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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br> “……你希望牠死不瞑目么?”染紅霞笑容有些僵,差點沖口而出??紤]到耿郎與門里那些個少女情懷的師妹畢竟不同,本不該期待他安個詩情畫意的名兒,耐著性子繼續提點?!啊梆ぁ弊诌^于直白啦,不如改成“落”罷?” “好,那便叫“落鷹式”!”耿照雙掌交擊,見她面色微沉,猜想非是伊人屬意的名字,趕緊將歡呼吞回肚里,改為征詢的口氣?!啊憧春貌缓??” 染紅霞勉強一笑?!啊苞棥弊殖R娪谌泟ψV,尤其練指爪功夫的,十家里倒有十一家以此為名,不怎么好聽。同樣是蒼鷹的意象,或許可以換個字?!?/br> 耿照欲哭無淚,卻不好教玉人失望,只得抱頭苦思。 “譬如……老鷹有什么特征?”染紅霞熱切地暗示。 “爪子……”一看她臉色不對,耿照趕緊改口:“鷹嘴……啊,是鷹翅!” 染紅霞露出寬慰的笑容,頻頻頷首,直到耿照興奮地宣布答案。 “……那就叫“落翅式”好了!” 或許征詢他本身就是錯誤,她忍不住想。 人總有擅長與不擅長的,顯然她的耿郎于此較常人更加笨拙。 “叫“落羽天式”罷?!彼龂@了口氣,帶著姊姊般的寬容與諒解?!澳阕騼菏┱惯@招時,頗有天神下凡的氣勢,以這個“天”字為名,也期許你早日記起貫串四式的心法,真正將天賜的奇招變成自己的?!?/br> 耿照松了口氣,一抹額汗,喃喃道:“落羽天式、落羽天式……這名兒真好。紅兒,我一定將心法鉆研透徹,不負你為這招取的名字?!比炯t霞雪靨酡紅,咬唇輕笑:“我從來不擔這個心的?!?/br> 耿照自無雙快斬析出一十七式,阿蘭山兩戰去蕪存菁,并成十二;及至“落羽天式”棄絕原形,合四式于一招,總數只余九式?!熬艦閿禈O,兆頭甚好?!比炯t霞隨手翻閱密密麻麻的草稿,明眸忽燦,笑指一頁道:“這招最是討厭,我還記得。一經施展便如鐵桶也似,潑水難進,與創招之人一般模樣,賴皮得緊?!?/br> “怎么我做人很賴皮么?”耿照哭笑不得。 染紅霞美眸滴溜溜一轉,合掌笑道:“我知道啦,這一招呢,便叫“驚鶩式”罷。正所謂“鷺下驚濤騖”,意象最是適合不過?!碧恐︵о紫?,于紙頁余白處補上“驚鶩”二字。 耿照看到那個“鶩”字,腸子都快打結了,不細瞧還以為是并連的兩個“驚”字;不知是不是出于對讀書人的敬畏,反覆唸得幾回,越發覺得有氣勢,只不解其意,難免美中不足。 ““鶩”就是野鴨。你這招刀隨身走,仿佛一群被驚起的野鴨繞著池塘飛,再厲害的招數也刺不著你,劍劍都中野鴨?!比炯t霞說著,忍不住“噗哧”一聲,水汪汪的杏眸斜乜著愛郎,七分明媚中夾著兩分促狹、一分挑釁,說不出的可人。 耿照為之絕倒。說也奇怪,一想到是野鴨,那難寫難讀的“鶩”字居然變得可親起來,他信手在空中寫了兩遍便牢記不忘,當是長了見識,心中亦極歡喜。 比起尚不完整的“落羽天式”,余招爭議不多,在女郎的強勢主導下,一一有了符合水月精神的、如詩畫般的動聽名目。耿照秉著虛心向學的態度,將這些招名生吞活剝地背下,反覆寫上了幾百遍,連字體都端正起來,好不容易才博得美人一燦。 草稿底定,接下來便是分節整理、謄錄繕寫的精細活兒了。 染紅霞拿出當年譜寫的專注考究,足足耗費十個白日,將九式刀法抄成厚厚一摞,以丁兒譜記錄身形、套環譜闡述運氣,手腕指掌的動作則以炭枝精細描繪,加上優美詳盡的文字說明,穿針引線以包背式裝幀,尋較厚的蠶繭紙作封面封底。谷中無黏膠剪刀、包角用的絲綢等,無法盡善盡美,但耿照捧著這部完成的譜冊,除了滿滿的感動與感激外,還有幾分如置身夢中似的不真切。 “原來……有一樣屬于自己的東西,是這樣的感覺?!彼炯t霞,低聲道:“謝謝你,紅兒。沒有你,興許我這輩子都不曉得,自己親手創制一樣物事,竟是如此美好?!?/br> 染紅霞見他說得真誠,芳心羞喜,紅著俏臉搖頭道:“就算沒有我,你一樣會有屬于自己的刀法、屬于自己的武功,此事無關其他,因為你原本就是這樣的人。 我不過是替你潤筆罷了,實不能居功。 “我指導許多師妹練武,有些人,你就是能感覺她劍上有話要說,像要吼叫、要辯駁,直欲鼓破胸臆,不吐不快……端看何時積累至極,等到述說的時機。有些人明明十分勤懇,她的劍卻是天生喑啞,一招一式都像譜載般死氣沉沉,沒有那種亟欲發聲的沖動?!?/br> 耿照聞言,不禁莞爾。 “原來我的刀吵得很,都教你給聽見啦。不知都吵些什么?” “你的刀充滿疑問?!比炯t霞無意說笑,正經道:“非是猶豫彷徨,而是不斷質疑,不斷勘誤,仿佛永不滿足,定要尋出個至真至善的答案。刀與劍不同,要更霸氣、更強悍無倫才是,但你的刀一點兒也不。便是“無雙快斬”這般狂烈揮灑的路數,你使來仍不住抽絲剝繭、反躬自問。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刀?!?/br> 耿照若有所思,收起了嘻皮笑臉的神氣,喃喃道:“這樣,是好還是不好?” “好不好不敢說,但肯定是獨一無二的?!比炯t霞嫣然道:“獨一無二的典衛大人,請你替這部獨一無二的刀譜定名兒罷?!惫⒄湛嘤诿哪铀洃洩q新,這下不無捉弄的意味,好替那頭蒼鷹一報“落翅式”之仇。 豈料這回耿照臉不紅氣不喘,正色道:“我早想好啦,這部便叫。紅兒,沒有你,就沒有它。沒有你,也沒有我?!?/br> 染紅霞一怔,眸中水波瀲滟,一霎盈滿,微顫的櫻唇卻抿出一道好看的月弧,靜靜投入愛郎懷中?!肮⒗伞彼靥派蠝販貪駶竦?,貼熨著她灼熱的吐息,熟悉的語聲像是從水底透出來,不知怎的卻覺得十分親近,一點也不遙遠。 “就算一輩子都待在這里,我也不怕。永遠都待在這兒好了,只有你跟我?!?/br> 耿照擁著她,輕撫她細薄又不顯骨感的美背,隔著絲糸仍能充分感受肌膚的滑膩,似比綢緞還要光滑柔軟,剎那間仿佛時光停滯,忘乎所以?!坝肋h都待在這兒好了”在他聽來,直比奶蜜更加香甜,這似乎不是絕望或危機,而是他畢生夢想的歸屬…… 倘若沒有谷外那些他惦記著的,以及惦記他的人或事的話。 飛升成仙,不過是把俗世中的煩惱悲傷,留給其他人罷了。狠不下這份心的,便在世外仙境,也做不了神仙罷? 耿照畢竟是凡人。他閉著眼睛,貪戀地多享受片刻溫存,才握著女郎的香肩將她抱起,凝著那雙濃睫眨淚的絕美瞳眸,唯恐她漏聽了只字片語?!拔覀儾粫恢贝谶@里的,”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拔艺业搅顺鋈サ姆椒??!?/br> ◇◇◇ 蘭膏明燭,獸香錦幄,層層疊疊的碧宇朱樓矗立在漆黑的山谷中,悠揚的絲竹與鼎沸的人聲掩去風咆林響,原本盤據荒林的飛禽走獸早已遁逃一空,將棲身之地讓給了喧囂昂揚的不速之客。 轔轔的車馬聲流水價來,不住自谷外的碼頭畔駛入,下車的無不是衣裘帶錦的富賈顯貴,樓外候著的眾堂倌不敢怠慢,沒等馬車停下,大老遠便迎上前去,隔著車窗親熱招呼。 “何老板!今兒是宴飲還是發財呢?是是是,沒問題,好酒好菜都給您備著,還有平望來的教坊名手李大家!蕭公子,您來的正是時候,院里新來了幾個雛兒,嫩得能掐出水來……要銷魂索伺候么?沒問題、沒問題!只是公子這般龍精虎猛,千萬得憐香惜玉,莫壞了新來的姑娘,十九娘要責罵小人哩!” 這處莊園名喚“羨舟?!?,本是越浦某富商所有,約莫半年前易主,出手的是個自稱“翠十九娘”的外地人。 翠十九娘生得杏眼桃腮,一看便知是風月行里的大家。買下越浦西郊金環谷的這處物業后大興土木,拆墻填壑,改成酒樓、妓院和賭坊,所用都是最高價的頂級品,美酒、美饌、美女不要錢似的源源供應,顯露出搶占越浦豪商銷金處的勃勃野心。 越浦各大行商涇渭分明,俱有森嚴規矩,外地商人沒先拜過碼頭,求得首肯,莫說銅錢銀兩,連根毛也休想攜出三川之地。飲食男女雖是人之大欲,經營秦樓楚館卻最看人面,人和不通,酒池rou林也沒生意可做。城中風月場的同業無不存了看好戲的心,等著這名不懂規矩的外地女子蝕光老本,憑她的容貌身段,到哪家都是頂尖兒的粉頭;想風光一時的“羨舟?!贝浯蠹?,如今只能在身下婉轉嬌啼、任君蹂躪,可比什么艷妓紅牌都要誘人,誰不想嘗她一嘗? 豈料后續的發展,居然教所有人無一例外地栽了跟頭。 “羨舟?!睆拈_張起就沒少了客人。越浦城尹梁子同著人浚通一條廢棄已久的小渠,恰接到金環谷外,翠十九娘買了幾艘吃水淺的大沙船,并著甲板以鐵釘鋪木相接,成了能讓馬車駛上的連環船,“羨舟?!钡拿谰泼朗趁琅溆谥壑?,貴客登船即享,權作熱身。 據說翠十九娘訓練出來的粉頭,還有一項絕活,叫做“撓耳風”。一上了羨舟停的接駁船,便與登樓揭牌沒兩樣,在樓子里能對姑娘做的,船上俱都不禁;有些愛占小便宜、不講斯文體面的惡客,在車里一把剝光前來招呼的粉頭,胡天胡地了幾回,打定主意死賴在甲板上不走,反正船中有吃有喝有姑娘,屆時原船返航,一個銅子兒沒花,坑死這故作大方的外地婊子── 可惜打這主意的,沒有一個成功過。 “依我看,你們“羨舟?!崩锟隙B了百八十個打手?!甭狚斉缡钦f,男子哈哈大笑?!澳膫€敢上船白吃白嫖,打斷腿子扔下船,正好順著水渠漂到后山去,堆成一個人池?!?/br> 龜奴勉力一笑?!按鬆斈f笑啦,越浦城里有王法的,莫說咱們“羨舟?!?,別個兒也不敢。十九娘教姑娘們一項絕活兒叫“撓耳風”,只消在貴客耳畔說說話,便是鐵打的心腸也禁受不住,想到樓子里來瞧瞧?!?/br> “早知道我也在車里耍耍賴,見識見識這厲害的撓耳風?!?/br> 男子露出惋惜的表情,拍打著浸過胸膛的溫水,信手撥散滿室蒸騰的霧氣;露于水面的肩臂肌rou虬勁,十分修長,說不清是瘦或壯,只覺結實有力,不定何時便要爆發,使他在悠閑懶憊中,透著獸一般的危險氣息。 男子的臉被曬得黝亮,頗經風霜,再加上滿面于思,說是三少四壯也不奇怪。 偏生明亮的眼睛狡黠靈動,時時帶笑,褪去衣衫后露出修長結實的體態,年紀似又不大。那龜奴雖多見世面,“羨舟?!眳s罕有江湖客,又被水霧蒸得暈陶陶的,判斷力大為消減,陪笑道: “大爺您是體面人,做不慣這種事的。出來玩圖個開心,上了樓子揭了牌,姑娘們也好盡心盡力服侍,可比船上玩得歡?!?/br> “說得也是?!蹦凶有Φ溃?/br> “是了,方才我聽后頭似有些sao動,出得什么事來?” 龜奴趕緊搖手?!皼]什么沒什么,馬廄那廂不太平靜,說是來了大蟲,布下繩網rou餌什么的要抓。我是越浦本地土生土長的,這兒的山林里人比鳥獸多,沒聽過有大蟲,十之八九是胡說?!?/br> 男子哈哈一笑,低道:“比起rou來,那條大蟲更愛喝酒。若有好酒,肯定能引牠上鉤?!饼斉牪磺逅哉Z,湊近道:“什么?”膝彎一軟,險險栽進浴桶中,發現不對,趕緊找理由脫身:“大爺您餓了罷?小人……小人再給您拿些瓜果吃食?!泵Σ坏笸?,腳步卻有些踉蹌。 “欸,別走別走?!蹦凶与S手拉住,沖他挑眉:“那你聽過“撓耳風”沒有?她們都跟客人說什么?”龜奴急了,雙手亂搖:“沒……沒聽過!我……我們這些個低三下四的……姑娘不同俺們說?!边B舌頭也大起來,靠著木桶直搖晃,奮力撐開眼皮,末一句cao的卻是本地土腔。 男子挽著他不放,怡然枕著桶緣,似極享受,片刻忽放聲道:“喂,這個也不成啦,你們不喚人來替,莫非要等看他的屁股摔成四片?”聲音回蕩在水霧里久久不絕,伴隨不時傳出的燃炭“嗶剝”烈響,更顯空間廣衾。 此間乃是羨舟?!按喝漳龏y上翠樓”七個等級里最上等的“春”字號房,整幢五層樓宇之中,建有繞行各個房間、通行無阻的引水渠道,甚至連樓梯間都設有逆行而上的龍骨水車,緩步拾級,可見右側水道里溯流如龍躍,與階上之人一同向上行去;而左側水道則順勢下淌,于樓宇中自成循環,源源不絕。 最頂層的春字號上房,整層樓便只一間,占地最廣。房中沒有桌椅,而是仿效近來平望風行的南陵風格,將地板墊高,上鋪厚厚的藺草織墊,入室即褪去鞋襪,赤足踏于草墊之上。隔間亦不用墻板,而是在地面的滑軌上裝置糊紙門扉,可自由滑動變化陳設格局。 這股風靡平望都的南陵風尚,越浦豪商們原本不屑一顧,只是愛好羨舟停的美酒美人,加上翠十九娘精心布置了引水渠道,可擺布最豪華的流水筵席,也就不挑剔這樣的品味了。 及至鎮東將軍駕臨,越浦直如戒嚴,城中上得了枱面的名園名寺等,多半被諭令不得離城的王侯顯貴所據。風月場子不敢在將軍眼皮子底下妖魔亂舞,索性轉做客棧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