 林漱容點了點頭,抬起指尖,無意識地在明曇的掌心中敲了兩下,面色略微有些發沉。 只是。那些學士們的性子到底古怪非凡她斂下眸光,淡淡道,究竟能不能請得動他們,還仍是一個未知之數啊。 翰林院與皇宮離得很近,只隔了一條長街。 由于題刊的特殊性,需要完全與官方劃清界限的緣故,皇帝并未下旨令翰林院配合,也沒有口諭,一切全憑明曇自己行動,所以才會有了今天這場微服私訪。 到了宮門前,刷林漱容的腰牌出宮,錦葵幾乎是立刻便輕車熟路地找到了最近的車行,租了一架馬車一看就是沒少干這種事,全是陪明曇多次前往林府時練出來的本領。 四個轱轆可比走路要快,一條街的路程只需要半炷香便到。馬車停在翰林院門前,兩人步下車架,剛把眼前的建筑打量一番后,立即便有站在門口把守的侍衛注意到了她們,趕忙上前行禮。 見過二位姑娘,大抵是看出她們穿著不凡,侍衛的態度也十分客氣,這里是翰林院,不可隨意入內。若姑娘們是要找人,還請告知姓名,在此稍待片刻,容我前去通傳一聲。 唔,看來是把她們當作其中哪位大人的親眷了? 明曇挑了挑眉,倒也沒多說些什么,只道:好。那就勞您替我們走一趟,請楊大學士前來撥冗一見罷。 楊大學士?! 侍衛怔了怔,愕然看向神情自若無比的明曇,不由再次確認道:姑娘所說的可是咱們翰林院的掌院大人,楊覺知楊學士? 正是楊掌院。明曇笑瞇瞇地點了點頭。 不、不是? 這怎么還有人一來,就要見他們翰林院里最大的官兒??? 而且據他所知,楊大學士已近耳順之年,不論是兒女還是孫輩眼前這兩位姑娘,看上去年紀都合不上??! 但若不是親屬,那又是何人? 侍衛滿心狐疑,卻又不好直問,只得道一句二位稍待后,便轉過身,匆匆朝門內而去。 翰林院身為官署機構,卻被專門僻出宮外,自然是因為其占地面積頗為可觀。它與藏書閣、上書房一起,素有三分小瑯嬛的美譽,足以看出這三處就是天承朝存放書籍最多的地方。 只不過,與上書房一樣,翰林院還有另外的職能,便是養才儲望之所,負責修書撰史、起草詔書等等事宜,云集著眾多飽讀經文典籍的士人學士。 因為明曇指名要見楊掌院,侍衛摸不清她的底細,不敢耽擱,直接便踏上回廊向內而去。他是分撥而來替這些大人們看門的小武官,甚少直接進入翰林院,此番步履匆匆地走在路上,便引得不少人都紛紛側目,鬧不明白是出了什么事。 走了半晌,眼看便要抵達楊掌院的屋舍,侍衛登時加快了腳程。卻不想,他在經過一個轉彎時,竟然腳下一錯,差點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哎喲!是誰這么不當心! 其實并未真正相撞,只是雙方都被嚇了一跳,但那人卻像是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似的嚷嚷起來,皺緊眉頭,用手嫌棄地拍了拍官袍,居高臨下道:你是門口當值的侍衛?這么急著在院中亂跑,是要做什么去? 卑職不甚沖撞大人,給大人賠禮! 一看對方身上的大雁補子,侍衛頓時明白這是一位四品的侍讀,趕忙低頭道,院外來了兩位貴客,說是想見楊大學士,卑職正要前去通傳 貴客?還要見楊掌院? 侍讀瞇起眼,面上帶著狐疑,把侍衛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又問:是什么樣的貴客,竟有如此大的排場?若是被人給捉弄了,平白擾了掌院大人清凈,這罪過你可擔當不起! 侍衛被嚇了一跳,趕忙道:卑職沒甚眼力,只看出那二位小姐容貌驚人,氣質清貴,一看便知是玉葉金柯,所以才 容貌驚人、玉葉金柯,還指名要見楊掌院?侍讀下意識跟著重復了一遍,沉吟半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般,雙眼登時睜大了一些。 那兩名女子是不是一位大概初初及笄、另一位則已至雙十年華? 沒料到對方竟會問這個問題,侍衛回憶了半天,方才猶豫道:那位說要見楊大學士的姑娘,的確是十四五歲的模樣;不過另外一位不曾說話的女子,卑職卻看不出她的年歲,只覺得比先前那位稍長一些罷了 是了是了,年歲也對得上,恐怕真是那位 侍讀的眼中劃過一道轉瞬即逝的寒光,伸手攔住侍衛的去路,正色說道:楊掌院此時不在舍內,你去了也是白去。倒不妨帶本官接待那兩位貴客,將她們請進翰林院,莫要讓人家在外久等。 侍衛一愣,朝掌院屋舍的方向看了看,有些猶豫,可是 怎么?侍讀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語氣威嚇道,本官乃從四品翰林院侍讀學士王秩,難道還沒資格去領兩個客人進來么? 不不不,卑職絕無冒犯之意! 見對方語氣加重,侍衛趕忙垂下頭來,分毫不敢在四品大員的面前造次,訥訥道:她們就在院外等候,王大人請。 哼! 見他識相,王秩冷哼一聲,連個眼神都不再多分,轉身便朝大門的方向走去。 如果沒猜錯的話,外頭那一雙女子,想來就是九公主和她那形影不離的伴讀林大小姐 哼,如此倒是正好,能讓他替國公大人出上一口氣了! 第64章 王秩從前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從七品翰林院檢討, 算是被誠國公一手提拔到今日這個地位的。 彼時,他已熬了多年都還未能熬出頭,依然只是個做雜活的檢討, 胸中無數才情文志都無處抒發, 只能爛在腹中。王秩心中苦悶無比, 甚至想到了辭官這一茬, 但到底沒那個膽子放棄寒窗苦讀考來的官職,只好有事沒事就站在院子里傷春悲秋, 憤懣地為自己賦詩作詞。 說實話,王秩的確頗有幾分文采,又有壯志未酬的情緒加成, 作出來的詩詞很有幾分靈性, 字字句句都透出滿心的悲憤與無奈。 這恰好吸引了某日來翰林院辦事的誠國公。 他特意將王秩入翰林以來的詩作都翻看了一遍,惋惜地問道:王郎君既有如此大才, 卻為何僅僅只領了個檢討之職? 王秩苦笑一聲,施禮道:不瞞國公大人。殿試之時, 微臣未能答出陛下所問之策,因而名次不佳, 僅僅得了個同進士出身所以, 入翰林院之后, 也就只被授予了個從七品的小官職,不知何時才能看得到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