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當啷’一聲,那筷箸掉在地上。 王娘子的眼底瞬間涌出淚來,她上下將明玉珠打量了個遍,喉間堵著餃子,哽咽出聲。 “郡……是……真是……” 明玉珠點點頭,攥著她的手道:“王娘子,請恕我不能與你相認之罪……反叫你鋌而走險?!?/br> 王娘子連連搖頭道:“莫不是老天爺聽到了奴家的祈求?若老天爺開恩,奴家愿一命換一命!哪怕是讓奴家來世投了畜生道也行??!” 顧飛揚有些唏噓:“早就該告訴娘子的,便也不會生出這許多事來?!?/br> 王娘子連忙搖頭道:“不說是對的,不說是對的!現如今我也可以放心赴死了!也能歡歡喜喜的去見王妃了!” 明玉珠也跟著微微一笑,抬手將王娘子鬢邊的亂發理了理:“若非此番死里逃生得以入京,我也不能認識像王娘子這樣有情有義之人?!?/br> “這都是緣分??!”王娘子笑道:“當年你母親在關外救了我亦是緣分,若沒有她,早在二十年前我便死了!哪還有今日!昨夜我又夢到了王妃,見她來接我,我要跟著去,她卻說讓過完年再找她,不忙,呵呵,現在想起來,姑娘的音容笑貌竟和我夢里的一樣!” “阿姐,真的和我母妃長得很像嗎?” 禹城王妃去的早,明澤已經印象全無。 王娘子點頭道:“像,我雖和王妃沒見過幾次,但此番和郡主相認,便將過往的點點滴滴都想起來了!” 屋里他們正說著話,外頭盧主簿敲門道:“二位世子,陳公子他們來了?!?/br> 顧飛揚道:“叫進來吧?!?/br> “好,殿下還請快些,這要是被人看到了,下官也是烏紗不保??!” “好!” 盧主簿應了一聲,請陳鵬和李喬他們進來。 一群大小伙,也不知是被冷風吹的,還是路上哭過,眼眶都紅紅的。 王娘子見了他們很是高興,摸摸這個,拍拍那個:“好!好??!我也算是看著你們長大的,以后沒了秦楚樓,你們可不要再去流連別家的煙花柳巷,小心奴家晚上來找你們!” 李喬嘿嘿笑道:“好??!您來找我吧!我不怕!” “我也不怕!”陳鵬嘟囔,一張口,眼眶又是一酸。 王娘子笑道:“渾說!過了年,你們該考試的考試,該成親的成親,正所謂成家立業才是好男兒該做的事情!” “知道了……” “在京城這十幾年,我也沒什么念想,唯有樓中的姑娘都是清白之人,若諸位公子方便,給她們找個營生,也算是奴家伺候諸位一場?!?/br> 顧飛揚道:“你放心,我會想辦法叫大理寺盡快放人,若她們愿意隨我回靖平我就帶著她們一道走,若是不愿,便給些安身立命的銀子?!?/br> “奴家謝過殿下!”王娘子說著要跪地磕頭,眾人忙上前攔著。 又說了會話,盧主簿來催,眾人只得依依惜別。 此番一別,便是永別。 隱約難訴平生事,忍看花枝謝玉樓 * 宮門口,五皇子的車駕剛停下,楊箕就隔著窗戶報備:“顧飛揚帶著李喬他們去見了王娘子?!?/br> 蕭源頓了頓,整理了衣袍從車上下來。 “明珠也去了?” “是……” “哼,也不知她會作何感想,”蕭源勾唇冷笑道:“她這個保家衛國的女將軍,卻叫那么多無辜之人死在火場?” “不過由此也能看出,禹城郡主果然是深得人心……” 蕭源的表情又是一黯,扭頭問他道:“所以,你在怪我當初沒娶她?” “屬下不是這個意思,殿下恕罪!” 蕭源沒再說什么,徑直往御書房去。 今日父皇叫他過來應該是和禮部以及欽天監對一下明日祭祀的細節,哪怕父皇有心偏向他的二哥,在朝臣的壓迫下,他還是得妥協。 但等在御書房的卻只有他二哥一人,其他臣子卻不是不在。 “皇兄?!?/br> “嗯……”蕭洵坐在暖榻上頭也沒抬,一手茶盞,一手奏折,在他身側的矮桌上還堆著厚厚一摞。 他以前是太子,十五歲便開始代天子批奏折,也是父皇有心想要歷練他。 自他被廢之后,奏折也先由中書省閱覽之后,擇出輕重再上呈陛下。 如今他倒好,手法嫻熟的拿了奏折就看,還真以為自己仍是太子不成? “坐!”蕭洵放奏折的時候抬頭看了看他:“坐啊,站著做什么?” “父皇還沒來呢?!?/br> “父皇要一直不來你還一直站著???膽子怎么這么???” 蕭源苦笑,終于小心翼翼的在旁邊坐下:“我打小就不懂規矩,常常出錯,為著這些小事,父皇沒少生氣,如今大了,可不敢再犯?!?/br> 蕭洵也是語塞,在這一點上,他確實得到了太多的偏愛。 “沒事兒,父皇不會為這種小事生氣的?!?/br> 誰知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呵斥:“你還有臉坐著?!” 蕭洵手上的茶險些打翻,蕭源更是騰的站了起來。 “兒臣參見父皇!” 蕭洵也緊跟著道:“參見父皇!” 慶章帝臉色瞧著不太好,走路還得叫人攙著,只那雙眼睛,瞪向兒子的時候依舊夾槍帶棒! 蕭洵道:“父皇,太醫今日看過了嗎?眼下時節不好,可千萬別坐了大病?!?/br> “要病也是被你們兩個氣病的!” “兒臣有罪……”蕭源再次垂首:“還請父皇保重龍體?!?/br> “你也知道自己有罪?!”蕭平干脆叉腰指著他道:“你自己說說!自打你從禹城回來!什么時候消停過!竟有百姓告發你殺害郡主!你真是反了天了!” 蕭源趕忙跪下道:“兒臣也正要請父皇和二皇兄嚴查此事!也不知哪里來了一群刁民誣告兒臣!兒臣沒做過的事情如何能叫這些人平白冤枉!” “好!這一樁是冤枉的!那前幾日京城那場大火又是為了什么!” “父皇……”蕭源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道:“兒臣也險些喪命火場啊父皇……” “大理寺的案卷朕已經看了!那罪婦揚言是為了給禹城郡主報仇!你若真沒做過這樣的事!為何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指向了你!你就算是冤枉的也洗不清了!” 蕭源站在當場如遭雷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皇不相信兒臣?” “這不是朕相不相信你的事!而是你已失了民心!若朕再叫你祭祀,那百姓豈不連朕一塊罵了!” “父皇!”蕭洵忍不住道:“真真假假還要大理寺審過才能知曉,近日大理寺已經查出那群刁民確實不是禹城人氏,保不齊是背后有人指使,五弟也……” “你閉嘴!”蕭平指著他道:“朕叫你回來!叫你去大理寺辦差!你就是這么辦的嗎!” “兒臣……” “閉嘴!” 蕭洵真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站在當場還有點發蒙。 只聽蕭平又道:“明日的祭祀暫交蕭洵!” 蕭源身形一顫,甚至都不覺得驚訝。 他就知道,哪會這么順利,哪會這么順順利利的,他就能當上太子了? 這么多年,這么多事,難道還不夠清楚嗎? 他還在期盼些什么?還在妄想些什么??! 在那個帝王心里,從始至終,只有他的嫡子才是皇位的繼承人! 從始至終,他不過是就是多余的人! 如今回想一下,他為了一個所謂的‘器重’肝腦涂地,何其好笑! “父皇!”蕭洵依舊不滿道:“怎么能說換就換呢!兒臣已經不是太子了!更何況,那么多臣子的眼睛看著呢!五弟一向勤勉,于朝政也多有助益,兒臣就不行了!兒臣只知道吃喝玩樂!近日還十分懶惰!” “你們一個個的!非要氣死朕嗎!好!你可以不去祭祀!那今年就讓祖宗們喝西北風去吧!” 慶章帝扔下這話扭頭就走,當真是不給他二人說話的機會。 蕭洵氣的要追上去,結果一轉頭,蕭源已經起身向外頭走去。 他只得又快步回來,追上蕭源道:“五弟!五弟!你聽我說,明日的祭祀依舊由你主持!父皇不過是說的氣話!禹城郡主之死本是蚩然所為,與你何干,父皇就是太在意這忠臣良將,所以才生氣了些?!?/br> 蕭源頭也不抬,只是腳步匆匆。 蕭洵有點擔心這個弟弟,更加快步追上:“五弟,五弟你聽我說一句,我本就無心皇位,你也不用擔心我……” “多謝二哥……”蕭源這時候才抬起頭,向他微微笑,好像什么事都不曾發生過一樣,依舊是那風光霽月的一位皇子殿下。 “只是父皇金口玉言,我怎能不遵,明日祭祀,有勞二哥了?!?/br> “五弟!” 蕭源又是微微一笑:“連二哥都知道郡主之死的真相,父皇英明神武,豈會不知?” 言罷,腳步匆匆的向宮外行去。 寒風吹動他的衣袍,叫他形單影只,愈發顯得有些凄冷。 二皇子深深嘆了口氣,看看御書房的方向,又看看這個和他漸行漸遠的弟弟,一時間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蕭源回到府上的時候楊箕還沒看出什么,本來他家主子就慣于沉默,一路上不言不語也是有的。 但一會去就將自己關在書房里,還不叫任何人進去,一直關到了天黑也沒出來,這就十分蹊蹺。 若是古硯大人還在京中也就好了,可以請古硯過來看看,但他如今已去了禹城…… 待府上上燈時分,蕭源終于將房門打開。 楊箕快步上前,卻看到他形容潦倒,面容枯槁,幾個時辰的功夫,竟好似老了十歲…… “殿下……” 蕭源疲憊的指了指房中的炭盆:“搬出來,我要燒點東西?!?/br>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