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小錦鯉 第123節
自衛珩的母妃離世,素若本就活得如同枯槁,對這塵世沒有多少眷戀。遺書的筆跡里連逼迫的痕跡都看不出來,更遑論留下什么和兇手有關的線索了。 調查到了這里有些難以為繼,衛珩只好按著原先的計劃,一一排查宮人們在案發時的動向。雖然費時費力了些,但早晚能捕獲到蛛絲馬跡。 阮秋色那日說過,這案子她要陪著衛珩一起查。于是衛珩查案時她便像個小尾巴似的跟著,尋著空子就同他說兩句話,免得他陷入過往的回憶傷神。 而她之所以能做到這個,是因為昭鸞這幾日忙著去糾纏裴昱,自然不需要她的陪伴了。 說起昭鸞和裴昱這一對,倒真是讓她有些如釋重負。昭鸞每天夜里都會來寧王府同她說說白日里都發生了什么,進展順利得讓人驚訝。 首先是約會。 “今日裴公子帶我去了馬場,一開始我想著你們國家男人喜歡弱女子,便故意放了水給他,沒想到他一輪跑下來套了我兩圈。我一個不服氣,便將自己真正的實力都使了出來,可還是輸了他一點點——不過輸了更好,我就喜歡比我厲害的男人?!?/br> 再來是見長輩。 “……今天他帶我去見了他的師父,老人家可是一代宗師,我仰慕很久了。他師父一點都不古板,九十多歲了還打趣我們,你是沒看見,裴昱耳根子都紅了,結結巴巴的,別提有多可愛了……” 然后是親密接觸。 “今日我裝著崴了腳讓他背我,他只猶豫了一下下就同意了!你們國家的男人不是最含蓄了嗎,我上了他的背,就是他的人了?!?/br> 而就在昨日…… “今天!今天他帶我回家了!雖說是帶我去看他的兵器收藏,可是阿秋你想想看,這四舍五入一下,跟娶我過門有什么區別?!” “沒有,沒有區別?!比钋锷凰铠喪降墓芳Z塞到麻木,干笑著說了聲,“你們真是天造地設,讓人嫉妒到發瘋的神仙情侶?!?/br> “我也這么覺得!”昭鸞的眼睛亮若星子,攥著拳頭勝券在握道,“我明日便去同他表明心意,和他把婚事定下來!” “明日?”阮秋色瞠目結舌,“這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昭鸞搖了搖頭道:“我與父君約定了時間,在這里待不了多久。先把這婚結了,不就能帶他一起回北越給父君瞧瞧了?” “可是……”阮秋色又道,“表明心意這種事,不是該由男人來做嗎?” “我們北越男女都是率性坦蕩,沒有這種說法?!闭邀[沒所謂地擺了擺手,“何況裴昱在那方面好像還挺靦腆的,等他先來表白得等到什么時候啊?!?/br> 她看阮秋色憂心忡忡的樣子,又補上一句:“你放心,我會裝作很柔弱,很含蓄的樣子同他說的。這幾天他一背過身我就拼命搓臉,在他看來,我可是個一說話就臉紅的嬌滴滴的小姑娘呢?!?/br> 阮秋色知道勸不住她,只好由她去了。等到夜里還是覺得放不下心來,便纏著衛珩問他:“你說表弟喜歡什么樣的女子???按說習武之人喜歡直來直去,可我覺得他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說不準還是喜歡文靜溫柔些的……” “那可未必?!毙l珩淡淡道,“倘若裴昱喜歡溫柔的,會鐘情于含光國那個喊打喊殺的公主嗎?” 阮秋色這才意識到她這幾日心頭的不安是因為什么。裴昱近來像是變回了從前的樣子,活潑愛笑,完全是個明朗的大男孩樣,一時間讓她忘記了那日在玉凰山上,他看著賀蘭舒的眼神是如何的瘋狂。 他曾經那樣刻骨銘心地深愛過青鸞公主,會這么容易便喜歡上昭鸞嗎? 縱然昭鸞生得天姿國色,方方面面都與他投緣,也未必啊。更何況昭鸞同為一國公主,名字里又帶了個鸞字,裴昱看著她的時候,心里會是什么樣的感覺呢? 不過她很快就沒時間去思考裴昱的心情了。因為衛珩已經察覺到了她對表弟過分的關心,渾身冒著酸氣地貼了過來。 “你管人家喜歡什么樣的女子?”寧王大人沒好氣地去咬她的耳垂,“有那個工夫,不如多關心關心你自己的未婚夫?!?/br> 第130章 真相 “你要娶我?” 阮秋色的擔憂果然不無道理。 第二日夜里, 昭鸞破天荒地沒來寧王府找她。一想起她昨日興沖沖地說要去表明心意,阮秋色總覺得放心不下,一定要去四方館看看。 夜色已深, 衛珩執意要與她同去。阮秋色怕昭鸞不好意思, 便對他極力勸阻。 兩人正糾纏著, 侍從匆匆來報, 說是裴少將軍來訪, 要見見自己的表哥。 阮秋色趕忙迎了出去。裴昱一見她,愁容滿面的臉上多了些尷尬之色,只吶吶地叫了聲“表嫂”, 便不自在地別開了視線。 阮秋色知道裴昱定是不好意思同她說什么的,于是也不多追問, 只將裴昱往衛珩書房里讓了讓,便讓侍從備好了馬車,不多時便到了四方館。 一見到她,昭鸞的貼身侍女面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阮姑娘,我家公主說了,誰來也不見的……” “是出了什么事嗎?”阮秋色急聲問道, “昨日她說要向裴昱表明心意, 可是不順利?” 那侍女也不知道其中的細節,更不好議論主子的私事,思來想去,只長長地嘆了口氣道:“顧不了那么多了,阮姑娘還是進去看看吧。公主從傍晚回來,便哭到了現在呢……” 阮秋色一進門便嚇了一跳。房間里沒點燈,借著廊上的光亮,能看見滿地的狼藉。碎瓷片里夾雜著枕頭, 擺件之類摔不壞的東西,主人的心情一看便知。 尋常人家的女子鬧起脾氣來,自然不會是這么大的陣仗,可昭鸞畢竟是養尊處優,嬌縱慣了的一國公主,將氣撒在物件上,阮秋色也見怪不怪。她接過侍女遞來的燈盞,小心翼翼地躲開碎瓷往里走,果然看見床邊的地上有個人影,下巴戳在膝蓋上,雙目無神地坐著。 昭鸞專注地出著神,阮秋色走近時她才驚醒過來,慌亂地抬頭看她。她絕美的眼睛周圍浮腫了一圈,臉上淚痕未干,看起來憔悴又可憐。 阮秋色忍不住嘆了口氣,蹲下身子,將燈盞放在一邊,軟著聲音問她:“裴昱跟你說什么了?” 聽到她這樣問,昭鸞的眼神頓時多了些難言的委屈。她不慣在人前掉淚,只倔強地把臉轉向了一邊,沒立刻回答阮秋色的話。 今日她邀了裴昱去京郊打馬賞花。五月里陽光明媚,風和日暖,道旁開著成片的木槿,絢爛如霞。 行至一川溪流,二人將馬兒放在河邊吃草。裴昱覺得口渴,便取下水壺,彎下身子在溪澗舀了些許。他剛仰頭飲下一口,便看見身側的昭鸞目光熱切地盯著他瞧,不由得頓住了動作。 “公主……也想喝水么?”他猶豫著問了句,“這水壺是我用過的,公主若不嫌棄……” 他正想說“請等我清洗一下”,便見昭鸞輕輕巧巧地從他手里將水壺接了過來:“不嫌棄不嫌棄?!?/br> 她邊說邊對著嘴唇喝了一口,眼睛都笑得彎了起來。 這可是他方才喝過的水壺哎……四舍五入一下,他們兩人跟親了嘴有什么區別? 她在這頭美滋滋地想著,沒看到裴昱眉心蹙了蹙,想說什么卻又欲言又止。 北越國民風的確開放,他駐扎北境時,遇上邊關女子,也要被她們調戲兩句。昭鸞性情爽利,她都不在意這個,他一個大男人計較這么多,反而顯得扭捏小氣。 這幾日他常常這樣說服自己,昭鸞會有許多過分親昵的舉止,都是她性情大大咧咧的緣故。比起挽他胳膊或是崴了腳讓他背,共用一個水壺好像也沒那么過分。 喝過了水,兩人在溪邊坐下,靜靜地看著面前的潺潺流水。 此刻熏風拂面,鳥聲啁啾,氣氛當真是極好的。昭鸞偷眼看了裴昱兩眼,想起自己表白的計劃,便清了清嗓子,柔柔地說了句:“這幾日與裴公子相處,真覺得一見如故,十分投緣?!?/br> 裴昱點頭應道:“是啊,像公主這般與我志趣相投的朋友,這些年還未曾見過。倘若你是個男子,你我定會是無話不談的知交摯友……” “男子?”昭鸞愣了愣,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難不成你覺得我有什么地方像男人?” “啊,請公主恕我失言?!迸彡疟傅貨_她笑了笑,“公主這般文靜嫻雅,無論如何也是與男子扯不上什么關系的?!?/br> 昭鸞聽他夸自己“文靜嫻雅”,便知道這幾日的辛苦沒有白費,于是按照原來的計劃,低下頭幽幽地嘆了口氣道:“只可惜……我與父君約好了,回了北越便要嫁人的。若是如此,恐怕日后很難再與公子像現在這般談天說地,聊個盡興了?!?/br> 裴昱聽到這里,也皺起了眉頭,面上的神情頗有幾分遺憾。 他方才所言并非客套。昭鸞公主不僅通曉十八般兵器,眼界也絕非尋常女子可比。無論是聊起軍中見聞,還是他學武時的趣事,昭鸞都是興致勃勃,說一句能接上好幾句的。 雖然和她嬌柔的外表不相稱了些,但裴昱覺得,她心里像是住著個自由自在的少年,那股颯爽明朗的勁兒是藏不住的。 昭鸞觀察著他面上的神情,趁勢又道:“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br> 裴昱詫異地抬頭看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舒展了眉頭道:“是有個辦法,能讓我與公主情誼長久?!?/br> 昭鸞毫不意外地將那句“情誼”聽作了“情意”,下意識地絞起了自己的衣角,忸怩了一會兒,才紅著臉注視著裴昱道:“公子是說……” 兩人俱都深吸了一口氣,同時將自己的心意說了出來—— “你要娶我?” “義結金蘭!” 空氣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 四方館內,昭鸞將臉藏在昏暗的光線里,吸了吸鼻子,才悶聲對阮秋色說了句:“原來這些天……都是我自作多情罷了?!?/br> “啊……”阮秋色有些意外,“可是這幾日,你們不是很親近嗎?他還帶你去見了師父,帶你回家……” “這些都是我主動要求的?!闭邀[啞聲打斷了她,“裴昱說,他根本沒往那方面想。先前他聽了京中的謠言,問過我是否對寧王有意,我自然是說看不上寧王的。裴昱便一門心思地覺得,既然他表哥那樣的品貌我都沒看上,自然也是看不上他的,所以只當我是想同他交個朋友……” 她頓了頓又小聲說了句:“寧王……哪里比他好了?!?/br> 阮秋色張了張嘴,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好湊過去摟住昭鸞的肩膀,讓她把頭靠在自己的肩上。 昭鸞比她高了大半個頭,此刻小鳥依人地偎著她,姿勢有些別扭??伤膊辉谝?,沉默了半晌,又輕聲說了句:“裴昱說他已有了心愛的女子,此生決計不會變心的。你可見過他那心上人?生得比我好看,又比我更懂得他嗎?” 阮秋色猶豫了片刻,搖了搖頭道:“他那心上人……已經過世四年多了?!?/br> “什么?”昭鸞“噌”地坐了起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問,“他可沒說那人已經過世了啊……那人是誰?怎么會過世的?” 阮秋色對裴昱與青鸞那一段過往也知之甚少,只是簡單地同昭鸞說了幾句。這故事聽起來多少有些驚心動魄,昭鸞聽得專注,偶爾還會發出一聲感嘆。 “……青鸞公主身故后,裴昱為了替她復仇,在京中的紈绔堆里混了幾年,所以衛璜那日才那樣譏諷于他?!?/br> “怪不得,”昭鸞自然找人摸過裴昱的底,聞言點點頭道,“我還說呢,以裴昱的人品性情,怎么可能像傳言中那般?!?/br> 裴昱心懷殺機,試圖報復的事并沒有公之于眾,在世人看來,他就是結結實實地荒廢了四年。阮秋色接著道:“說句實話,裴昱此舉算是賭上了自己的前程性命,他對那青鸞公主的執念也是可見一斑。我本該提醒你的,可那時見你好不容易找到了救命恩人,高興得昏了頭……” 她說著有些赧顏。她不光是替昭鸞高興,也是替自己高興,所以才忽略了裴昱刻骨銘心的這段往事。 昭鸞的關注點卻在別處:“那就是說,他雖然還放不下那女子,可也沒法再同她在一起了?” 她面上凄惶的神色一掃而空,眼里燃起星星點點的光亮來:“那我不是沒有機會的……” “昭鸞!”阮秋色急急地打斷她的自語,“你怎么不聽我說呢,裴昱心里那一塊,也許已經同青鸞公主一起死了。你若還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保不齊會更加受傷的……” “可我的心思已經放在他身上,收不回來了?!闭邀[低著頭小聲道,“再說,他又沒做錯什么,沒道理要守著個記憶里的人孤獨終老吧……” 聞聽此言,阮秋色心里也是一酸,就聽見昭鸞又道:“更何況,我與裴昱的緣分遠在那青鸞公主之前。他那時年紀小,沒把我們的約定放在心上,我也不怪他。這說不準便是上天的意思,就是要我晚些出現,好讓他的心重新活過來的?!?/br> “讓人的心再活過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阮秋色喃喃道。 “那我也要試試?!闭邀[用手揉搓了一下臉上已干的淚痕,終于露出個笑臉來,“成與不成,總要試試才能知道。況且,要我看著喜歡的人沉湎于過往,我做不到?!?/br> “如果……”阮秋色看著昭鸞面上堅定的神情,猶疑著問道,“如果裴昱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還會這樣……” “現在說這個做什么?!闭邀[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話,“如果他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多半是不會喜歡上他的??蛇@世上哪有什么如果啊……” *** 阮秋色回到寧王府時,裴昱已經走了。見衛珩書房里的燈還亮著,她便躊躇著走了進去。 “表弟……方才都同你說什么了?”阮秋色猶豫道。 衛珩淡淡一哂:“還能說什么。他那性子與你差不多,辜負了人家心意,當然過不了自己那一關?!?/br> “那……王爺有勸他什么嗎?”阮秋色走近了些,“昭鸞不肯放棄,不知道裴昱那邊有沒有半點轉圜的余地……” 衛珩拉著她的手,將人扯到腿上坐好:“本王自然希望裴昱能有段美滿姻緣,也同他說了,青鸞公主赴死之前還惦記著為他解蠱,便是希望他能將心意交托于旁人??伤懿荒苈犨M去,就不是本王所能左右的了?!?/br> 阮秋色慢慢地點了點頭:“聽王爺的意思,裴昱……沒那么容易聽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