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小錦鯉 第154節
“這和阿沅的死法一模一樣呢?!睖伢薜袜?,“她的血流出來,也像太后這般溫熱么?可她那時候一定很痛吧。我聽說,那日她的血染紅了整張床榻……可惜太后已經是目不能視,口不能言了,不然我倒真想聽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死去,究竟是什么感覺——” 殿外忽然響起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溫筠快步行至門邊,見來人是這西林苑里侍奉的宮人,方才打開房門:“什么事?太后已經歇息了?!?/br> 那宮人忙小聲道:“溫公公,寧王那里派了人過來,說要請公公走一趟?!?/br> 溫筠心里暗道一聲“多事”,面上卻十分平靜:“寧王找我做什么?” “許是為了昭鸞公主的案子?”那宮人猜測,“過來的侍衛只說了一句,王爺請您過去一探真相?!?/br> “知道了?!睖伢尢Р较蛲庾呷?。 沒走出幾步,他又回頭道:“太后覺輕,不喜人打擾。你們只許在殿外候著,若非太后傳喚,不得入內?!?/br> 第165章 溯夢 “我在跟母妃捉迷藏呢?!薄?/br> 深夜時分, 朝露殿內卻是燈火通明。溫筠立在房間中央,冷冷地看著衛珩。 “我讓阿秋傳話,只是為了讓王爺有個準備, 不是讓您節外生枝?!睖伢迣⑦@個“您”字咬得很重, “明日便要給昭鸞公主的案子一個交代, 除了這個辦法, 王爺還有別的選擇嗎?” “‘死無對證’對本王來說, 從來都不是選擇?!毙l珩道。 “王爺倒是剛正不阿,想來也是做好了獨擔罪責的準備??赡銥榘⑶锵脒^嗎?”溫筠冷笑一聲,“眼下她是失了憶, 可終究會有想起來的一天。未婚夫婿為了救她賠上性命……你讓她如何面對?” 面對他的質問,衛珩卻很平靜:“倘若她知道為她賠上性命的, 是她苦尋十年的父親,便會心安理得地接受嗎?”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溫筠斷然否認,“阮清池已經死了,早就死在朱門了?!?/br> “是。正因為你與阮秋色的關系被抹得干干凈凈,所以由你來cao持這‘死無對證’的把戲,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毙l珩點了點頭, 卻忽然話鋒一轉, “那么今夜,你得到你一直想要的真相了嗎?” 溫筠像是被他戳中一般,垂下眼,一言不發。 “想來是沒有的?!毙l珩似是為他惋惜般搖頭道,“否則太后已經是一具尸首了,不會僅僅只是沉睡在自己寢殿中?!?/br> 方才他派去的密探,先溫筠一步將消息帶回了朝露殿:太后沒死,只是被迷香迷暈了。 “阮公從未殺過人吧——畢竟拿慣了畫筆的手, 是不應當拿刀的?!币娔强菔莸睦先顺聊?,衛珩又道,“你原本決意要為母妃復仇,要讓太后以和母妃相同的死法謝罪??僧斈惆l現那夜的事實并非如你所想,便無法下手了,不是嗎?” “我只是還沒來得及動手?!比钋宄赜猜曊f,“倘若不是因為你多此一舉……” “若不是因為我多此一舉,恐怕你早已寫好遺書,一人頂下所有罪責,然后來個死無對證了?!毙l珩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本王倒很好奇你預備如何解釋。說是太后指使你陷害阮秋色,從而拉本王下水,但你因為良心不安,所以決定以死謝罪?那么明日太后醒了矢口否認,又該如何是好?” 沒等阮清池開口,他便想通了:“差點忘了你有一手作假的本事,偽造些證據倒也不難,比如說,太后與賀七的書信往來……” “既然王爺將一切都算計得明明白白,又何必在最后關頭橫生枝節?”阮清池無力道,“就讓我幫你與阿秋解了困局又如何?左右我也沒有幾天好活了……” “因為阿秋有權利知道真相?!毙l珩毫不猶豫道,“而本王不能給她一個這樣的真相?!?/br> 阮清池忽然笑了,帶著些許無奈,些許悲涼。 “真相……真相這東西,除了給生者以折磨,還有什么用?”他干癟的眼窩里投射出直勾勾的不甘,“王爺從我身上,難道看不出些前車之鑒?這些年我搭上了自己的一切,無非就為了一個真相,可我終究是得不到了……” 衛珩看著面前一臉悲憤的長者,目中透出些許不忍。 “所以今夜本王傳你過來,就是為了給你這個真相?!彼D了頓,深吸了口氣才道,“即便母妃的確是自戕而死,即便這個真相是你不愿接受,也不敢接受的……你做好聽的準備了嗎?” *** “按照常理來說,溯夢須得在一個絕對安靜,也沒有外人的情境中進行……” 吳酩看著面無表情的衛珩,一臉新奇的阮秋色,以及目中隱隱露出期待的阮清池,顯然是有些為難。 “你不是天底下最擅心疾的神醫嗎?想來能夠應付?!毙l珩催促道,“況且你之前說過,若有本王信任的人作陪,可能會多些勝算?!?/br> “王爺信任阮阿秋不假,可她現在……還是個孩子。萬一中途叫嚷起來,破壞了夢境……” “我才不會呢!”阮秋色不高興了,“我聽明白了,美人哥哥要進入夢里尋找真相,我肯定會安安靜靜地陪著他的?!?/br> 見吳酩仍有些顧慮,阮清池開了口:“吳兄,時間緊迫,不妨先試試吧?!?/br> 吳酩嘆了口氣,從隨身的藥箱里拿出了一個青瓷香爐,并兩只黃銅做的器物。 那器物看上去狀若鈴鐺,卻是實心的,內里沒有鈴舌,只是用繩將兩枚鈴鐺樣的黃銅塊連在了一起。 “這是什——”阮秋色剛張口想問,又想起自己方才信誓旦旦說要安靜,便立刻捂住了嘴,只用一雙眼睛骨碌碌地看著吳酩。 吳酩眼含笑意睨她一眼:“這是一枚特殊的鈴鐺。祖師爺給取了個煞有介事的名字,叫‘引魂鈴’,但我覺得這名字裝神弄鬼的,說起來甚是羞恥——你看,不過就是個鈴鐺嘛?!?/br> 他說著將那兩個鈴鐺左右一碰,竟發出一陣沉郁幽長的鳴聲,如在空谷間回響一般,經久不散。 阮秋色眼睛立刻瞪得溜圓。 “好了,你們兩個服下這丸藥,我要焚香了?!眳酋ぬ统鰝€白瓷瓶,自己服了一粒,又將瓷瓶遞給阮秋色和阮清池,“這香是為了恍惚人的神志,只用在王爺身上即可?!?/br> 阮秋色乖乖地吃了藥,阮清池卻搖了搖頭:“我變成現在這樣子,是經過了十幾種毒物的結果。如今倒是百毒不侵了?!?/br> 吳酩忍不住別開視線,將那香爐點燃,對著衛珩道:“王爺,準備好了嗎?” 衛珩在榻上躺下,定定地看著吳酩:“本王記得你曾說過,夢里詭譎無常,溯夢時沉睡三五日也是常事?” “確實?!眳酋c點頭,“病患們可能會貪戀夢中的美好事物,又或是因為內心的恐懼而龜縮在夢中——遇到這種情況是很難喚醒的?!?/br> “嗯?!毙l珩接受了這個說法,目光在阮秋色面前停了片刻,又轉向阮清池,“若本王不能及時醒來,會有人帶著你與阿秋離開?!?/br> 阮清池沒應聲,衛珩卻也沒再多說。這是他已經決定好的,即便到時阮清池不肯,暗衛們也會強行將他帶離。 “開始吧?!毙l珩平靜道。 絲絲縷縷的煙氣從香爐中裊裊而起,逐漸上升,漫延,纏繞進榻上那人的一呼一吸之中。 與此同時,清幽的鈴音也如那縹緲無跡的輕煙,在這間寂靜無聲的房間內左右沖撞。 “……你已經睡著了……在夢里,你回到了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天……” 吳酩的聲音比他往日說話時輕了數倍,微微沙啞的音色,好像一個幻夢。他將這句話重復了幾次,只要衛珩原本蹙緊的眉心逐漸放松了下來。 “……這時你只有十歲,還是皇上的幼子……你的母妃是怎么叫你的?” 吳酩繼續說下去,等待著衛珩的反應。 衛珩的面容呈現出一種放松,雙唇卻是緊閉的,面對吳酩的發問,一言不發。 就這樣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吳酩又問了十來句,卻因得不到回應而想要宣告溯夢失敗之時—— “噓——”衛珩嘴唇翕動了一下,以極小極小的聲音說,“我在跟母妃捉迷藏呢?!?/br> *** “……你藏在哪里?” “……” “你究竟藏在哪里?你再不說,我便去喊你母妃過來……” 年僅十歲的衛珩眉心皺了皺,神情有些不耐:“我在衣櫥里……你真煩?!?/br> 他不知那個惱人的男人的聲音是從哪里來的,卻無孔不入似的在這昏暗狹窄的衣櫥里回響,仿佛一個幽魂。但他竟然也不覺得害怕,自然而然地與那聲音開始對話。 “……你躲在這里多久了?母妃怎么不來找你呢……” “與你無關?!毙⌒l珩先是板著臉道??赡锹曇舨灰啦火?,一個勁地追問,于是他只好小聲道,“我都睡過一覺了。素若姑姑說,倘若晚膳時母妃還沒找到我,她會來叫我吃飯的?!?/br> 素若。那個曾將沅貴妃宮里值守的宮女推落湖底,卻又為了引人追查當年舊案,一手策劃了自己的死亡的……素若。 吳酩與阮清池交換了一個眼神,繼續追問下去:“是素若姑姑讓你躲在這衣櫥里的嗎?” 榻上的衛珩毫無反應,半晌才輕聲道:“……素若姑姑說,母妃今日沒什么精神,我躲在衣櫥里,引得闔宮來找,母妃許是會振作些……” 素若曾經是太后的人,她會引衛珩進衣櫥,是偶然,還是太后那邊的指示呢? 阮清池忽然拉過吳酩的胳膊,在他手背上寫下幾個字。 吳酩于是道:“那衣櫥是怎么樣的?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 “衣櫥就是衣櫥,有什么奇怪的?!毙⌒l珩實在不想理這個聲音,又耐不住他追問。 “……你再想想呢?沒準母妃不想跟你捉迷藏,而是在衣櫥里藏了什么秘密……” 秘密?這衣櫥里黑洞洞的,只從門縫透進微弱的光線,他蜷縮在衣櫥里,周遭也只有些衣物的暗影。 “有味道?!毙⌒l珩忽然吸了吸鼻子,“但不是母妃身上的味道?!?/br> “……那是什么味道?” “涼涼的,有點刺鼻……像是香樟樹的味道?!毙⌒l珩仔細嗅了嗅,“可母妃討厭樟樹味,衣櫥里從不讓人放樟腦……” “是冰片?!眳酋つ樕蛔?,將阮清池拉遠了些,輕聲道,“冰片是醒神用的——王爺那時是被人刻意喚醒的!” 阮清池沉吟道:“或許不止是喚醒……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睡著,而是被……迷暈?!?/br> 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幾許驚疑。 與此同時,榻上的衛珩忽然道:“原來天已經黑了……” 透過衣櫥門縫的光線昏黃地閃動著,應是燭火而非天光。小衛珩有些奇怪:眼下天都黑了,已經到了晚膳的時間,母妃還沒找來,素若姑姑也沒來叫他—— “我要出去看看……” “壞了?!眳酋と齼刹奖枷虼策?,“你且等等,先在衣櫥內不要動——” 已經晚了。因為榻上的衛珩身子忽然抽動了一記,眉心也蹙得死緊,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母妃……” “你看到了什么?!”吳酩忙不迭地追問。 “血……好多血……”衛珩的聲音悶在鼻端,隱約像是哭腔,“母妃的手在流血……” 吳酩:“她還活著嗎?她能聽到你說話嗎?” 衛珩卻沒答,只自顧自地喃喃道:“我去找人救你……來人……來人??!” “回答我,你的母妃……她此刻還活著嗎?” 衛珩像是完全聽不見他的發問了。他渾身顫抖著,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只從齒縫里擠出幾個字眼:“開門……開門啊……” 吳酩長嘆一聲:“壞了。他入夢太深,已經無法與我們交流了。方才我不該分心同你說話的……” 阮清池卻按住了吳酩的肩膀,又上前兩步,湊到衛珩榻邊:“你聽,他還在說?!?/br> 衛珩的確還在說著什么,他的聲音憋在喉間,發出了一些破碎的音節,他在反復說著什么,幾番重復下來,房中的幾人竟也聽清了話里的內容: “……母妃……求您了……求您將鑰匙交給兒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