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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最雄厚的江家找上十九娘,說是合了幾家的份子錢,能疏通將軍那廂的關系,有意在金環谷重起爐灶,看中十九娘的手腕,仍是交給她打理,沒準能插上一股。 十九娘眼下沒錢沒人,正需要重整旗鼓,遂由胡彥之給她們母女倆安排的藏身處搬了出來,遷入江氏名下的物業“隨心園”里,也方便同股東們商談合作事宜。此消息一出,越浦風月場無不轟動,十九娘的所在不難打聽;隨心園雖不是誰都能進,料想難不倒有心人。 耿照聽得心頭一沉。 知姑射今日集會的,只有兩方;消息如非古木鳶所傳,可能性便只有一個。 眼下時辰已至,巫峽猿卻未現身,兼且有人蹲點窺探……答案呼之欲出,卻是耿照最不愿接受的結果。 “平安符”一方已知是局。 ——非是“平安符”陣營入了局,而是他們將計就計,設局等著古木鳶! 他霍然抬頭,凝重的神情震懾了老胡。 “老胡,沉沙谷那廂出事了,我得趕去?!惫⒄找粋€字、一個字地說,咬牙欲碎:“你腳程快,去找蠶娘前輩來救,只有她能扛住那灰袍人?!焙鷱┲靼资聭B嚴重,一言不發,轉身掠出淤淺的洲浦,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耿照從懷里取出一封關條,交給十九娘。 “你拿這個到城外巡檢營,請羅統領全營武裝,即刻馳援沉沙谷,告訴他那里有個極厲害的對手,須做好死傷的準備?!?/br> 十九娘并未伸手,抱胸冷冷回望著。 “……我為何要幫你?” 耿照無意在此時邀功,告訴她欲資助金環谷復起的江家、戚家等,全是雷門鶴賣典衛大人面子而牽的線,其中占兩股的烏家,甚至就是七玄同盟的臺面代表。這是事成之后,耿照打算送給老胡的一份禮,當作他將來入主狐異門的活動根本。新上位的胤家二公子可不能只提著兩串芭蕉,就想同母親坐下來深談。 他只對翠十九娘說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那不止是‘姑射’的對頭,他們所圖更大?!鄙倌暌粩S關條,勁力之至,薄封宛若浮木,平平飛至婦人渾圓挺聳的酥胸前。 “……其中之一,便是貴門的胤野胤夫人!” ◇◇◇ 百品堂的天井之中,秋水亭之主南宮損分持刀劍,背對困住殷橫野的奇陣,冷徹的雙眸,緊盯著提掌遮護在聶雨色身前的紫膛漢子。 赤鼎派的“熔兵手”,據說是沒有招式的。西北邊陲三大火工名門,赤鼎、玄鼎、白鼎三派的最高境界,就是將rou身錘煉成鍛兵的神器,以rou身銷熔,以rou身淬火,以rou身磨礪……到得此番境地,血rou之軀既可鑄成神兵,又何須神兵?身之所向,百兵辟易! 這樣的說法在鑄煉盛行的東海,怕只會惹來一陣訕笑。 把手掌練成錘子鼓風爐是吧?腦子壞掉才說這般瘋話! 證諸三鼎鏖兵的凋零破落,可見此說荒謬。赤鼎派甚至已無據地總壇,談大人的武功是他師傅教的,而他到了這把年紀,還沒收過半個徒弟,大半輩子都在替朝廷盡心,侍奉老臺丞。 因此在各種公開場合里、武林要人們各述來歷之際,聽談大人自稱赤鼎派,那些“久仰久仰”、“欽敬欽敬”的背后,不無嘲弄挖苦之意——就是個貶謫失勢的流官嘛,巴望他懂什么把式? 南宮損也曾經這樣想過,直到兩度被那雙灼熱的厚掌逼退,須全力運功,才能抑住經脈中竄流的紊亂內息為止。 較尋常江湖客更好的是,他知道“熔兵手”的是絕學,而且極其難練,萬料不到一名來自平望的造器署丞,能將這幾乎失傳的武功練到這樣的地步。 南宮損的刀劍皆非凡品,交手時,更極力避免直攖談劍笏的雙掌,不給他熔鋼銷鐵的機會;饒是如此,原本澄如明鏡、光可鑒人的刀身劍刃,如今像被焦煙熏過一般,覆了層污濃炭漬,南宮損虛提刀劍,尖端指地,在身前交叉,額汗細密,咬牙不發一語。 談劍笏沒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前,沒敢下重手,只求護住開陣的聶雨色,看到南宮損面色鐵青,暗忖:“以南宮谷主之修為深湛,該傷不了他才是,怎地臉色如此難看?定是心中有愧?!斌@怒略平,苦口婆心道: “南宮谷主,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說,謀刺朝廷命官吃罪不輕,豈可魯莽?你若有悔悟之心,不妨放下武器,好生交代,有什么冤屈,我家臺丞如青天明鏡,定不計前嫌,為你主持公道?!?/br> 身后噗哧一聲,聶雨色為之絕倒。 “你這樣開嘲諷沒問題嗎?當心他抵受不住,一口老血噴上貴臉,場面就難看了?!币娬剟缩酒鹈碱^還欲還口,實在受不了,揚聲對南宮損叫道:“反正也沒別人,你就別死要面子硬撐啦。那副刀劍燙得要命,再不放下,一會煨成了紅燒豬蹄,沒準談大人還要安慰幾句?!?/br> 南宮損嚴峻的鐵面一陣青一陣白,驀地將刀劍往地上一插,雙手負后,冷道: “……殺!”談劍笏定睛一看,刀柄劍柄兀自冒著絲絲白煙,雖有纏革之類,仍阻不住熱氣,可見其中鐵芯紅熾,敢情南宮谷主真是給燙得握不住,而非幡然悔悟。 談大人不及失望,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七、八名秋水亭弟子涌入天井,雖也是一身白袍,卻無一人佩劍,拿的是狼牙棒、鐵桿秤鉈、月牙流星等奇形兵刃,年紀有青有壯,還有一名初老漢子,只是都仿谷中弟子裝扮,混在人群里還不覺有異,此際一瞧,實有些不倫不類。 聶雨色嘖嘖兩聲,哼笑:“聽說秋水亭私下干了不少臟活,能拉來這些個歪瓜劣棗也不奇怪。這些是挑過的??!要是刺龍刺虎、面帶刀疤的都來,堂外能繞幾匝了?!?/br> 八名惡漢更不打話,各挺兵刃圍上。到這時,談劍笏始信南宮損勾串亡命圖謀不軌,大聲斥喝:“別亂來??!刺殺朝廷命官……”哪個肯理他?言語間差點兒沒抓住一桿搠入中宮的鐵槍,槍刃未及劃破手掌,整只槍頭已化鐵水,談大人還得讓過光禿禿的槍桿,又有一柄鋼刀、一只飛鉈襲至。 “熔兵手”神威驚人,但這批卻是南宮損精挑細選的打手,個個身經百戰,手頭不知寄了多少冤魂,見他出手熔去精鋼,立時改奇襲為游斗,兩兩換位、一沾即走。談大人顧忌多多,一會想著開堂問審,一會不忘儆惡勸善,此消彼長,竟也斗了個相持難下。 按說熔兵手這種絕學極耗真力,眾匪徒經驗老到,都在等他內息耗竭,再行收攏。聶雨色看出門道,假意叫道:“喂,你這樣運掌搞得人很熱啊,老子都一身汗啦?!闭剟说菚r醒悟,歉然道:“那我打散些,再熱你就脫衣裳啊?!焙舻囊宦曊苿偶哟?,七尺方圓內無人能近,只剩長兵器稍具威脅;使長槍的雖失其銳,依舊一往無前,奮力搶攻,試圖穿過談劍笏的遮護,逕襲聶雨色。 只是八人進退趨避頗有章法,看在陣法大家聶二公子眼里,活脫脫攤在太陽底下一棋譜,其后十數步無不了然于心,覷準時機信手一指,佯作驚呼: “談大人……小心暗算!”持槍那人沒料到他做賊喊捉賊,陡被一縷指勁戳入眉心,哼都沒哼便翻身栽倒,頓時了帳。 談劍笏又驚又怒:“你干什么?殺人也須論罪……莫亂殺人!”氣急攻心,險些被鋼刀劈中。聶雨色懶得理他,提指飛點,又傷兩人,雖說奇宮嫡傳的“通天劍指”在他手里威力奇大,然而橫尸在前,群匪有了提防,加上談劍笏掌力催逼,眾人散成大圈,指勁難及,此后便無傷亡。 聶二差點氣得中風,須得極力克制,才不從背后一指戳死這木頭腦袋。正想在地上畫個簡單的滅魂陣,伺機誘殺哪個不長眼的,一團烏云遮住天井上方,鷹唳聲中,鐵塔般的紅發大漢從天而降,神威凜凜,提氣暴喝: “……蕭老臺丞,我來救你!” 第二四六折、使子堅銳,破子干城 仿佛自外于天井內的sao亂,打從殷橫野被困,蕭諫紙便一直隔著若有似無的虹光陣壁,打量著這位平生大敵。 他素聞聶雨色大名,萬沒料到,這位號稱奇宮百年僅見的陣法奇才一神如斯,不但能在如此狹仄的室內布成陣勢,陣壁甚至能被rou眼察覺,還困住了三才五峰等級的絕頂高手——上述無論哪一項,都大大顛覆了蕭諫紙對陣法的認知。 奇門術數,迷惑的是知覺,故對死物不生作用。 長、寬五丈的堂構是不會變的,除非動手拆除,或一把火燒了干凈;之所以走不出去、如陷五里霧中,蓋因風生水起調動陰陽,cao五行之氣,以影響五色五聲五感知覺。欲收混沌之效,窄不如闊、明不如暗,日正當中不如風雨晨昏,鋪石走馬熙攘街市,不如老林深水地氣自生。 布奇門遁甲于狹窄的建筑之內,尤為大忌,就像夢睡得再沉,屢遭驚擾,很快就會蘇醒過來;斗室里磕磕碰碰的,難以斷開現實與幻象,兩者疊合得多了,迷陣也就不攻自破。 蕭諫紙想像不出眼前的這個陣,究竟是如何排布而成,他所知的一切玄門數理皆派不上用場,簡直……簡直就像是某種妖法,非托神鬼之說不能解釋。 因此,他忍住了施放火號的沖動,甚至沒有立時撤退——在“殷橫野”動手之后,蕭諫紙就該這么做。這是他與七叔間共有的默契。 迷陣里的殷橫野始終面帶微笑,饒富興致地舉目四眺,仿佛在欣賞什么難得一見的殿堂偉構似的,老人幾以為聽見了他嘖嘖稱奇的聲音,但這純是出于想像,實際上并不可能。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可以與罪魁禍首當面對質的機會,明明近在咫尺,兩人卻無法任意交談。沒有這座難以解釋的奇妙陣圖保護,在場所有人不分敵我,于殷橫野不過俎上魚rou罷了,反掌即滅,沒有對話的必要。 “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盯著灰翳里那張如田舍翁般、無甚出奇的庸碌面孔,蕭諫紙忍不住喃喃道:“你為何而做,又是為誰而做?你……到底是不是當年招賢亭的那個殷橫野?” “……蕭老臺丞,我來救你!” 一聲熟悉的斷喝,猛將老人拉回現實。蕭諫紙本能開口,厲聲喝道:“勿來!我好得很?!辈朋@覺來的是崔滟月,抬見角羽金鷹撲翼振起,七叔畢竟啟動了救援備策,改換成平時說話的聲音口吻,揚聲道:“拿下南宮損,否則谷中諸人一擁而上,有路也出不去?!?/br> 宛若天降神兵的赤發青年,自是乘鷹而來的崔滟月,聽陣后傳來一把冷峻的聲音,不由微怔:“……這語聲好熟,我是在哪兒聽見過?”直到老人把話說完,才會過意來:“是了,原來蕭老臺丞在內堂里?!焙雎犌邦^一人哇哇大叫: “這頭帥鳥你是打哪租的?簡直是酷炫rou炸天!快跟我說……等等,你過來在我耳邊小聲說就好,別讓人聽了去?!?/br> 崔滟月見他單掌撐地,面貌雖頗英俊,但膚色蒼白、眼神冷銳,滿臉的憤世嫉俗,一看就不像好人。果然他身前那名紫膛大漢眉頭一皺,趕緊喝止:“現下是說這個的時候么?你小心莫要挪動手掌,害了我家臺丞性命?!?/br> 崔滟月雖得火元之精改造,武功大進,卻沒有與之相匹配的江湖經驗,逕問紫膛漢子:“你是南宮損?”漢子一怔,大搖其頭:“不是,下官談劍笏,僭居白城山副貳。壯士如何稱呼?” “崔……焦亭崔五?!鳖櫯紊目嗲嗄旰雎缎┰S無措,索性轉頭,見余人皆一色白袍,頓時分出敵我,單臂自背后取下斧刃,壓眼的赤紅濃眉軒起,眸中迸出殺氣:“哪個是南宮損,受我一刀!”挾帶火勁的離垢刀旋掃而出,離得最近的一名匪徒急向后躍,明明躲過了刃尖,衣衫須發卻被烈焰吞沒,沒命地拍打周身火苗,不覺跳近些個。 崔滟月反手一刀,劈得他身首分離,鮮血挾著濃煙烈焰兩頭分裂,撞入廊間,幾幅墨寶沾上火星,劈哩啪啦燒將起來。 余下六名匪徒怒喝不絕,崔滟月掄起焰刃,宛若虎入羊群,眨眼間殺得殘尸滿地、兵刃折毀,離垢刀前竟無一合之將,魁偉的背影披血曳刃,直如修羅。 談劍笏看呆了,連“殺人須論罪”都來不及說,已攤得一地羊片也似。聶雨色見南宮損面色鐵青,不知是心疼字畫,或見得死神迫近,忍不住噗哧一聲:“談大人,合著這位是你本家啊,殺人放火,一次搞定?!蹦蠈m損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刀劍依舊交叉插在身前地面,看不出喜怒心思。 突然間談劍笏“啊”的一聲,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沉落,肅然揚聲:“崔壯士!你手里的那口刀,可是叫‘離垢’?”崔滟月正走向泥塑木雕般的南宮損,聞言未停,沉聲如雷滾: “……正是!” 談劍笏猶未輕斷,厲聲追問:“近日內,壯士可曾去過風火連環塢?” 崔滟月終于停步,微微側首,露齒獰笑:“去過?!辩H啷啷地拖著離垢刀,在地面鋪石留下一道破碎焦痕。談劍笏在邸報里讀過赤煉堂總壇的生還者對離垢刀尸的描述,再無疑義,沉聲道: “殺人兇手!今日至此,究竟有何目的?”崔滟月嘴角微揚,并不搭理,足踏焰星,勢如野火,繼續逼近南宮損。 聶雨色見談劍笏竟有相阻之意,簡直快瘋了:“好不容易狗咬狗,你別在這時發正義春行不?”正欲當頭棒喝,忽然地氣旋扭,內堂的陣壁晃蕩起來,原本如水中滴墨般的灰翳飛快擾動,越轉越見清澈,殷橫野那毫不出奇的微佝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