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1)
眼看著下屬態度這樣懇切,誠國公的怒火也不由消解了大半。他遲疑一瞬,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搖頭道:只可惜,老夫這些年來派人四處查探,也不曾找到你那姊妹的下落 國公爺不必介懷,阿妹自有她的命數。 竹瀝先生深吸了一口氣,并未對往事多作糾結,而是將話題重新帶回到了明暉身上。 旁的暫且不提,還是先說回二皇子國公爺,依在下之見,您不但不應為此慪氣,反而還需得主動和崇樂宮示好一番,方能以謀后動啊。 后動?誠國公聽他讓自己主動示好,登時頻頻皺眉,事已至此,還能有什么后動可謀? 一事不成,總還會再有良機。 竹瀝先生含著笑,循循善誘道,但是,那橫亙在面前的擋路石頭,卻還是應當多多提防,盡早除掉為妙。 誠國公愣了愣,忽又醍醐灌頂。 先生是說九公主? 竹瀝先生笑而不語。 兩人主仆多年,無需繼續多言,誠國公便已然領會到了他的言下深意。 確實,竹瀝先生說得不無道理。 縱然口中再如何責怪明暉,但歸根究底,這筆賬仍然應該算在九公主頭上誠國公咂摸片刻,心思百轉,卻仍然忌憚于明曇的身份與圣寵,不由有些泄氣。 不成不成,那九公主如今深得帝心,可比幼時更加貴不可堪,要想對她下手,絕非那般容易之事。 提及這點,他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中兀的劃過一道厲芒,再次沉沉拉下臉來。 當年若扶經你指點后,誆寧妃用文殊蘭對她下手,這本是天衣無縫的招數!誠國公憤憤道,奈何那姓祝的不爭氣,沒能一擊斃命,反倒為現下埋了如此之大的一個禍患,真叫老夫頭疼! 時隔多年再回憶起此事,他仍然覺得肝火沸旺,恨不能將祝之慎父女痛打一頓才解氣。 廢物!都是廢物! 見他似有些怒急攻心,捂住胸口呼哧呼哧喘著氣,竹瀝先生趕忙遞過去一杯溫茶,不禁輕輕一搖頭道:此計不成,則再生一計只要您肯籌謀,便總能將那塊攔路石踢得遠遠的,又何必自尋煩惱? 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十分意味深長。 誠國公飲茶的動作一滯,把杯盞丟在旁邊,暫時壓下滿心的怒意,先生的意思是 在下之所以勸國公爺先與崇樂宮示好,也正是為此啊。 竹瀝先生微微瞇起眼睛,眸色幽深,出口的每一個字眼都寫滿了老謀深算。 現下臨近夏秋之交,秋獵大典將至,皇親宗室、文武百官皆會前往東風圍場參與狩獵。屆時人多眼雜,出個什么事倒也再正常不過他徐徐說道,不過國公爺到底是外臣,在宮內行事不便;若能有二殿下和貴妃娘娘在其中襄助,再來動手,豈非輕而易舉? 這話說得已足夠含蓄,但誠國公卻一點就透。 他負手沉吟,權衡了半晌,終是心中的不甘和怨氣占了上風。于是,便干脆爽快地點了點頭,與得力干將對視一眼,大笑出聲。 不錯!不錯! 誠國公心情轉好,伸手拍了拍竹瀝先生的肩膀,大為開懷道:這擋路的石頭啊,還是要趁早踢開,方能解老夫心頭之恨吶! 婉貴妃收到父親的信時,其實正在為秋獵做準備。 她挑了兩身制式相仿,可用料細節卻差別甚遠的騎裝,一邊把普通些的丟給宮女,一邊又將那套更為華貴的捧在手里看了半晌,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前邊那套拿去給曜兒吧。她摸了摸手中騎裝上精致的繡紋,歡喜道,待暉兒回來,本宮再把這套親手交給他。 宮女低低應了聲是,抱著衣服趕忙退下。 恰在此時,崇樂宮的掌事宮女新雪匆匆走到內殿門口,見她拿著衣服正要離開,趕忙伸手攔了攔,蹙眉問:娘娘讓你做什么去? 小宮女偷眼望向內殿,見無人注意這邊,方才悄聲答道:娘娘叫我把這套衣裳送去給五殿下。 果然又是這樣。 新雪皺起眉,眼中飛快劃過一絲不忍。 她昨日前往崇樂宮的小廚房時,還曾路過五殿下的院子,剛好看到他正在刻苦背書 可惜,既然資質稍遜、奪嫡無望,那無論是做再多的努力,明曜殿下都注定無法像明暉殿下那樣得到娘娘的愛重了。 也是懷著這樣憐憫的情緒,新雪攔下了小宮女,輕輕打了她胳膊一下,又氣又無奈道:你也是個傻的,就這樣送過去,也不怕讓五殿下對娘娘寒心?你且先把這衣服拿好,待我得空了再給殿下送去。知道了么? 小宮女雖挨了打,卻也仍然懵頭懵腦,???新雪jiejie,這還不是一個樣嗎? 一樣什么一樣!新雪沒忍住推了她一把,恨鐵不成鋼,我好歹也是娘娘的大宮女!若讓我去送,還能說是娘娘脫不開身,你送又是什么道理?行了行了,趕緊的回去,等我回頭有了空,再教你如何在這宮中行事! 小宮女傻乎乎地哦了一聲,摟緊手里的騎裝,趕緊跑了。 安頓完后,新雪這才整肅面容,踏進殿內,快步走到婉貴妃身邊,從袖中拿出一封嚴嚴實實的信,恭敬地說:娘娘,誠國公給您寄來的家書。 婉貴妃挑選馬鞭的動作一頓,蹙起眉頭,興致懨懨地從新雪手中接過那封家信,展開看了幾眼。 可越看,她的眉頭就鎖得越緊。 宮人們都被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她們最是善于察言觀色,個個屏息凝神,不敢發出半點聲音驚擾,以免被心情不佳的娘娘拿住錯處,白白丟了性命。 直看了半晌之后,婉貴妃方才折好信紙,輕輕冷笑一聲,沖旁邊擺了擺手,新雪留下,你們都下去吧。 其余人等如蒙大赦,風卷殘云似的收好東西離開,獨留新雪僵立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婉貴妃的臉色,猶疑道:娘娘,國公爺此番來信,可是出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婉貴妃嗤笑,不過是又要差遣本宮這個做女兒的罷了。 誠國公在信里的態度很好,不但分毫沒有糾結明暉把所托之事辦砸了的意思,還主動提出要給外孫置辦一身行頭,保管叫他在秋獵上大顯風采。 可惜,這些不過是場面話。信中后半段已經挑明,他真正的意思是想讓婉貴妃借身份之便,在宮中動些手腳,使九公主在獵場上好生吃些苦頭。 婉貴妃垂下眼,在心底冷笑。 她這父親嘴上說著好聽,其實還不是介懷于明曇推拒鐘溫二人,搶了能讓他撈錢的好差事? 不過 眼看因為明曇,皇帝前往坤寧宮的次數愈發多了起來,鮮少再像從前那樣親臨崇樂宮。各路妃嬪面上不顯,其實背地里都等著看自己的笑話,婉貴妃對此心知肚明。 何況這個明曇,還屢次在朝中大放厥詞,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暉兒下不來臺 無需父親提及,這個九公主,也早就成了婉貴妃眼中的一顆釘、rou中的一根刺。 婉貴妃微微仰頭,心中很有些妒恨交加。 說實話,她的確已經心動于父親的提議。 雖然明曇這種正當圣寵的皇嗣,他們不敢輕易出手謀害但若只是趁著秋獵大禮,讓她丟點臉面、吃點苦頭,這倒并無不可。 也算是給自己和暉兒出口惡氣 婉貴妃眼波流轉之間,登時計上心來。 新雪。 婢子在。 你且替本宮去馬場一趟,婉貴妃慢條斯理地笑了笑,語氣淡淡道,若是管事的那位陳公公在,便請他即刻來崇樂宮,本宮有事要問一問他。 是。 雖然滿頭霧水,可新雪一個字都不敢多問,只躬身應道:婢子現在就去,請娘娘稍待。 暗流洶涌之下,兩月時間轉眼便過。 秋獵前夕,坤寧宮。 殿下,這不合適吧? 林漱容僵硬地張開雙手,身上穿著內務府特意為她新制的騎裝,垂眸望向眼前幾乎要與自己摟在一起的明曇,只覺得心都要從胸腔中跳出來了。 這個距離、好像有點不對勁? 哎呀,明曇眨眨眼睛,不但沒有退開,反而還變本加厲地伸出手,一把圈住了林漱容的腰肢,正兒八經道,失算了失算了我還以為你除了比我高一些之外,其余尺寸都差不多呢! 她渾無所覺,沐浴在林漱容復雜的眼神里,伸手捻起對方腰間明顯寬大了許多的布料,真誠道:不過現在看來,好像確實有點不合適 兩人之間的接觸程度太過危險,交談動作之間,也無可避免地產生了些許摩挲林漱容自覺心中有鬼,被明曇蹭得連頭皮都有些發麻,只能小心翼翼地把雙手落到人肩上,試探道:不如您先讓我換回自己的衣裳? 急什么呀,我再看看有沒有其他地方要改,還有這顏色襯不襯你。 明曇理都不理,仍舊抱著她,將腦袋湊到林漱容頸間,懶洋洋地反將一軍:就這么嫌棄我給你做的新衣服? 自然不會,林漱容無奈至極,只得笑道,殿下明知我心中歡喜,又何必說這話來調侃? 心中歡喜哦? 明曇抬起頭,從對方懷里稍微起身了一些。 溫香軟玉驟然離懷,卻還不等林漱容感到失落,明曇就又湊回到了她跟前。 黑亮如寶石般的雙眸含著笑意,又似乎藏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四目相對之間,林漱容微微怔了怔,心中登時漏跳一拍。 那,卿卿倒是同我說說 明曇深深彎起眼。 你覺得歡喜,究竟是因為這套衣裳還是因為,送你這套衣裳的人是我呢? 第50章 林漱容微不可察地蹙起眉, 下意識別開了目光,不愿與明曇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睛對視。 自然是因為,這衣裳是殿下親賜了。 她心中連連嘆息, 只覺得自己即將維持不住那副冷心冷情的面具;可嘴上卻仍然滴水不漏,反而還加重了兩分語氣, 淡淡地補充道:而且能承蒙殿下相邀, 參加秋獵大典, 臣女心中當然感激不盡。 后半句純粹是拉開二人距離的客套之談。 秋獵之禮三年一度,在東風圍場舉行。能有資格攜家眷一同參加的, 除了皇親宗室, 便是四品大員往上的高官了。 林相位列正一品丞相之位,秋獵當然有他的名額;林漱容作為長女理當前往,和明曇相不相邀可沒甚關系。 哎呀, 好啦,我和你鬧著玩呢。 見林漱容連臣女這個自稱都用了出來,擺明是很有點不悅, 明曇只好扁了扁嘴, 收起那點捉弄對方的心思, 松開雙手站到安全距離,委委屈屈道:卿卿別生氣嘛。 我不曾生氣。 林漱容深深嘆了一口氣,見明曇像只淋了雨的小貓一樣,可憐巴巴地眨眼盯著自己, 剛硬起來的心腸頓時又軟成了一灘水。 只是殿下,您如今也大了,林漱容伸出手,為明曇撫平額角的發絲,語氣雖不嚴厲, 卻也令后者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身為公主,該有的禮儀都應謹記。小時候任性點倒也罷了,可如今,無數雙眼睛都正盯在您身上,若在規矩這方面出了差錯,您叫我如何還有顏面去拜見陛下和皇后娘娘? 但是我在別人面前 在林漱容不容反駁的注視下,明曇辯解的聲音也漸漸微弱,泄氣似的塌下肩膀,囁喏道:我也就只對你這樣嘛。 她的話語又輕又軟,仿佛是一小塊云朵,僅僅只試探性地蹭了蹭林漱容的耳廓,卻讓后者的心臟登時漏跳一拍。 自己對殿下而言,總是尤為不同的么? 然而,這個念頭還未生芽,便又被她狠狠掐滅在了腦海之中。 君臣相得。 林漱容閉了閉眼睛,狠下心腸,也不顧明曇低落的語氣,仍然堅定地肅容道:高位之人治下時,最忌偏頗。殿下聰慧如斯,又做了那樣多的朝政習題,難道竟還是不懂這個道理么? 明曇被訓得垂下頭去,在對方看不到的地方撅了噘嘴,喪氣地咬住下唇。 可我也沒把你當成是普通的臣子啊。 她有心反駁一二,但見林漱容此刻面色凝重,儼然一副認真授課的先生模樣,故而也只好把話憋回了心里,懨懨地說:好好好,我記住啦,卿卿別兇我了行不行? 其實對于林漱容來說,她代表林氏被陛下寄予厚望,身擔輔佐未來女帝之職,是最怕明曇因為自己的疏忽而養成一點不好的習慣的。 但眼下,見小公主在旁邊站得規規矩矩,腦袋也蔫耷耷的,半點不見平日里的意氣風發 林漱容也十分不忍,猶豫片刻,終于緩下聲線道:殿下日后記得就好罷了,不提這點了您的那身騎裝呢?她微微一笑,轉開話題,朝明曇輕輕一眨眼,可否換上讓我看看? 雖然明白對方是有意在哄著自己,但明曇還偏偏就吃這一套。 小公主歪了歪腦袋,總算再度笑開,好似一只穿花蝴蝶般轉過身去,雪白的紗質裙袂在空中劃出一彎波浪。 這就去穿給你看! 秋獵當日,天朗氣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