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618
已經結束了—— 直到老人瞥見那抹逸出檐底的、一現而隱的奇異虹光。 (……陣法發動?。?/br> 這是最糟的事態。蕭諫紙連示警的火號都不及放出,敵人已動上了手。但無論動手的是誰,我方尚未全潰,否則該連耿照安排的第二道防線也失去作用才是。 老人的恍惚僅只一瞬,身后便傳來崔滟月透著慌張的低喝:“長者!” 庵堂底部左側的黑布上,浮露出線條粗獷古樸的獸形輪廓,吻凸口闊、鼻翼朝天,卻是一張猿形面具。覆面之人體格粗壯,一身黑衣勁裝,像是從堂底深處的暗部緩緩升起,宛若幽魂,但這不過是巧妙利用了黑布與庵堂格局的障眼法,來人實際上是從黑布與梁柱的縫隙間鉆出來的,既非無明之物,更不是從地獄爬回來的惡鬼。 ——巫峽猿。 七叔的心沉到了底。 若“權輿”看穿蕭諫紙的局,姑射假集會的調虎離山計自然不起作用,但巫峽猿能知道這里,代表計畫泄漏的層面更廣,可能連耿照那廂也被對手滲透—— 老人忍著焦灼,揮散腦海里浮現的少年身影。如今首要是救出蕭諫紙,想辦法讓崔滟月和自己活著回去。 活著就沒有輸。 “你此番任務……”他趨近崔滟月身后,使出“傳音入密”: “便是掩護蕭諫紙蕭老臺丞離開沉沙谷,遇阻則殺,不得有誤?!?/br> 崔滟月微怔。他遠遠看過蕭老臺丞一回,是上白城山遞冤狀時,管事足足讓他等了三天,才委婉轉達臺丞之意,說此案最好找鎮東將軍,旁人插不了手;相持之際,臺丞恰自廊間經過,院生前呼后擁,其實崔滟月也沒真看見輪椅,遑論其人。 崔滟月對蕭諫紙不肯見他,并不特別怨恨。每個官都是這樣,誰也不敢惹赤煉堂。 七叔輕推他一下,巨靈鐵塔似的赤發青年驟爾回神。 “……得令!長者先行,待我收拾這廝,便即趕上?!?/br> “別婆媽,快去!”老人下巴朝門外一抬,低聲道:“出得庵堂,跳下山谷。這兒我能應付?!辈蝗荽掬僭吕p夾,身形微晃,摔掌轟向巫峽猿! 不僅崔滟月愕然,連巫峽猿也嚇了一跳,料不到斷臂瘸腿的老人,連句拖延的話也不說,閃電搦戰,陡被攻了個措手不及,揚臂掠出一道刀風,卻貼著撲卷而來的灰影削過。 老人心硬如鐵,連一絲騰挪的意思也無,仿佛料定此刀不中,一晃眼已欺入臂圍。 巫峽猿不及回臂,遑論再發第二道,忙豎左掌為刀,七叔掌底沉落,按他左肘一推。掌勁疊上身量,巫峽猿這刀削之不出,索性以肘相格,反扣指掌,去拿老人獨腕,使的是極為刁鉆的小纏絲擒拿手,變招不可謂之不巧。 豈料身在半空的矮小老者,藉著掌勢的反饋微微拔高,驀地袍影連環,分不清出的是膝是腿,“啪啪”兩聲,全撞在巫峽猿反扣的掌間;下勉強擋住,然而間距委實太狹,第二下膝擊逕抵rou呼呼的厚掌,不偏不倚,正中胸口膻中xue! 膻中雖是要害,但也是真氣分布數一數二的致密處。巫峽猿被撞得眼冒金星,護身氣勁自行發動,總算未吐朱紅,小退半步,腳跟一立,勉力撐住身子和尊嚴。 七叔藉這一撞的反饋,身子并未下墜,再得巫峽猿半步之助拉開距離,提氣掄臂,細瘦的胳膊如彈子般射出! 巫峽猿頓覺視界被老人的掌紋占滿,舉手欲遮,驀地掌心一陣劇痛,手背被轟上面門,踉蹌坐倒,雙眼以下及右掌全無知覺,面具內溫黏溢滿,隨即口鼻痛感復蘇,連悶哼都發不出,眼前一片煞白。 原來七叔在擊實的瞬間撮指成拳,凸出中指骨節,作“彈子拳”狀。所擊掌心“勞宮xue”主管心包,不僅打裂骨輪,當場廢他一條右臂,更損及心脈,饒以巫峽猿修為深湛,也只能癱坐于地,左掌連撐幾下,竟難起身。 這幾下兔起鶻落,瞧得崔滟月瞠目結舌,忘乎所以。 老人一個空心筋斗倒翻落地,跛足微蹌,旋即立穩,低喝:“愣著做甚?跳下去!”圈起食中二指,銜在口邊。 崔滟月如夢初醒,但長者之命委實令人費解:護送蕭諫紙便罷,再急,又豈能縱身入谷?他本以為聽錯了,誰知老人二度催促,仍是要他跳下去。 火元之精再造了他,卻沒能使崔滟月成為不死之身,青年只能將這道命令理解為“盡快下山”。見長者再不搭理、拖著腿走向癱坐的黑袍人,崔滟月扛起離垢大步而出,忽聽嗤嗤幾聲,回見老人著地一滾,沿途不住揚起激塵,每一道都貼著老人身周,只差分許即中。 七叔滾成一團灰影,無一霎稍停,想像不出只一手一腳完好之人,何以有這般敏捷的身手;所經處諸物皆分,無有余幸。 崔滟月愣得片刻,才意識到那一道道激塵是快到失形的刀勁,虎吼:“……長者!”斧刃旋掃,挾駭人火勁卷入庵堂,蛛絲、草屑……連落塵都化作火星飄散,轉瞬燃盡。 七叔自赤發青年身側摟膝滾過,離垢補上位置,砸散一抹銳薄刀勁,出刀之人沒于黑幔,依稀見得臉上戴了張虎形面具,卻連身形、服色都沒能看清。 (深溪虎……難道是胤鏗?) 老人擺脫逼命的快刀,起身時巫峽猿已不在原處,布幔后形影晃疊,不像要退走的樣子,卻也沒敢再攖其鋒,意在觀望。 戰又不戰,退又不退,自是谷中酣戰,不欲蕭諫紙得援,權作牽制。 況且崔滟月的火元之精,是巫峽猿為他植入臍中,眼下雖像是頭一回見到巫峽猿的面具,談不上什么瓜葛,但崔公子素有優柔寡斷、易為情困的毛病,萬一巫峽猿討起人情,莫說戰力打折,反成累贅亦未可知—— 這也是七叔反對帶上崔滟月的另一個原因。崔滟月留在這里是麻煩,但蕭諫紙那廂還需要他舍命相救。 “遲了,神仙也救不了蕭諫紙?!崩先藳]工夫同他打暗號,沉聲道:“得用最快的法子才能救??熳?!” 黑布之后刀氣旋掃,卻來自不同的方向,有輕有重、或疾或曲,老人以極小的動作閃避,總要到及體前才微一側首、半轉身子,雖說是手足殘缺氣血衰弱,不欲多費氣力,卻給對手極大的壓迫,益顯深不可測。 崔滟月拿離垢當盾牌,偏轉斧刃,刀氣全被彈開,忽聽巫峽猿道: “如非脅下生翅,下山至快也要一刻。高柳蟬,今日這個跟頭你們是栽定啦,趁早服軟,改投明主,‘權輿’用得上你?!焙硪羿硢?,呼吸略有不順,顯然還記著右掌那痛徹心肺的一記;明知攻擊無用,刀氣未曾稍停,勸服的內容更是不倫不類,牽制的意味濃厚。 崔滟月還欲再戰,被七叔單臂一扯,搡向門外。 “來得及!你躍下山谷便是,我留了條路給你!”以足尖挑起半截欄桿,信手攫住東旋西掃,刀氣削得木屑飛濺,始終難越老人身前。 至此,崔滟月確信長者游刃有余,聽遠方一聲禽唳,想起在屋頂那小半塊青空當中,曾見鷹鷂一類的黑點盤旋,把心一橫: “罷了!長者于我恩同再造,便要我命,我也認了。但愿我如蒼鷹一般生出翅膀,方墜得幽谷千仞,猶可保全!”將離垢系于背上,頭也不回沖出庵堂,閉目咬牙,虎吼一聲,大步躍入云霧中! 巫峽猿未料老人這般扎手,更沒想到崔滟月愚蠢如斯,自行跳入懸崖,靈光一閃:“不好,莫非他預制了滑輪攀索之類的機關,藏在崖底?”欲出庵堂,左掌終非慣用,一時無功,打了個手勢,“深溪虎”掠出黑布,眉刀逕取老人,使的是只攻不守的舍身刀法。 七叔手里的殘桿一晃,倏忽穿入刀風,戳中深溪虎左肩,勢頭太急,深溪虎哼都沒哼斜斜摔出,猶如失控的陀螺。巫峽猿藉機掠過兩人身畔,穿出庵堂,直撲崖際! 身后,老人并未追趕,好整以暇圈起二指,銜入口中,帶著一抹隱晦笑意。 崔滟月躍出懸崖,身子急速跌穿云霧,一層接著一層,看得見卻摸不著,沾得頭臉濕涼,猶不及心頭足底之寒。 他本也猜想崖下有縋降機關,才豁命一跳,但很快就發現不對:洞穿層層白靄后,但見谷底一片平疇,哪來的縋繩竹簍? 一聲尖哨,隨即頭頂九重天外響起刺耳禽唳,震得他氣血晃動,一片烏云遮住日頭,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冷不防右臂一痛,仿佛被鉗進了一只巨大的磨利鐵鉗,鉗牙幾乎夾彎他臂上的煆煉甲,將甲片、棉襯、鎖環等全夾進rou里—— 身子不再下墜,涼涼的云霧掠過頭面脖頸,直到升出云面,復見光明。 翻涌的云波上,投映著一只巨大的陰影,頭頂傳來“潑喇”的撲翼震響,云浪隨之激揚;呼嘯的高空氣流里挾著一股獸臭,似雨天鶴舍的濕羽異味,卻比崔滟月嗅過的要濃烈百倍。 崔滟月無法在忒短的時間里,綜合、分析這些光怪陸離的信息,于是他忍痛抬頭,用雙眼確認是什么救了自己。 然后他看見一只巨大的爪子。 巫峽猿呆若木雞,看巨大的異禽像抓小雞般,拎著崔滟月浮出云海,拍擊著翼展近兩丈的銅色翅膀,盤旋一周,倏又俯沒云中。巨禽看似被妖法變大的鷹隼,兩條腿比庵堂里的方柱還粗,他毫不懷疑這體型駭人的扁毛畜生能抓起一頭犢牛。 巨禽渾身羽毛泛著銅鐵般的光澤,爪喙倒與尋常禽鳥相類,興許年月已久,骨角覆著厚厚灰質,其上又有無數刮痕磨損,斑駁里帶著一股原始的囂悍,只尖端銳如鐵鉤。 “鬼雀……”巫峽猿望著潛入云海、越來越小的烏影,喃喃道: “原來……這便是‘鬼雀’!” 古木鳶與高柳蟬擁有許多不屬“姑射”的異術,包括以秘穹炮制刀尸的重大突破、號刀令原理的解析、獨特的聯系方式等,其中當然包括“鬼雀”。 巫峽猿不通馴獸,饒以“先生”之博學,也琢磨不透鬼雀的本體。古木鳶明白這著棋的價值,運用鬼雀的時機場合拿捏謹慎,多年來權輿一方于此可說是一無所知,直至今日。 拜巨禽盤旋所賜,巫峽猿清楚看見它兩眼之上,各有一條順眼眶揚起、尾端尖翹,宛若雉雞般的金色羽毛,襯與澄黃飽滿的銳利眼瞳,說不出的獰猛。 一股電流般的異樣興奮,竄過巫峽猿的心。 他知道這頭異禽的來歷。被稱為“角羽金鷹”的異種,同其他來自異境天鏡原的奇獸一樣,似因壽命極長,在漫長的歲月中持續生長,體型遠大于東洲各地的遠親,極具靈性;當然,要在異種橫行的秘境存活,其兇猛也超乎人們對禽獸的既定印象。 角羽金鷹之所以為人所識,蓋因三十年前,一名年輕劍客因緣際會,得雌雄各一的異境猛禽,攜之行俠仗義,闖出偌大名聲,獲得“金鷹俠”的美譽——當時這對角鷹不過比尋常雕隼略大些,人們談論的除它們的主人之外,多半集中在其獨特的羽色上,而非體型。 后來,金鷹俠漸不與雙鷹同行,原因現在巫峽猿終于明白:為免持續成長的巨大體型引起恐慌,金鷹俠決定將鷹放養在深山老林里,而非帶它們穿行于城鎮街市之間。 金鷹無蹤也曾引發揣測,時日一長,眾人終忘了這對禽鳥,但金鷹俠卻越來越有名。為了保護金鷹,他決定以得自某個隱世門派的秘劍為號,他就是在那里與孵化的雛鷹們相遇,適足以紀念這段奇緣。 “現在,我知道‘高柳蟬’是誰了?!?/br> 巫峽猿轉過身來,對正庵堂里佝背獨立的殘疾老人,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揚起。精于鑄造、掌劍雙絕,身帶金鷹,將一條右臂留在妖刀圣戰的最終戰場——天雷砦里…… “……原來是你,‘寒潭雁跡’屈咸亨!” 第二四五折、群戈驅馳,不遑寧處 掩去半臉的老人立于庵中,頂著穿破屋梁的一束光,映落幾縷銀灰散發,安靜得令人心涼。露出面具的半張臉頗經斧鑿,分不清是皺紋抑或傷痕;那不是一張心狠手辣的臉,巫峽猿心想。但必要時他不會猶豫。 這種強大的壓迫感,遠超過獨對殘毒嗜血的聶冥途。巫峽猿事前恐難想像:明明他才是布下陷阱的一方,怎會自困于這般狼狽而古怪、進退不得的尷尬窘境,仿佛落入毒蛇眼中的青蛙。 而老人顯露的身手,本身就是奇跡。 失一臂而能保有武功者,說“千中無一”都嫌輕巧。不是改變慣用手忒簡單,重心的平衡、經脈的淤塞、斷肢的幻疼等,在在使動武之難甚于常人。 巫峽猿能續斷肢,被武林中人傳得神而明之,但在“神醫”看來,斷鶴續鳧的成功概率,毋寧是高于殘而不廢的。并不是所有患者都有阿傻的運氣和堅忍,但對比眼前的老者,少年簡直不值一哂。 屈咸亨的崛起曾是家喻戶曉的武林傳奇,“天功”一說,隨這位六合名劍之首的聲譽益隆,昔年可說是膾炙人口。 江湖傳言固不足信,巫峽猿本以為就是跑得快些、跳得高些,是“根骨奇佳”的另一種說法,親身領教之后,卻有一番不同的見解。 屈咸亨的“天功”,應是某種極其敏銳的協調適性,無論身子如何改變,總能摸索出最佳的運用法門,四肢健全有四肢健全的打法,只余一手一足,亦有相應之道。 適才短兵相接,老人展現的經驗、技巧,乃至肢體運用,給了巫峽猿莫大的啟發。如兩度利用力道反饋的攻擊手法,直是別開生面,只消過得了眼前這關,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