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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妖刀記(1-44卷全)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4

分卷閱讀4

    父親自點撥過幾年,除開三位掌院,內功劍藝算是第九代弟子里數一數二的硬角兒,一旦連手,連紅霞也應付得吃力。帶上金釧銀雪,就不能再拿安全做為借口了。

    “可外頭下著雨呢!”許緇衣沒管大庭廣眾,隨手替她理著云鬢。

    “這里頭也下??!”任宜紫一指梁間,巧不巧的順勢讓了開來,回頭仍是一派嬌憨:“大師姊,人家悶得慌。屋里都是男人,有股難聞的味兒,我待著心煩?!睕]等答應,擰腰移步,便要邁出門去。金釧銀雪齊望了許緇衣一眼,并立不動,兩張一模一樣的清秀小臉上看得出同樣的猶疑。

    許緇衣神色淡然,輕聲說:“也好,你就去后頭看看罷。清出一條退路來,沒準一會兒能用上?!?/br>
    任宜紫一停,轉頭笑道:“我就知道師姊疼我。師姊放心,全包在我身上罷?!蹦_步細碎,提劍徑往后進去了,婀娜款擺的背影引來無數目光,就連觀海天門陣中也不可免。金銀雙姝低頭匆匆尾隨,眨眼便無蹤影。

    水月停軒門下全是女流,在四大劍門中看似敬陪末座,實則不然?!凹t顏冷劍”杜妝憐是當今東海道坐三望二的頂尖劍手,名列天下劍榜,等若擠進了當今劍客排行的前十位。

    除了劍術與美貌,杜妝憐挑徒弟、教徒弟的本領也是天下馳名。

    她的三名親傳弟子年紀輕輕,卻都是四大劍門的響亮字號:二弟子染紅霞武功卓絕,代師傳藝逾七載,誰都知道“萬里楓江”染紅霞是水月門中最難纏的敵手。老三任宜紫十五歲上便代師參加十年一度的四門論劍大會,于朱城山指天臺頂與三大劍門的首腦各對一招;劍上雖無定論,三人卻一致公認杜妝憐是東海最具眼光的師匠,授徒的本領當世無雙。

    許緇衣身為嫡傳首徒,芳齡不過二十九,代掌門戶卻已逾十年,水月停軒在她手里發展好生興旺,杜妝憐得以放心閉關,不問俗事。人說:“撫劍欲誰語,東海三件衣?!卑言S緇衣與觀海天門掌教“披羽神劍”鶴著衣、指劍奇宮宮主“九曜皇衣”韓雪色等相提并論,聲威震動天下。

    四門聯盟里,埋皇劍冢原該是合縱的核心,唯“妖刀”一說委實太謬,蕭諫紙縱有三十年的清譽,望重武林,充其量也只能換來今日靈官廟一會而已。若無法證明妖刀的存在,不過是臨老犯胡涂罷了,誰人理他的瘋話?談劍笏沒有穩鎮場面的能耐,劍冢卻也派不出更象樣的人物了,看樣子連他自己也是半信半疑。

    慘遭沐云色毒手的十二名天門弟子中,還包括鹿別駕的義子,指劍奇宮與觀海天門勢成水火,若說百年來的明爭暗斗是遠因,兇案便是一觸即發的導火線。

    水月停軒一名九代弟子昏迷不醒,算是四門中損失最輕微的,如能自外于兩門惡斗,未始不是合算的代價。水月停軒能有今日之盛,不在吞掠之狠,拓展之速,那些專注“獲得”的男子恐怕永遠無法理解:其實斷腸湖畔的園林基業、錢糧庫稟,均來自許緇衣對“損失”的精細cao作。

    此際許緇衣卻有別樣心思。

    她的目光,始終在鐵籠上下盤桓。

    一旦殿外寒風微停,籠里散發的惡臭就如惡獸出閘,兇猛無匹的沖入鼻端、直竄腦門,摒息也難以頓止。談劍笏里外踱了幾匝,與鹿別駕、魏無音都說不上話,老遠見了,按劍快步行來,團手作揖。

    許緇衣斂衽微福,兩人并肩而立。

    “談大人見過籠里的物事么?”

    見她主動攀談,談劍笏似乎松了口氣,棱峭的輪廓稍見緩和。

    “沒有?!?/br>
    “可知籠中所囚何物?”

    “不知。我剛從勝州回來,院里一片亂,很多事都不大明白?!?/br>
    許緇衣忍不住微笑,對他的率直倒是生出幾分好感。

    白城山聽說受妖刀侵襲,死了十來名院生,劍冢雖涉江湖,卻是不折不扣的朝廷職官,隸屬禮部轄管,典制比照諫院御史臺,撫恤、修繕什么的都得寫章遞折,飛馬分報京城平望都與東海道臬臺司衙門,十分麻煩,非如江湖門派易與。

    眼見問不出底細,她話鋒輕輕一轉?!拔乙娎吓_丞書札上的字跡有些暗弱,著實擔心了一陣,可惜諸事耽擱,沒能上山拜望。還在想今年七月的壽辰,要給老臺丞捎幾盒蔘芝什么的。他老人家的身子骨還康???”

    “身子安好?!闭剟穗y得微露笑意,未幾又補上一句:

    “精神也好?!?/br>
    許緇衣很小的時候,就認識蕭諫紙了。

    盡管印象中他一次比一次衰老,但那雙眼卻始終不曾改變。這些年她忙于門務,與劍冢那廂多是書信往來,至多讓紅霞親上白城山一趟,但許緇衣知道蕭諫紙決計沒有隨著年月增長,而變得胡涂昏聵。

    --這,究竟是為了什么?

    口出謬論、悖意孤行,蕭諫紙到底想做什么?

    世上若有妖刀,又是什么能引將過來,令兩門罷手,卻殺不得放不得?

    “我雖不知所囚為何,但臨行前我家臺丞再三交代,寧可錯放妖刀,不得失卻此物?!狈路鹂创┧囊苫?,談劍笏微微搖頭,面色凝重:

    “籠中之物若與妖刀一同現世,天下將陷浩劫!”

    第二折殘兵之殤,風雨斷腸

    東海朱城山 白日流影城,器作監

    少年穿過長長的巖道廊廡,來到整座城里最幽僻的角落。

    環繞著石砌的鑄煉房四周,仿佛連空氣都被烤得暖洋洋的,門罅里透著逼人的旱勁。放眼東海三大鑄號,“白日流影城”算是字號新的,不過新不代表粗疏,里外都講規矩:此間的鑄劍場非是梁壁打通、喧嘩吵雜的大作坊,而是一座座獨立的石造大院,遠近都不挨一處。

    一位師傅開爐,得有八九名學徒伺候,起爐、燒料、敷土、鍛打、淬火、打磨,各有各的照應,每道工序還須看準時辰下手,以免劍器沾染陰邪穢氣,至為不祥。

    學徒里有天分、肯吃苦的,才能按部就班,從燒炭生火一路層層歷練,聽任房里的師傅支使教訓,過了淬磨這關便算登堂入室,具備正式拜師的資格。這一折騰,少則也要十五年的工夫。

    少年迎著空氣里炙人的滾熱,沿曲折的巖道走過了器作監十一座鑄房,來到最末尾的“辰”字號,額上居然滴汗也無,仿佛一切再自然不過。推開厚重的大門,鍛打鐵胎、紅炭嗶剝的聲響驟然清晰,少年吸了口氣,整整漿好熨平的衣襟袖口,撩衣跨過高檻。

    “媽巴羔子!你誰呀你……”精赤著上身的學徒兇霸霸回頭,突然睜大眼:

    “耿照?”

    被稱為“耿照”的少年咧嘴一笑,微露靦腆,白霜霜的牙被古銅色的黝黑肌膚一襯,倍顯精神。

    “別嚷嚷,按規矩來。當心惱了狗叔?!痹掚m如此,眾學徒仍是撇了工作,一窩蜂擠上前,有的伸手摸摸他的新棉衫,掩不住滿臉艷羨;有的猛撲上來擰頭扭臂,親熱得不得了。

    “都來瞧欸,執敬司的大紅人!”

    “才兩月不見,變了個人樣??!”

    “給俺們說說,都長了啥見識?”

    “見識?見識個屁!”當先那名學徒大笑:

    “咋久不回,準是搭上了姑娘!”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連說帶蹭,手腳都沒閑著,可比嘴皮子利索十倍。耿照個頭不高,人單勢孤,能是這群虎狼少壯的敵手?眨眼陷入十幾只古銅油亮的粗胳膊里,被挾得歪脖子瞪眼,唧唧哼哼掙脫不出,呲牙亂叫一氣。

    “吵什么吵!”

    驀地一聲斷喝,眾學徒噤若寒蟬,個個如中定身咒,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一名黃面鼠須的矮小老人負手而出,尖聲道:“這是我辰字號房里的規矩?執敬司的關條在哪兒?誰放人進來的?”嘴里罵著徒弟,一雙細眼卻斜睨少年,仿佛形容猥崽的還是別人,而非自己。學徒們簌簌發抖,沒敢抬頭回話。

    耿照定了定神,自夾層的衣囊里取出一封對印黃柬,雙手恭恭敬敬捧過?!暗茏臃顖叹此径偣艿姆愿?,往斷腸湖一趟,行前要往長生園去會兒,請狗叔多關照?!?/br>
    狗叔一瞥關條,抬頭“唔”了一聲,其實他大字不識幾個,也沒啥好看。執敬司是白日流影城的中樞,關條不過是王侯府里的排場而已,打著二總管的字號辦事,城里誰人敢阻?

    狗叔上下打量幾眼,閑氣似未出盡,轉頭大吼:“都給老子干活去!回頭我一個一個驗,哪只王八羔過不了關的,小心他一雙腿子!”眾人如獲大赦,立時哄散。

    “你在前堂混得不錯??!”狗叔歪頭背手,乜著一抹冷蔑,字字從鼻腔里擠蹦出來:“看這會兒……都能上斷腸湖啦,不容易??!二總管都讓你干什么?洗衣煮飯、掃地擦桌,還是跟進澡堂搓搓腳,夜里上榻窩香香???”嘿嘿幾聲,說不出的猥褻卑瑣。

    少數幾個跟耿照不對盤的學徒聽了,也跟著嗤笑,引來同儕怒目。

    耿照強笑:“狗叔別拿我開心啦。這是一點小小心意,從前多承關照,還請狗叔不要嫌棄?!边f去一管小油竹筒。狗叔打量片刻,解封一聞,臉色微變:“湖洲的“天雨香”?”耿照赧然一笑:“前日二總管一高興,賞給堂上伺候的弟兄們嘗嘗,我糊里胡涂也分了二兩。想想還是狗叔懂茶,別教我給平白糟蹋啦?!?/br>
    狗叔一呆,沖著竊笑的學徒猛瞪眼:“笑什么?一臉婊子相!”抄起馬扎(古時一種可折迭的小型坐具,木腿交叉成支架,以布、繩、皮革等做椅面,形似今日的童軍椅)劈頭摔去,砸得幾人呲哇亂叫,兀自云山霧罩。

    “今兒……專程去園里看你七叔???不錯不錯?!表橈L順雨的將竹筒揣懷里,狗叔瞇起了吊尾眼,搖著顆老鼠腦袋,神色大見和緩,口氣也親熱許多:“你也算挺有心的了,阿照?!?/br>
    “倒也不是專程,還有公事?!?/br>
    “那別耽擱--”狗叔信手招來一名學徒,話沒出口抬腿便踹:

    “帶阿照去后頭!你們這些個折死爹娘的,剝光了也學不到人家半分乖!”

    辰字號并非城里的最后一進,整座白日流影城依山而建,在山背突出的峭壁平臺上還有一座堆置煤渣敗鐵的隱蔽小院,房里都管叫“長生園”。

    據說金鐵若經反復熔煉鍛打,其中摻入莫名雜質、難以析凈,鑄劍師稱為“鐵精敗壞”者,長置將生陰邪之氣,污染洪爐砧錘,須淋上雞血石灰,拌入煉剩的炭渣同埋深土,以避其穢。白日流影城埋陰鐵的地方,便是這座距辰字號末進足有數里之遙的長生園。

    耿照讓把守辰字號后門的守衛驗了關條,獨自攀上崎嶇的盤腸小徑。除開調任執敬司的兩個月不算,十二年來他幾乎每天都要爬上幾回,山路在他離開的這兩個月里變化不大;走著走著,往事又涌上心頭。

    耿照自小無父,母親本是隨營的軍伎,繼父則是從中興軍里退下來的老兵,隱居在王化鎮外三十余里的貧瘠山村,開一間修犁補鑊的打鐵鋪子,跟誰都說不上兩句,得了個“耿老鐵”的外號。耿照從小不怕火,三歲起跟著耿老鐵敲敲打打,五歲上已能整出一片平鐵。

    耿老鐵拿著那片歪歪扭扭的鐵片仔細端詳,幾天都沒說話。

    某天早晨,他突然賣了拉磨的老馬,再加上一條左腿換來的朝廷恩賞銀扣,熔秤了整整五兩揣在懷里,將耿照帶上朱城山,向在府前做門房的昔日老官長一徑磕頭,依然什么也沒說。

    在耿老鐵心里,或許只有朱城山上的白日流影城,才不致埋沒了他的兒子。

    朱城山雄峙東海太平原,號稱“沃野太平峰”,自來便是天子封禪祭天的首選。自獨孤氏于平望都城插上白馬旌旗以來,朱城山便是本朝的寶地,太祖獨孤弋于山上營建城塞,封予宗室,流影城主世襲一等昭信侯,領山下承恩、王化、懷遠、天長四鎮共九千五百余戶食邑,歲歲免貢,恩遇備至。

    這樣的安排有兩層目的:太平原歷有王氣之說,據之堪可成王,獨孤閥當年便是由此興兵。占山筑城,可保獨孤氏發跡的龍脈永固,王氣源遠流長;暗地里,則寓有監視東海諸藩、諸州治,以及當年協助獨孤弋打天下的東境武林勢力的深意,其中也包括“青鋒照”與“赤煉堂”等兩大火工派門。

    東海饒富鹽鐵,歷為中原正統的兵冶財庫,昔年北方的異族鐵騎橫掃中原,獨孤閥起兵相抗,全仗青鋒照、赤煉堂供應軍械,才得以苦苦支撐,終與人稱“中興名將”的西鎮節帥、大將軍韓破凡東西合兵,完成驅逐韃虜的匡復大業?;食嘏d,京城平望都雖設有軍器監、神械局等官派作坊,但天子點閱出游的儀仗鎧械等仍命青鋒照與赤煉堂承制,歲歲翻新,既予皇恩,亦懷舊情,一時傳為美談。

    白日流影城不走青、赤兩家的路子,專為武林名家造劍,量愈少而質愈精,數十年來別開蹊徑,卓爾成家,與青鋒照、赤煉堂等并稱“東海三大鑄號”。

    流影城于山下物色學徒,揀身家清白、能吃苦的。耿照出身不算清白,靠門房大力疏通,勉強進了辰字號房,誰知房里四名師傅無一肯收,正喚家中領回,門房靈機一動,提議送去長生園。

    原來埋陰鐵的地方常有作祟之說,傳得繪聲繪影,誰也不愛去,干脆搭起草廬,供年老無依的匠人棲身顧守。只是園子離城甚遠,日常不便,還需一名幫忙跑腿的人來使喚。

    耿照就這么留了下來,在盛傳鬧鬼的陰院里打雜。那年他才六歲。

    頭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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