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小錦鯉 第100節
阮秋色知曉了事態的緊急,連忙去問傅宏:“傅大人,有沒有什么方法,能比循序漸進更快一些?” 傅宏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道:“旁的方法也不是沒有,只是效果難以保證,說不準還要比兩年更久?!?/br> “愿聞其詳?!比钋锷?。 “俗話說,心病還要心藥醫?!备岛贽哿宿酆?,“驚懼癥的病人,之所以會比常人更畏懼某些東西,多半是因為過往的記憶留下的心結。倘若紓解了心結,病癥自然可以治愈?!?/br> “那心結要怎么解?”阮秋色急急追問。 “老夫才疏學淺,對心疾的鉆研并不深入?!备岛昕嘈?,“家師倒曾說過,心結可用繩結類比,只是擰成個疙瘩的,是人的念頭。對于同一樣事物,各人會產生各種念頭,有些念頭我們不愿去面對,將它埋藏起來,或是加以曲解,便會結成難解的疙瘩。要解開心結,無非是讓病人將自身的念頭理順,幫他們面對罷了?!?/br> 阮秋色聽得似懂非懂,試探道:“就是說,要讓王爺明白,他不愿面對的東西是什么?” 她說著又覺得這方法實在太虛無縹緲了些。衛珩不愿面對的不就是尸體這個實物,還能是什么呢? 傅宏擺擺手道:“老夫這些話,你權當過過耳朵。家師還說過,能以心結掩埋的東西,對病人來說定是極為痛苦的。貿然讓他面對,沒準還會適得其反?!?/br> 這話阮秋色倒聽得明明白白,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br> 她又朝著傅宏躬身一禮:“大人辛苦了?!?/br> 時青也道:“傅大人寫下藥方,我立刻著人去煎藥。您且去隔壁歇歇,青州一行舟車勞頓,瞧您這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又被叫來了王府……” 傅宏笑了笑:“倒也無妨。剛在府中也歇了小兩個時辰,只是家人不知我的歸期,沐浴的熱水都得現燒,才沒來得及換衣服?!?/br> “沐???”阮秋色像是被點醒了一般,眼睛突然一亮,“我怎么沒想到沐浴呢!” 時青詫異地看她:“什么?” “王爺不是覺得冷嗎?”阮秋色拍了拍手,“還有什么比沐浴更暖和的呢!” “倒也有些道理……”時青猶豫著點了點頭,“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阮秋色興奮地搖了搖他的胳膊,“時大哥,快讓人準備熱水,伺候王爺沐??!” 她也沒注意到時青為難的臉色,又補上一句:“快呀,越熱越好!” 第107章 沐浴 為所欲為。 跟著時青來到寧王府里的沐浴之所, 阮秋色有些瞠目結舌。 她原以為王府里的浴桶無非是大一些,所用的木材更昂貴些;然而衛珩寢房后頭那宮殿一般的浴池使她明白,是貧窮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王爺平日里是不是……”她猶豫著問道, “……非常喜歡沐浴???” 這整間浴室均以漢白玉打造, 入目皆是白瑩瑩的一片。兩丈見方的浴池還雕刻成了蓮花瓣形, 水汽氤氳, 若隱若現的, 看上去簡直有幾分仙氣。 時青邊走邊道:“整個寧王府是先帝親自督工建造的,雖說遵循了王府的制式,但外面看不見的地方, 都是極盡奢華的。例如這浴室,據說是比著皇宮里沐浴的九龍殿而建, 足見先帝對王爺的愛重?!?/br> 阮秋色點了點頭,只輕聲說了句:“先帝的愛重,或許沒趕上王爺正需要的時候?!?/br> 時青沒再說什么,只吩咐背著衛珩的侍從小心地將他放在浴池邊,又朝阮秋色躬身一禮道:“那就麻煩阮畫師替王爺寬衣,我們就先……” “哎?”阮秋色愣了愣, “你們不留下來伺候王爺沐浴嗎?” 時青為難地搖了搖頭:“王爺沐浴時, 從來不許旁人在側?!?/br> 軍中不比皇宮,很多事情本就習慣了親力親為。加上衛珩對旁人的視線厭惡得很,除了身邊一二親信,平日里都不愿讓人近身,更別提讓人看他寬衣解帶了。 阮秋色臉上“騰”地紅了紅,吶吶地說了句:“可是……” “阮畫師,事急從權,就辛苦你一二?!睍r青朝她拱了拱手, “倘若我們脫了王爺的衣服,怕是要被杖責三十逐出王府的,若是阮畫師的話……我想王爺應該不會怪罪吧?!?/br> 不會怪罪……嗎?為什么她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然而時青已經帶著那名侍從退了出去。阮秋色想了想,現在也不是忸怩的時候,便蹲下身來去解衛珩的腰帶。 有了上一次在山隙中的經驗,她三下五除二便脫了衛珩的上衣。那夜只借著月光,什么都瞧不分明,可這浴室里敞亮得很,衛珩的身上的皮膚落在眼里,倒襯得周遭的漢白玉磚石都失了色一般。 阮秋色別開眼,手卻探在他身上摸了摸,也和地上的磚石一樣涼。 沒時間再猶豫了,她手忙腳亂地松開他褲腰間的系帶,又閉上眼睛,把他兩條褲腿拽了下來。 “那個……”總覺得有些心虛,阮秋色小聲地嘀咕著,“我什么也沒看到啊,我眼睛都是閉著的……” 其實是瞇著,影影綽綽地可以看到衛珩的小腿,長度讓她自卑不說,形態也是筆直勻亭。 阮秋色嘆了口氣,將裙擺掖進腰間,又將褲腿高高地挽起來,這才連拖帶拽地將衛珩挪進了水里。 蓮花形的浴池池壁上有一級階梯,她扶著衛珩坐在上面,讓他整個身子都浸在熱水里。她自己則坐在池子的邊沿,一邊觀察著衛珩的臉色,一邊同他說話。 “王爺覺得暖和嗎?”她彎下腰湊到衛珩耳邊道,“我讓他們把水燒熱些了,一刻鐘一換,應當是很暖和的?!?/br> 衛珩的眉心似乎蹙緊了些,顯然對周遭環境的劇變有些感知。 他的反應多少鼓勵到了阮秋色:“暖和的話就快醒過來吧,時大哥說,今日墜馬之事絕非偶然,有人還在暗處窺伺著,王爺早點醒來,才能做好準備應對他們啊?!?/br> 又說了些鼓勵的話,衛珩卻沒有醒來的意思。阮秋色伸手在他頸上試探了一下,似乎沒有方才那么涼了。 “時大哥說,這寧王府是先帝特意為你修建的?!彼p聲道,“王爺喜歡嗎?我想大概是不太喜歡的。房子修得再好,也比不上能陪在自己身邊的爹吧?!?/br> 時青說先帝將寧王府的內里都建造得十分華麗,可除了這浴室,她去過的其他房間都簡潔得很,想必是衛珩并不領先帝的情,讓人重新修整過的。 “換作是我,也不會領情的?!比钋锷珜⑹种鈸卧谙ド?,托著臉道,“為人父母是要給子女撐出一片天的,從這一點來講,王爺的父母一點也不稱職?!?/br> 可不是嗎?衛珩的母妃在孩子面前自戕而死,先皇又將喪妻的怒火發泄在衛珩身上,怎么想都覺得離譜。 “王爺的母妃,是個什么樣的人呢?”阮秋色喃喃道,“一定是個很好看很好看的女子吧……” 衛珩的身體忽然抽動了一下。 阮秋色一驚,連忙跳進水里去觀察他面上的神色:“王爺聽得到我說話嗎?” 聽得到。衛珩在心里說。 他窩在一個漆黑狹窄的小小空間里,兩只手環住膝蓋,將臉埋在雙臂之間。 他知道這是哪里,每一次見到尸體,發病之后,他都會回到這個地方。 這是母妃的衣櫥。 他也知道衣櫥外面是什么。每一次他推開衣櫥的門走出去,都會看到母妃躺在床上,手腕處鮮血淋漓,浸透了半個床榻。 然后他會撲過去,哭著求她將門上的鑰匙給他,求她不要就這樣離開。母妃會對著他露出難得的溫煦笑意,柔聲對他說:母妃怕冷。阿珩,你抱抱我。 黑暗中的小少年將身子往里縮了縮。 不能出去。一旦出去了,便無法拒絕母妃的請求,只能抱著她慢慢僵冷的身體度過一整夜。母妃的身體寒涼徹骨,這樣的痛苦無論經歷多少次,都是他最為恐懼的噩夢。 可是阮秋色在叫他。她的聲音像是隔著重重屏障,卻仍然能聽得清楚,她說:“王爺,你要是能聽見,就快點醒過來啊……” 他也想醒過來,可是醒過來的辦法只有一種。那就是走出衣櫥,抱著母妃,熬過徹夜的冰冷,一直等到天亮。 天亮了,會有人來救他。 可是黑夜太漫長、太漫長了。 衛珩緊緊地閉著眼,渾身開始顫抖起來。 “不……”阮秋色聽見他齒縫里溢出破碎的只言片語,“不能出去……” “從哪里出去?”她抓緊了衛珩垂落在水中的一只手,急聲問道,“王爺現在在哪兒?” 衛珩沉默地顫抖著,手卻用力地反握住她,力道大得讓人發疼:“……在……在衣櫥里……” 阮秋色用另一只手摩挲著他背,溫聲問他:“在衣櫥里做什么?” 又過了很久,才聽到他一字一頓地回答:“藏、藏起來……想、想和母妃一起過夜……” “那為什么不能出去?”阮秋色問。 她話音剛落,衛珩的喘息突然急促起來,像是發生了無比可怖的事情。阮秋色驀地明白了什么——衛珩眼下應該是身處在他母妃死去的那一夜,從衣櫥里走出去,便會看見皇妃的死狀吧? 她鼻子一酸,想起時青說過,皇妃自殺時,將屋子從里面上了鎖,使得衛珩不得不與她的尸身過了一夜。 “好,我們不出去?!彼負嶂l珩的背,“王爺能試著醒過來嗎?” 少年在黑暗里用力地掐了掐自己,覺不出痛來。他又努力地掙了掙,卻掙不脫這個無邊無垠的夢魘。 半晌,他才喃喃地說了聲:“想醒過來,只有一種辦法?!?/br> “什么?”阮秋色的聲音像泡在水里,一蕩一蕩地從遠處漂過來。 “我得出去?!毙l珩道。 若在往常,他會在衣櫥里躲到最后一刻,直到高燒幾乎要燒斷腦海中那根恐懼的弦,才會跌跌撞撞地走出衣櫥,認命地抱緊母妃,等待天亮的救贖。 可這次不一樣,阮秋色在等他。 “好,那你出來?!比钋锷站o了衛珩的手,在他耳畔低聲道,“我會陪著王爺的?!?/br> 她的聲音溫暖有力,少年下定了決心,猛地推開了衣櫥的門—— 衛珩的身體劇烈地戰栗起來。 “冷……” 他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哪怕是浸在微燙的熱水里,也顫抖得不能自已。阮秋色急得掉了眼淚,手忙腳亂地去摸衛珩的臉:“哪里冷?為什么冷???” 衛珩緊閉的眼角滲出一點水痕來,兩手無意識地攥成了拳頭。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喉間擠出一句:“母妃……好冷……” 時青那日的話突然響在了阮秋色耳畔:“……早上禁軍將門破開時,王爺已經失了神智,抱著先皇妃,兩個大人也拉不開……” 她頓時明白了,衛珩所說的冷,不是指周遭的環境,而是指他母妃的尸身—— 她好像知道該怎么做了。 “王爺,你摸摸看,你抱的是我?!比钋锷珜⑿l珩的手抬起來摟緊了自己的腰,“我的身體是暖的,也是柔軟的,和你母妃不一樣……” 她在秘府里之所以能喚醒衛珩,是因為她抱住他的時機正好。那時他正處在夢魘里,緊緊抱著母妃尸身。就在那時,感受到她的溫度,才從噩夢里掙脫了出來。 這個時機才是關鍵。 衛珩的手一開始只是松松地搭在她腰上,漸漸地卻收緊了起來。他將頭埋在阮秋色頸間蹭了蹭,正如那一日,用鼻尖和嘴唇去尋她身上的溫熱。 阮秋色怕癢,渾身瑟縮了一下,卻又將領口拉開了些,露出半個肩膀來讓他貼著。溫熱的水汽蒸得她皮膚透紅,臉上也熱得很,只能咬牙忍著,每隔一陣就問問他:“王爺你醒了嗎?” 不知過了多久,靠在她身上的人含含混混地“嗯”了一聲,那聲音很輕,像是咽在喉間的一聲嘆息。 衛珩慢慢睜開眼,入目便是阮秋色頸上白皙透粉的皮膚。再一抬眼,對上她烏黑的眼瞳,被周圍升騰的白汽潤了一層水霧,含著盈盈的笑意。 像四月里暄白明媚的日光,足以讓那些陰冷晦暗的記憶蒸發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