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小錦鯉 第76節
阮秋色腦袋里正轉著紛繁復雜的念頭。船市的主人為什么會有阮清池的畫?他也是朱門的人?可阮清池是秦先生他們那邊的,與青州這邊水火不容,又怎么會贈畫給這人?而且還是她的畫像? 就在這樣一團糟亂里,她卻還記得范昀說過,這船上不能提“買賣”。屏風后的人若真是船市之主,想必也是看重這個規矩的。 那人沒立刻回答,阮秋色卻覺得他審視的目光似乎能穿出屏風來,在她身上戳出個窟窿。 “那他就沒告訴你,”那人聲線沉沉,“二樓的房間不得擅入?” “沒、沒有。他說我可以四處走走的……我、我也不知道這間屋子不能進……” 在那人凜冽壓迫的氣場下,阮秋色只覺得周身的空氣都透著涼意。她有種奪門而出的沖動,又惦記著想問那幅畫作的事,只好膽戰心驚地接了他的話。 “這樣啊……”那人沉吟道,“那讓我想想?!?/br> 阮秋色顫顫巍巍道:“想、想什么?” “想想怎么處置你?!蹦侨似狡届o靜道,“我做事很講規矩。從前沒人敢擅自闖入這房間,我也沒來得及立下規矩。但有了你這個先例,今后我便要加一條了?!?/br> “加一條什么?”阮秋色心頭突地一跳。 “都說了在想?!蹦侨艘贿拥?,“‘擅入者死’什么的,聽起來有些呆板無聊,你說呢?” 阮秋色什么話也不想說。但這位顯然不是個善茬,她只好硬著頭皮開了口:“我……我覺得既然是無心之失,應、應該罪不至死吧?” “至于的?!蹦侨苏Z氣平淡,說出的話卻極為冷硬,“過失就是過失,哪分有心無心。你既然惹了我不高興,非死不可?!?/br> 他輕輕巧巧地判了別人死罪,還饒有興致地補上一句:“別急,我幫你想個有趣的死法?!?/br> 他這話像是在開玩笑,可阮秋色沒來由地就是知道,他是認真的。而他口中那句“有趣”不管是指什么,阮秋色都確定自己不會覺得有趣。 “我、我是范昀公子帶來的,”阮秋色結結巴巴地抗辯,“你不能殺我!” 那人輕笑了一聲,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不急,先料理了你,再責罰他也不遲?!?/br> 他說罷,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不出片刻,便有兩個與船上小廝打扮一般無二的男人進了房間,又關上了門。 “把她帶去艙底?!蹦侨寺曇衾飵Я艘唤z玩味,“試試新藥吧?!?/br> 那“藥”字落入阮秋色耳中,讓她眼睫一顫。方才她還不確定,然而一聽這“藥”字,她便明白這船市與朱門就是一家。他們做的不光是那藥的生意,還有林林總總的見不得光的勾當。 那兩人恭恭敬敬地朝著屏風躬身應下,便轉過身來,一左一右地來擒她。 阮秋色腦子里飛快地計劃著該如何逃脫。出門時衛珩說起過,派了兩名暗衛護著她??蛇@一路上周轉了幾回,不知暗衛們有沒有跟上。加上這畫舫附近也藏不住人,他們勢必離得不近,不知她出了這屋子,高聲呼救的話,暗衛們能不能聽得到。 實在不行,她覷著個機會跳下船去,看能不能泅水逃遠一些。倘若暗衛們真在暗處觀察,這么大的動靜,總能發現的。 然而等那兩人擒住了她的胳膊,阮秋色立刻便知道跳船是行不通的。他們看起來其貌不揚,卻有著極為深厚的功夫,她斷然掙脫不了。 那便只能嘗試著呼救了。 阮秋色打定主意,被那兩人擒著走出幾步,卻聽到屏風后面傳來那人的聲音:“等等?!?/br> 他話音剛落,不知道扳動了什么機關,廳里中堂處的墻板“咔咔”地向左右兩邊滑開,露出一條黑黢黢的階梯,直通向船底深處。 “從里面走吧?!蹦侨说?,“料理得干凈些,別讓人察覺?!?/br> 阮秋色心下大駭。她要是被這樣帶下艙底,只怕是無聲無息地死了,外面的人也是一無所知的。 她被那兩人押著走向黑暗的洞口,突然扭過頭,疾聲說出一句:“便是要殺我,也讓我做個明白鬼。你書房里的畫像是哪里來的?” 知道了那人是朱門的人,她原本不想提那畫,更怕被他看到她的臉。若他知道了她是阮清池的女兒,怕是不會放她離開的。 然而眼下保命要緊,他若是看到她與畫中人長得一模一樣,多半是不會輕易要了她的命。 “這與你有關系嗎?”那人語氣疏淡。 “當然有關系!”阮秋色朗聲道,“因為那畫上的人就是——” 她正要說出那個“我”字,船屋的門卻突然被人大力推開了。 阮秋色目瞪口呆地望著來人,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會出現在這里。 “賀蘭?!”她雙手還被反剪在身后,怔怔地看著門口面帶灼色的男人,一聲驚叫脫口而出。 賀蘭舒一言不發地走過來,沉著臉去拂那二人的手。那二人竟像是有些忌憚他,立刻便松了手,讓他將阮秋色拎著護在了身后。 屏風后的人冷眼旁觀著這一切,沉默了半晌才道:“稀客啊。賀蘭公子這是什么意思?” “想向七爺討個人情?!辟R蘭舒亦是冷聲道,“這姑娘是我的人,我要把她帶走?!?/br> 他這一聲“七爺”,聽得阮秋色的眼睛又瞪大了幾分。這屏風后面的人竟是賀七爺?朱門這一支的首領,未來的門主? 她這是一不小心,就闖進了朱門最核心的禁區? 賀蘭舒又和朱門有什么關系?聽他的口氣,像是專程趕過來救她,可他又怎么知道她就在這艘船上? 這一日的經歷著實跌宕起伏,阮秋色一腦門子問號,只覺得太陽xue都有些發脹。她突然無比想念起衛珩來,若他在這里,一定能分析得明明白白吧。 “我說過的,你叫我賀七便是?!逼溜L內的男人聲音不似方才一般冷冽,只問了一句,“她若是你的人,為何會與范昀攪在一起?” “她向來不安分?!辟R蘭舒淡淡一哂,“我帶她去醉紅樓里談生意,遇到那范昀。許是看他皮相生得好,就同他勾搭上了罷?!?/br> “哦?”賀七聽他口氣帶酸,詫異地挑了挑眉毛,“我還以為她是在你手下做事……她竟是你房里人?” “讓七爺見笑?!辟R蘭舒拱手道,“今日她沖撞了七爺,我代她向您賠罪。若七爺愿意諒解,我便帶她離開了?!?/br> “不急?!辟R七沉吟片刻,慢條斯理地說了句,“江陰一帶近來連降暴雨,淹了我們倉庫里不少原料……” “七爺需要什么,只管列張單子,賀蘭家一定照辦?!辟R蘭舒想也沒想地應下,“那我們就先告辭了?!?/br> 他似是一刻也不想多待,拉著阮秋色便走。 賀七竟也沒攔,待他們出了門,才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對著那兩個手下淡聲道:“拿下范昀,帶過來見我?!?/br> *** 阮秋色被賀蘭舒扯著一路走下了二層,這才發現這畫舫正停在那小樓的后門,他們方才上船的地方。 直到出了那小樓,登上繪制著賀蘭家徽標的平船,賀蘭舒才放開她的手,長出了一口氣。 “賀蘭……”阮秋色看著他仍有些凝重的神色,猶猶豫豫地問了句,“你怎么知道我在那船上?” 她現在有一肚子的問題,又不好直接問他,便從里面先挑了個不那么難于回答的。 賀蘭舒沒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從阮秋色頸間的紅痕上一掃而過,徑自在船里陳設的桌前坐下了。 “我一直派人盯著你?!彼痪o不慢地倒了兩杯熱茶,又遞給阮秋色一杯,這才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道,“我來青州,也是為了你?!?/br> 阮秋色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愣愣地重復了一遍:“為了我?” 她懷疑過賀蘭舒來此地的目的,卻沒想到他這樣直白地承認,直白到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什么叫為了我???” “準確來說,”賀蘭舒淡聲道,“是為了方才那樣的時刻,為了不讓你見到那人。但我還是晚了一步?!?/br> “你說賀七爺?”阮秋色懵懵懂懂地問。 賀蘭舒點了點頭。 “你知道朱門,也知道他是誰。寧王所查的案子,也與他的生意有關。但你們都不知道他是個多么可怕的對手?!?/br> 阮秋色搖頭道:“我們知道的,他是……” 她話剛出口才意識到,賀蘭舒與那賀七爺關系匪淺,還不知是敵是友。有關案子的事,自然是不能對他說的。 賀蘭舒看出她臉上的猶豫,無所謂地笑笑:“我對寧王的案子不感興趣。我來青州,只是想護你周全而已?!?/br> 阮秋色面上一紅,又不知道該怎么接他這話,半晌才訥訥道:“你與那賀七爺,是什么關系???” 賀蘭舒只是認真地看著她,溫聲問道:“你真想知道?” 阮秋色立刻點了點頭。 “這是我賀蘭家的秘密。在這世上,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一只手便能數的出來……” 他說話的語氣神神秘秘,阮秋色聽得有些緊張,下意識地喝了口茶水。 賀蘭舒的眼里突然涌現出些笑意,話鋒一轉道:“既然是秘密,我自然不能告訴你。除非你成了賀蘭家的人?!?/br> 一口茶水嗆進阮秋色的嗓子眼,她躬著身子,咳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你別開這樣的玩笑呀……” 賀蘭舒對她的心思,阮秋色或多或少也體會了出來。她心里藏不住什么,索性把話同他說開。 “賀蘭,多謝你今日救了我。你許了那賀七爺什么條件,我回去告訴寧王,讓他補償給你?!彼f著有些不好意思,“按說該由我來還,但我恐怕是還不起的。左右我們快要成婚了,我想他不會怪我自作主張的?!?/br> 她自覺這幾句話說得很有分寸,也不至于讓兩人尷尬,便觀察著賀蘭舒的臉色,等他的反應。 賀蘭舒斂了面上的笑意,忽然正色道:“你不能回寧王身邊去?!?/br> 阮秋色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我方才說過,賀七是個很可怕的對手。你已經在他那里露了臉,他一定會派人盯著你的一舉一動。若你回到寧王身邊,豈不是引火燒了他的身?”賀蘭舒道。 阮秋色弱弱地應道:“那、那我小心一些,不叫他察覺便是……” 賀蘭舒搖了搖頭:“青州城里到處都是他的人,便是我這條船上也定然有他的眼線。方才我在他面前說過,你是我的人。你只有跟著我,不叫他生疑,寧王在暗處或許還有一絲勝算?!?/br> 賀蘭舒這幾句話說得條理清晰,邏輯分明。阮秋色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那……我總要寫信同他說明原委,不然他肯定會很生氣的?!?/br> 話雖如此,她心知肚明,衛珩無論如何都會很生氣。 賀蘭舒點頭應道:“稍后我會派信得過的人去同他通傳,你不需擔心?!?/br> 阮秋色還是很擔心。她隱隱覺得哪里不太妥當,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忐忐忑忑地點了點頭。 *** 賀蘭家的船大而平穩,不多時就回到了青州城外的那個船塢。 賀蘭舒先下了船,朝阮秋色伸出了手。阮秋色想了想,扶著他的胳膊上了岸。 碼頭上來來往往的都是行人,還有船工們聚在一旁聊天。阮秋色想起賀蘭舒方才所言,只覺得到處都是賀七的眼線,一時間心下有些惴惴不安。 不遠處就停著賀蘭家的馬車。阮秋色跟著賀蘭舒走過去,又同他確認:“賀蘭,你記得要派人告訴王爺我同你回去的緣由,讓他找個機會來見我……” 賀蘭舒還沒說什么,他們身后卻傳來了一道清冷的聲音:“站住?!?/br> 阮秋色渾身一顫,立刻頓住腳,回身望去—— 不遠處的柳樹下面,站著一個挺拔頎長的身影。他頭戴帷帽,遮住了臉上的神色,阮秋色卻知道,他此刻的神情,一定是極為難看的。 衛珩一步步地走向了她與賀蘭舒。阮秋色心亂如麻,怕衛珩生氣,更怕他被賀七的眼線盯上。 等他走到她面前,她趕緊在他開口前,慌慌忙忙地說了一句:“哥哥,你怎么過來了?” 她暗暗祈禱著衛珩能與她心有靈犀,配合著把這出戲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