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
明曇認得這位盛大總管。他名叫盛安,在皇帝尚且年幼時就跟在身旁服侍,既是宮中資歷甚久的老人,也是皇帝身邊第一得用的大太監,如今正高居大內總管一職。 起來吧?;实鄣?,可是查出結果了? 盛安磕了一個頭,站起身來,躬身說道:回陛下的話,給九公主下毒之人已經捉拿,現在正被侍衛押解在坤寧宮外,不知陛下要如何懲處? 皇帝驀地沉下臉,冷聲道:是什么人如此膽大包天,竟然敢謀害皇嗣? 是 盛安蹙起眉,猶豫片刻,垂頭答道:是一個御花園的灑掃宮女。 第2章 明曇坐在帝后二人下首的位子,接過宮女捧來的藥,輕輕抿了一口,神情似笑非笑。 區區一個御花園的灑掃宮女,竟能混入皇后所居的坤寧宮中,伺機潛伏,還差點把一國公主給生生毒死? 若說沒有幕后黑手蓄意安排她可是半點不信。 簡直是駭人聽聞! 皇帝坐在主位,臉上怒色不減反增,盡顯天家威嚴,盛安,你給皇后再說一遍。 盛安跪在堂下,答了聲是,轉頭朝面有倦容的皇后拜了拜,恭謹道:啟稟娘娘,陛下昨夜下令偵辦九公主中毒一事,奴才便立刻聯合太醫院與大內侍衛開始調查。今日早些時候,已將下毒之人捉拿,乃是個名叫夏桃的宮女,在御花園做灑掃活計的。此時她被侍衛扣押,正在殿外侯著,可要奴才將她帶進來? 御花園的灑掃宮女?皇后一驚,可曇兒分明是在坤寧宮里中的毒 太醫院的江太醫驗了昨日公主所食的糖粥,在其中發現了文殊蘭的鱗莖切段,盛安說道,文殊蘭清雅芬芳,御花園中多有栽植,但其全株卻皆有劇毒,并以鱗莖為最。江太醫說,雖然此物可作藥用,但若是未經處理,便被人誤食,則可能會使服用者腹痛、高熱不止,嚴重時甚至會致人中毒身亡。 皇后垂著頭,喃喃道:與龍鱗的癥狀一模一樣。 既然查出根源在于糖粥,奴才便同侍衛們搜查了坤寧宮的小廚房??勺蛉债斨档纳攀潭际鞘烀婵?,也是娘娘宮中的老人,斷不會對公主心有歹意。盛安盡量簡練地講述起他們查案時的細節,所以,奴才又從送到坤寧宮的食材開始查起,果然找到了破綻之處,正是那個名喚夏桃的灑掃宮女。 明曇好容易悶完那碗又腥又苦的中藥,嚼了半天渡葉呈上來的蜜餞,才終于能開口問話:昨日的食材,莫非就是這個夏桃送來坤寧宮中的? 皇帝看了她一眼,忽然抬手止住盛安的話頭,側過身子,反而開始問起了明曇:說說你是怎么想的? 很簡單。明曇把蜜餞咽下,朝皇帝笑道,昨天下午,我抄經抄得又累又餓,便纏著母后要擺晚膳。但當時才剛過三咳咳,剛過申時,擺晚膳未免太早,母后便命小廚房為我煮了一碗百花粥,據說正是集御花園百花于一碗當中,又風雅又解饞,各宮娘娘們都喜歡得不得了呢! 皇后輕輕點頭,難掩自責道:那百花粥是御膳房的新菜式,近日風靡后宮,臣妾想讓曇兒嘗個新鮮,卻不料反倒是給了歹人行兇之機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寬慰道:此事錯不在你,休要自責了。 話罷,他又看向明曇,朝小女兒慈愛一笑,龍鱗倒是敏銳。 明曇做了個鬼臉,沖皇帝哼哼:明明這么容易就能想到,父皇少來取笑我! 皇帝拍了一下她的腦袋,揚揚下巴,示意盛安繼續說下去。 九公主果然聰穎過人!盛安笑瞇瞇的,胖胖的臉都皺出了好些褶子,這百花粥中用到的花,均出自御花園中,一向是由御花園所派的宮女送往各宮。 而今日,因著敬重皇后娘娘,本該是由御花園的管事姑姑親自將花送到坤寧宮,卻不料有幾株進貢來的灌木突生蟲害。管事姑姑忙著除蟲,無暇他顧,那夏桃便趁機找上了她,理所應當討到了前來坤寧宮送花的差事。 文殊蘭的鱗莖便在夏桃送來的花中,對么?明曇冷冷地笑了笑,小廚房的膳侍不懂花木,只當是煮粥用的食材,卻不知那竟是害人的毒物。 正如公主所言,盛安叩首道,那夏桃已經招供,是她想辦法混進了坤寧宮的小廚房,在膳侍為公主煮粥時,趁機指揮他將文殊蘭的鱗莖放進了鍋中,方才導致公主中毒。 這就此事的來龍去脈。 皇后氣得身子都哆嗦了起來,又恨又怒,差點又掉下淚來,為什么她究竟為什么要害臣妾的曇兒! 她素來體弱,明曇怕她怒急攻心,于是趕緊跳下座位,湊到皇后面前,摟著對方的手臂撒嬌,母后莫氣,曇兒這不是沒被她害到嗎?您喝點茶,敗敗火氣,可千萬別被那些小人氣壞了身子! 皇帝瞥了瞥皇后被女兒摟著的手臂,又看了看正溫聲細語的明曇,稍微有些眼熱。 但他一點都沒露出破綻,反而迅速收回目光,沉著臉,冷聲命令道:將那宮女給朕帶進來! 盛安躬身應是,退出殿外,不一會兒便帶領兩個架著人的侍衛走了進來。 明曇松開皇后的手臂,轉頭一看,便見一個身影被侍衛毫不留情地丟在了地上。 或許是傷口蹭到了地面,她發出有氣無力的痛苦呻。吟,蓬頭垢面,狼狽不堪,就連身上的衣裳都已經浸透了鮮血。 顯然是剛剛受了一遍刑。 皇后低呼一聲,正想伸手去遮明曇的眼睛,旁邊的皇帝卻突然開口,登時打斷了她的動作。 龍鱗,可是害怕了? 明曇垂下眼,盯著那宮女的慘狀,淡淡道:龍鱗不怕,只覺得大快人心。 皇帝挑了挑眉,看著女兒拎起裙角,一步步走下臺階,站到跪趴的宮女面前,沉默片刻,方才居高臨下地開口問:說說看,夏桃,為什么想要殺我? 名為夏桃的宮女顫抖著,陰郁地垂著腦袋,聞言不顧身上疼痛,從喉嚨里發出一聲清晰的冷笑。 為什么要殺你? 她猛的抬起頭,滿是血污的臉上浮現出仇恨的神情,咬牙切齒地盯著明曇,連民間的五歲稚童都知道,宮里的永徽公主囂張跋扈、無惡不作難道你卻已經不記得,自己曾經是如何為非作歹了嗎! 夏桃的聲音又尖又利,把盛安嚇了一跳,立刻就想上前去護持九公主,卻被后者抬起的小手給阻止了動作。 為非作歹? 明曇笑了笑,竟然半蹲下身子,托著臉頰,沖她露出了一個可愛的微笑。 夏桃,明曇笑著說,你手段殘忍,暗中下毒,要害一個八歲孩子活活高熱而死如此行徑,狠毒至極,難道這宮中還有人會比你更加為非作歹? 每說一個字,她便笑得愈發開心,就像是嘗到蜜糖的小姑娘那樣,天真無邪,卻無端讓夏桃心底發冷,渾身都不由自主地打著顫。 謀害皇嗣,明曇歪了歪頭,站起身來,眼神半是憐憫半是譏諷,按律當誅九族。 話音剛落,夏桃卻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樣,猛的一下支起身子,眸中盡是毫不掩飾的恨意,伸手就要去抓住明曇 然而,她卻被后面早有準備的侍衛牢牢按住,掙脫不得,只能發出憤恨的凄厲笑聲:哈哈哈哈!九族九族! 明曇后退一步,微微皺眉,冷淡地望著這個階下囚。 夏桃的指尖在地上扣出長長血痕,面上污漬也被淚水沖得更加臟亂,她又哭又笑,像是陡然瘋癲了一樣,嗓音飽含仇恨。 我母親生下我之后便難產而死,父親好賭,動輒打罵,敗光了家里的錢財,我只能與jiejie相依為命。后來,我倆被賣進宮里,更是受盡了冷眼,嘗盡了苦楚,只有jiejie仍舊愿意對我好她替我干活,分我飯菜,與我一同受罰這深宮之中,我們只剩下了彼此,還有什么九族可誅? 傷口似乎因為她激動的情緒被撕裂了,鮮血從袖口里滴到地上,飛濺出細小的血珠。 可夏桃卻好像并沒有感到半分疼痛,依舊死死盯著明曇,眼神狠戾得可怖。 但是,我那么好的jiejie,她嗓音顫抖地說,卻被你明曇活生生打死在了御花園中! 此話一出,滿堂皆驚。 活活打死 即使是一介宮女,這種處置方式也未免太過殘忍。 皇后倒抽一口冷氣,急急跪在皇帝面前,叩首道:陛下!休要聽她胡言亂語!曇兒平日里雖然任性了些,但卻從來都知曉分寸,連責罰宮人都是少有,又怎會無故害人性命? 皇帝皺起眉頭,剛想說些什么時,卻聽夏桃再次尖聲喊道:奴婢所言沒有半句假話!尚宮局中將此事記載得清清楚楚,既有我jiejie秋柏的生辰八字,也有她在御花園里沖撞了九公主,被她下令杖殺的來龍去脈!求陛下明查! 喊完,她眸中劃過一道決絕的光芒,反手一摸,竟然從腰間抽出了一把锃亮的短刀! 盛安反應極快,一把便將明曇拽到了身后,高呼道:護駕!護駕! 但夏桃卻并沒有要襲擊別人的意圖,而是大笑三聲,反握刀柄,噗一聲將它捅進了自己的胸口當中。 明曇 夏桃的唇角流下鮮血,死死盯著盛安身后的明曇,凄厲道:即便是做鬼,我也要為我的jiejie報仇雪恨! 說完,她便重新倒在了地上,氣絕身亡。 明曇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漸漸收緊,轉頭望向堂上神色莫測的皇帝。 她心下一沉。 果不其然,在明曇看過來的同時,皇帝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語氣再不似之前溫柔,威嚴地問道:那宮女所言,是真是假? 自然是假。 明曇瞥了眼那具尸體,一撩裙擺,便跪在地上,沖皇帝叩了一個響頭,鎮靜道:她方才所言,字字條理清晰,恨意昭然,明顯是早有準備,要往龍鱗身上潑這一盆臟水,又怎會是一個真正心懷喪姐之痛的復仇宮女? 再者,御花園中的花草果木均有專人看顧,即使采摘一朵,也會被登記在冊,絕無私自偷藏的可能,更別說是文殊蘭這種毒性劇烈的花草。夏桃不過是一介灑掃宮女,再如何有本事,也只能替管事姑姑辦點送東西的小差為各宮熬煮百花粥的食材,理應是早就配好的,那么她的文殊蘭是從何而來?依龍鱗之見,此事定有蹊蹺,遠沒有那么簡單。 皇帝看著她小小的身影,沉默片刻,不答反問道:告訴朕,你可曾杖殺過宮女? 從未。 明曇笑了笑,仰起頭,坦蕩地與皇帝四目相對。 父皇應當最了解龍鱗即便龍鱗向來囂張跋扈,但也不會只因沖撞二字,便如此殘忍,將一個活生生的姑娘打死在御花園中。 又是半晌靜默。 兩人身后,皇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咬住下唇,生怕皇帝不信明曇所言,正要為女兒繼續據理力爭時,便聽到前者低低笑開,大手一揮道:起來吧。 明曇掐在掌心的指甲頓時一松,面上卻不動聲色的站了起來,望向神情已然漸漸柔和下來的皇帝。 后者平靜地笑起來,上前一步,揉了揉明曇的發頂,就連半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地上夏桃的尸體。 處事不驚,鎮定從容,能第一時間發現此事的重重疑點好,不愧是朕的龍鱗。 他慈愛地看著明曇,語氣柔和而自豪。 朕身為父親,又怎么會不相信自己的女兒,反而去相信一個宮女的片面之言呢? 第3章 然而,縱使皇帝對她表達了充分的信任,也承諾會繼續深入調查此事,可明曇卻仍舊咽不下這口氣。 她穿越前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在職場中堪稱心狠手辣、睚眥必報,如今到了天承也本性難移,又怎會任由別人往自己身上潑臟水? 即使杖殺宮女,在這宮中也并非什么十惡不赦的大事但明曇的風評已經足夠拉胯了,她可不想再繼續為自己的惡名添磚加瓦。 何況小明曇是真的從未做過這種事。 年方八歲的小姑娘罷了,哪怕再怎么霸道跋扈,也只不過是貪玩了點,任性了點。穿越而來的明曇縱觀記憶,甚至覺得,她比起前世的那些熊孩子還遠不如矣。 這樣的孩子怎會殺人? 不論是報恩,還是為了自己往后的日子打算,明曇都不能輕易讓此事不了了之。 前些日子拘著她足不出戶,反倒險些讓明曇丟了性命,這下皇后也不敢再罰她閉門思過,只是監督明曇服了幾天藥,便答允了女兒出去見見風的請求。 母后會讓錦葵跟著你,皇后為她理了理襦裙的系帶,無奈叮囑道,在坤寧宮附近玩玩就夠了,莫要亂跑,知道嗎? 是,謹遵母后懿旨。明曇笑嘻嘻地朝她福了福身,帶著被安排看護她的宮女錦葵,興高采烈地跑出了坤寧宮。 此時正值初夏,陽光曬得剛好,宮殿之外暖意融融,送來的微風都裹著淡香,十足沁人心脾。 明曇在原地站了會兒,打量著天承朝匠心獨運的宮廷建筑,在心底悄悄嘆息一聲。 在她的前世,這個朝代從未出現過。 就像是車轅轉了個方向,軌道打了個彎,天承朝如同柳暗花明的一條新路般,雖然繼承了前世所存在的歷史、典故、古籍、詩詞等等,但卻從上到下,從里到外,都是一個嶄新而陌生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