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小錦鯉 第150節
“既有七八個人,又為何花了那么長時間?” “這……王爺您知道,現在天氣暖和,水里泡了三四天的尸首,總歸是……”那府兵吞吞吐吐了半天,見衛珩不肯讓他含糊過去,這才壓低聲音道,“人都泡脹了……沉了幾倍不說,還不敢用力——那皮膚一碰就要破的……” “咳咳——” 眼見北越使團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皇帝干咳一聲打斷了這府兵的陳述:“寧王可問完了?” “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毙l珩抬目與皇帝對視,“按此人的描述,撈上來的尸骸已然腫脹不堪,想來面目也是難以辨認。又如何能確定死者便是公主本人呢?” “呵,倘若死的不是昭鸞,寧王倒真可以用先前的說辭蒙混過關?!币恢背聊谂缘谋痹饺首雍龅乩湫α艘宦?,逼視著衛珩道,“如今昭鸞的尸身就停在偏殿,是與不是,你親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 衛珩進入那停尸的偏殿已有一刻鐘。 “皇上,要不要差人進去看看?”皇帝身邊的掌事內官周全小聲道,“聽聞寧王那畏尸癥厲害得很,一見尸體便會昏厥過去,萬一倒在里面……” “那樣的傳聞你也信?大理寺破獲那么多樁大案,難道全靠運氣不成?” 皇帝抬目看了看緊閉的房門,到底又說了句,“寧王不是個莽撞的,他能獨自進去,便是對自己有把握……再等一刻鐘?!?/br> 然而話音剛落,房門就從里面被推開了。衛珩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向著在外等候的皇帝并北越使團躬身行禮:“陛下久等?!?/br> 見他面色如常,皇帝顯然松了口氣,向著北越三皇子的方向瞥去一眼:“方才三皇子說寧王畏尸,倒是讓朕嚇了一跳。寧王身為大理寺卿,這些年斷案無數,在我朝百姓心里可是律法的象征……” 方才三皇子對衛珩的態度著實咄咄逼人了些,皇帝便有意在他們二人之間打個圓場。三皇子卻不肯領情,只垂眸看著地面,冷冷問道:“寧王可看出什么了?看著那雙藍眼睛,你還敢說這里頭躺著的只是昭鸞的替死鬼?” 衛珩沒直接應答,只對著皇帝欠了欠身道:“稟告皇上,鑒于尸身損毀不輕,要獲得更多線索,還需大理寺的仵作仔細驗過……” “驗?要怎么驗?”三皇子猛然抬頭道,“昭鸞死在你那未婚妻手里還不夠,你還想將她開膛破腹不成?” “開膛與否,在于仵作是否認為尸身存在疑點?!毙l珩平靜應道,“即便公主已逝,也該給她的死一個明白的交代,不是嗎?” “你!”三皇子怒極,“先前我信任你的說辭,才同意給你五日去查昭鸞的下落。眼下真相已經大白,兇手就是你那未婚妻阮秋色,還需要什么交代?!我要立刻拿了阮秋色回北越,讓她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他說罷便領著手下人要走,衛珩亦上前一步,攔在他身前:“這里不是北越,不由三皇子肆意而為?!?/br>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沒等三皇子開口,皇帝便擠進二人中間,搶先道:“昭鸞公主千金之軀,當然不能不敬。三皇子放心,朕決計不會允準任何人破壞公主的遺體?!?/br> 眼見三皇子面色稍有緩和,他接著道:“只是朕亦相信寧王為人,他不會為了替人脫罪,便顛倒黑白。那阮秋色三皇子也見過,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的性子……” “我也曾這樣相信,可是結果您與我都看到了?!比首勇曇衾溆?,“昭鸞已逝,我們北越只想為她討個公道?!?/br> 皇帝一時無話,正為難著,卻聽衛珩沉聲道:“五日之期還未結束?!?/br> “對對對,”皇帝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左右先前的約定還剩一日半,不如請三皇子再等一等,看看寧王能給出怎樣的解釋?” “再等下去,只怕寧王早帶著他那未婚妻遠走高飛了?!比首永浜叩?,“況且就算我能等,昭鸞的尸身能等嗎?父王那邊也急著要個交代……” “三皇子若是擔心尸身腐壞,朕便調些消暑的冰塊來,總能保得公主七八日不生變化?!被实勖Φ?,“你若擔心阮秋色逃走,朕便讓人將她看管起來,總歸不差這一日半……” 他話剛說罷,又給衛珩使了個眼色:“寧王,朕先前體恤阮秋色落水失憶,才允你將她留在宮中。她是此案唯一的兇嫌,按律是要收押的?!?/br> 言下之意,要讓三皇子退讓,他也得拿出些誠意。 衛珩低頭思忖片刻,終于做出了妥協:“臣可以交出阮秋色讓人看管。只是她身為女子,眼下心智又近乎稚童,倘若將她下獄,或是交由三皇子的人手,臣實在無法安心?!?/br> 皇帝無奈道:“那你想怎么辦?” “臣請求陛下,將阮秋色送至太后那里看管?!毙l珩答道,“太后對此案甚為關切,也決計不會對臣偏袒。將阮秋色交予太后,想來是個兩全之法?!?/br> 太后如何將寧王視作眼中釘rou中刺,這一月來也是有目共睹。于是三皇子冷淡地哼了一聲,倒是難得沒反對衛珩的提議。 *** 衛珩回到下榻的朝露殿時,天光已然微亮。阮秋色猶在榻上酣眠,她唇邊抿著個淺淺的弧度,口中還咕噥著什么。 湊近去聽,依稀分辨出個“爹”字。 衛珩本就蹙著的眉心便又擰緊了些。他靜靜地注視了阮秋色片刻,才緩慢地伸出手,指尖落在阮秋色頰邊,極輕極輕地撫了一記,像是不忍驚她好眠。 “就送你去你爹身邊,可好?”他輕聲喃道,“他在太后身邊多年,與我們里應外合,總能保得住你?!?/br> 阮秋色在夢中似有所覺,下意識地抬手,將衛珩的手指抓在了掌心。她嘴角的笑意又擴大了些,臉頰挨著衛珩的手背蹭了蹭,暖烘烘的讓人發癢。 衛珩靜靜地注視著她的睡顏,半晌,才捏了捏她的臉頰道:“阮阿秋,起床?!?/br> 阮秋色睡得沉,被喚了好幾聲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她茫然地與衛珩對視了片刻,才含含糊糊地說了聲:“美人哥哥,你的手好涼呀?!?/br> 其實不止是手,衛珩后背上的衣料也都被冷汗浸透了——盡管方才他沒看那尸身一眼,但與那尸體共處一室仍是難以承受的痛苦。 衛珩收回手,背在了身后:“本王剛才去見你爹了?!?/br> “真的?”阮秋色眼睛一亮,猛地坐起了身子,“我爹在哪?怎么不跟你一起來看我?” “先前本王跟你說過,你爹正在為皇上畫一幅很重要的畫作。畫完之前,還不能來見你?!毙l珩說得煞有介事,“不過他擔心你在本王這兒只知道玩,荒廢了畫技,所以專門為你選了個老師。接下來的兩天,你便在他那里學畫?!?/br> “咦?”阮秋色迷惑地眨眨眼睛,“可是我爹從不催我學畫的,他說像我這么大的孩子,就應該每天在外面玩耍?!?/br> 衛珩倒沒想到阮清池從前是放羊式育兒。他的謊言被無情戳穿,正不知該如何圓過去,卻聽阮秋色又道:“那老師是誰呀?如果他的人像畫得好,我倒蠻想跟他學一學,這樣的話,以后就能給美人哥哥畫像啦!” “既然是你爹專門尋來的老師,那自然是好的?!毙l珩立刻順坡下驢道,“快起來收拾收拾,那老師……就在門外等你?!?/br> 第161章 決定 還沒到真正的山窮水盡時?!?/br> 熹微的晨光里, 太后身邊的掌事內官溫筠立在朝露殿門外靜候。 他帶來的宮人和北越使團中的兵士分成兩列,黑壓壓地站了一片。 “本王既做出了承諾,便自會遵守?!毙l珩輕嗤一聲, “三皇子何至于如此多疑?!?/br> 此言一出, 北越的士兵立刻便sao動起來。 溫筠躬身行了一禮:“多謝王爺顧全大局。王爺請放心, 太后對阮姑娘甚為關心, 這兩日我也會仔細照料?!?/br> “人交到你手里, 該當如何,你要仔細掂量?!毙l珩一字一頓道,目光別有深意地與他對視, “倘若她有半點閃失……” “老奴心中自然有數?!睖伢尬⑽㈩h首,轉向縮在衛珩身后的姑娘, 那雙古井無波的眼里突然有了些許動蕩。 他輕輕地吸了口氣,咽下胸臆間涌動的酸澀,向著阮秋色伸出手:“走吧?!?/br> 乍見到門外這么多人,阮秋色原本有些害怕,可不知為何,面前這瘦小干巴的中年人卻又讓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是在哪里見過呢?想不起來。 可這不應該啊。按說她的記性最是準確, 但凡是見過的人, 從來不會忘記的。 “愣著做什么?”見阮秋色遲疑,衛珩牽起她的手遞了過去,“這便是來接你的人?!?/br> 阮秋色小心地握了握溫筠細長枯瘦的手指,回頭看了看衛珩,又向著溫筠問道:“您便是要教我畫畫的老師么?美人哥哥說,您會畫好看的人像……” “怎么?我不像會作畫的樣子嗎?”溫筠問道。 “您的手指好硬?!比钋锷t疑道,“我爹說,手對畫師來說比筆還重要, 須得好好保養……我爹的手可軟了?!?/br> 溫筠垂目看向自己展開的五指,指節突出,讓人想到虬曲的枝杈。他苦笑了一聲道:“你爹說得不錯?!?/br> 阮秋色立刻高興起來:“那當然。我爹可是書畫狀元阮清池,他很厲害的?!?/br> 便是心堅似鐵的寧王大人,此刻也不由得將目光別向一旁,避過了溫筠面上的神情。 “阮阿秋,到了那邊要聽話?!毙l珩捏了捏阮秋色的臉蛋,“本王過兩日便來接你?!?/br> 阮秋色懵懵懂懂地扭頭看他:“美人哥哥,我晚上不能回來住嗎?” 只是學畫倒沒什么,要在陌生的環境過夜,還是讓她有些不安。 “你爹說,只有這樣封閉式的教學,效果才最好?!毙l珩在正主面前扯起謊來似乎也毫不心虛,“倘若你乖乖的……” 他頓了頓,一時卻想不出什么能給的承諾。 畢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兩日后他們需要面對的局面,兇多,吉少。 “美人哥哥,”阮秋色扯了扯衛珩的袖口,甜甜地沖他笑起來,“只要我乖乖聽話,你就要來看我,好不好?” 看著她與從前別無二致的笑臉,衛珩只覺胸腔里的空氣都稀薄了幾分,在心尖漫溢出一陣澀痛。 他把逐漸上涌的苦澀壓在舌根,低低地應了聲“好”。 *** 送走阮秋色,仍有千頭萬緒的難題等著解決。衛珩坐在桌案前思忖片刻,索性挑出了最簡單的一個:“時青的傷勢如何了?” “回王爺,昨夜傅太醫看顧了半宿,勉強吊住了性命?!鄙韨鹊陌敌l答道,“人還昏迷著。傅太醫說他已經盡力,是生是死端看這三兩日能不能醒過來?!?/br> “那就當他是死了,喚傅宏回來吧?!毙l珩神色平靜道,“從今日起,你便是千機營新任統領?!?/br> 那暗衛一愣:“可是……” “時青沒提醒過你們,本王不喜歡話說兩遍?”衛珩抬眉冷冷地瞥他一眼,“他傷重至此,便是醒了恐怕也是半殘之身,如何堪當重任?” “王爺恕罪?!卑敌l忙道,“那時統領……時青該作何安置?” “一般傷員該怎么安置,也要本王教你嗎?”衛珩不悅道。 “……王爺恕罪?!?/br> 那暗衛應得有些勉強,蓋因時青素日待他們寬和,亦是所有暗衛心向往之的標桿。況且他伴寧王多年,到了卻落得如此下場,如何能不叫人齒寒。 “對了?!毙l珩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隨口說了一句,“本王依稀記得,時青在蒔花閣里有個相好的女子,不如送他去見上最后一面罷?!?/br> “蒔花閣?”暗衛不由得一驚,“時統領竟……” “不是什么光彩事,你挑些可靠的人,親自去辦?!毙l珩道,“本王畢竟與他主仆一場,不想聽到掌事會在此事上多嘴?!?/br> “是?!蹦前敌l再無暇顧及沉穩持重的時統領同煙花之地多么格格不入,領了命令便匆匆走了。 解決完頭一件事,衛珩抬手按了按眉心,緩慢地呼出一口氣。 這不是萬全之策,可他沒有時間為時青籌劃更多了。蒔花閣的掌事是阮清池的故交,這些年待阮秋色與云芍也是真心實意,想來是會盡力相幫。 至于時青能不能扛過這幾日,掌事會那邊會不會發現他這個主人徇私,都禁不得細想。 正沉思著,卻聽見有沉重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世子,您慢些走……” 裴昱的副官一迭聲的勸阻也沒能攔住他的腳步,衛珩抬眼去看,只見裴昱單手拄著根拐,大步邁過了門檻。 昨夜裴昱中了兩箭,一箭在右肩,一箭在左腿,所幸沒有傷及要害。只是他這樣大開大合地走路,腿上的傷處隱隱崩裂幾分,包裹傷口的絹紗上沁出了血色。 要是從前的衛珩見他這樣,一定會諷刺一句:“腿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