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困守金籠的野獸
今日柳安逸在課上講易經,本就是佶屈聱牙的一本書,被他一講更加的晦澀難懂。 許多學生已經開始昏昏欲睡,就連明玉珠也半點聽不進去,閉著眼睛直打盹。 直到一個小紙團將她彈醒,她才摸摸額頭看向世子殿下。 顧飛揚在紗屏外邊探了個頭過來,臉上寫滿了‘小爺在生氣’! 明玉珠揉揉眼睛欠身過去:“夫子問什么了?” “……” 顧飛揚冷瞥她一眼又轉過身去,什么情況? 夫子既然沒提問,干嘛把她叫醒? 簡直莫名其妙! 正打算靠墻再瞇會,就聽世子爺又低聲道:“過來!” 過來?去哪? 顧飛揚往旁邊挪了挪,在書案后邊給她騰出個位置。 她便貓腰繞過屏風,盤腿坐在他身邊。 課桌上擺了一摞書,一張紙畫滿了鬼畫符,一打眼竟看到自己的名字。 沒待她細看,少年郎便一把搶過那紙,團成一團扔進旁邊的紙簍里。 “你就沒什么話要對小爺說?”他個子高,為了不引人注意干脆趴在了桌上。 在明玉珠眼里,此刻的少年郎反像個受了委屈的狼崽崽,伏低作小,黑黢黢的大眼睛還濕漉漉的。 “說什么???”她也趴在桌上,壓低聲音道:“世子想知道什么?” 顧飛揚沒好氣道:“小爺不問你就不說?” “殿下不問,我哪知道該說什么?” 少年郎翻了個白眼,又挑眉道:“你跟兵部尚書辛醇是怎么回事?上次在書院還劍拔弩張,小爺為了你都把他得罪透了,昨日你們竟然在一起吃瓜?” “哪怎么回事……”有些心虛的,她撿起桌上的金珠子,用指尖滾著玩:“恰好遇到了,就請他吃塊瓜,沒想到他竟一點也不客氣?!?/br> “別以為小爺沒看到,他臨走還向你作揖了!” 驟然拔高的聲音引來夫子不滿的干咳。 不過柳安逸比于星河好糊弄多了,許是上了年紀,脾氣不是一般好的,只要無人打擾他講課,無論是睡覺磨牙還是偷零嘴看閑書,他都一概不管。 顧飛揚又瞪她一眼,那意思好像方才驚動夫子的人是她。 “作揖?那是人家辛大人禮數周全?!?/br> “什么樣的禮數教他給一個小廝作揖?” “也許……人家辛大人是看在你的面子上?!?/br> 顧飛揚不滿,一把將她手上的金珠子抽出來,撇到后腦勺。 明玉珠又十分眼饞的看了看,陳美麗有一雙巧手,總喜歡用金珠給他編頭發。 “別以為我不知道!” 明玉珠心里咯噔一下:“你……知道了?” “他定是想讓你偷我岳母的遺物!” “……” 明玉珠無奈嘆了口氣,一臉悲慟道:“果然瞞不下去了嗎,辛大人出價十萬兩,可我對殿下忠心耿耿,矢志不渝,當場就給拒絕了!可惜了我那十萬兩,殿下若覺得過意不去,可以稍微補償一下!” 言罷不忘朝少年郎飛眼,那含笑的模樣登時讓他一陣臉熱,沒好氣的背轉過身趴在桌上不搭理她。 “撒謊都不會,他全部家當加起來都沒十萬兩!” 金珠!看他的后鬧啥,明玉珠又是眼睛一亮,拈了金珠在指尖摩挲。 “別弄!”顧飛揚不滿:“你要喜歡小爺剪下來給你!” “別!戴在世子爺的頭上好看,剪下來就不好看了?!?/br> 顧飛揚大窘,只覺得今日格外熱,臉皮燙的好像要炸開一樣,埋首于自己的胳膊里,悶聲說道:“玩吧玩吧!一看你就沒什么見識!” 明玉珠暗道,可不什么見識嗎。 此番入京她也算大開眼界了,尤其是這個顧飛揚,簡直在她的意料之外。 如此颯踏少年,本該長鞭在手,天下我有! 而不是在這金做的牢籠中困守一生,可惜,著實可惜。 也不知能不能看到少年郎縱馬疆野的一天,那發間藏著的金珠也能隨風躍動,定會閃爍出飛揚蓬勃的光彩。 那才是他,也該是他! “殿下?殿下?” 顧飛揚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在喚他,腦袋沉的厲害,恍如迷霧中行走。 直到被推了一下,他才恍然驚醒,眼前是子丑放大的一張臉,他嚇的趕忙坐起,發間卻是一疼,直接讓他驚叫出聲。 “唔……”背后,明玉珠也迷迷糊糊醒了過來:“下課了嗎……” 少年郎忍痛看她指尖纏著的一串金珠,這一下險些沒把他頭發薅下來。 “松開!” “???對不住啊……我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 明玉珠憋笑,趕緊將珠子松開。 后者疼的齜牙咧嘴,揉了半天頭皮。 子丑一臉擔心:“若不是今日沒帶胡毯,擔心殿下著涼,屬下本不該把您叫起來的?!?/br> “夫子呢?”顧飛揚這才關注了一下周圍情況:“下學了?” “嗯,人都走光了?!?/br> 顧飛揚剛起身伸了個懶腰,就被門口的人嚇了一跳。 于星河不知何時出現,正負手站在那里看他。 左右看了一圈,要不是確認周圍一個同學都沒有,他忍不住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上課偷懶被他抓了個正著。 “于夫子?你,還沒回去?” “正要回去,見你們還沒走,過來看看?!?/br> 于星河說著便走了進來,對明玉珠勾唇一笑,唰的一聲打開自己的折扇。 那扇面所繪山水,端的是風雅無邊,尤其配他今日所穿的月白長衫。 “夫子?!泵饔裰橄蛩姸Y。 顧飛揚看這二人,沒好氣道:“那……時候不早了,學生先回了?!?/br> “好,你回吧,為師想跟明珠姑娘說說話,少頃送她回靖平王府?!?/br> 少年郎不滿:“這不太好吧?孤男寡女……” “誰說孤男寡女了,柳夫子也在,你縱是信不過為師,也該相信柳夫子的為人吧?!?/br> 莫說顧飛揚了,就是明玉珠也有些不解:“不知有什么是在下能為之效勞的?” “你過來就是?!?/br> 言罷不等顧飛揚拒絕,就帶著明玉珠出去。 顧飛揚在后頭嚷嚷:“那,那小爺回了??!你也早點回家!小爺把馬給你留下!” “好!”明玉珠沖他揮揮手,走的頭都不回。 少年郎暗中磨牙,先是辛醇,又是于夫子和柳夫子……這什么情況? 明珠就這么招這些老男人的喜歡? 其實明玉珠自己也有些忐忑,昨日辛醇說她和母親年輕時容貌相似,又因目睹她使出血影飛鴻便篤定她就是禹城郡主。 她本不想承認,但沒想到這么一位年近半百的朝中三品大員,竟在她面前痛哭出聲! 拋開了體面和身份,他似有隱忍多年的委屈如山洪一般爆發。 雖說辛醇向她再三保證,絕對不會把她的身份說出去,但她畢竟對辛醇了解不夠,又怎知他到底說沒說。 萬一他跟交好的官員說了此事…… 如此一想,又細細觀察期于星河的表情,他看上去很是輕松,搖著折扇還笑瞇瞇的。 推門入了上次與她閑談的房間,柳夫子正坐在桌案之后翻看學生們寫的文章。 “柳大人,這就是我上次跟你說的明珠姑娘?!?/br> 柳安逸仔細辨認了一下,有些驚訝道:“這不是顧飛揚身邊那個姑娘嗎……” “正是,你別看顧飛揚混不吝不學好,這姑娘的見解與學問可不知比他高多少!時常還幫顧飛揚作弊!” “哦?我說他近日的文章怎么也有所長進了呢……” 明玉珠給柳安逸見禮,苦笑道:“夫子見笑了,學生會幫世子作弊不假,但世子的文章卻是他自己寫的?!?/br> “是嗎,那他確實是長進了!可見也是近朱者赤!”柳安逸呵呵笑道:“你坐,是我和行舟起了爭執,他說找你來做個裁定?!?/br> “二位都是舉足輕重的名家泰斗,區區小女子怎敢多言?” 于星河擺手道:“這里也沒別人,不必吹捧著我們,上次與你閑聊幾句也是相見恨晚,這才找你過來!” 柳安逸也道:“所謂,三人行有我師,老夫在家有惑也時常問我那孫女呢?!?/br> “那學生就恭敬不如從命?!?/br> “好!”于星河道:“你當知曉前幾日東洲世子逃離京城一事,我認為,這世子離京怕是要和京城決裂,從此之后劃東洲而自治。柳大人卻以為,以他的品性和東洲如今的兵力,要想決裂卻有些難,只怕最后還是得送世子入京向陛下示好?!?/br> 柳安逸道:“不錯,老夫和行舟近來總因這題而辯,姑娘覺得我們誰對誰錯?” 明玉珠笑道:“不知二位先生有沒有想過第三個可能?” “你說?!?/br> “就此削藩!” 于星河道:“不是沒想過,陛下也許會以此作為罪名,向東洲發難,也是一個削藩的大好機會。但你有所不知,東洲靠守東海,兩座大港吞吐海上貿易,將東洲養的兵強馬壯,雙方決裂,兩廂碰撞,將會大傷元氣?!?/br> “若有人里應外合呢?”明玉珠笑看他道:“世子的出逃,應該不是偶然吧?” 這一點于星河倒沒想到,不禁有些驚訝:“你是說,這個放東洲世子離開的人,能助陛下削藩?” “我不確定,但我想,他一定有某種目的?!?/br> 柳安逸哈哈笑道:“本想叫你來做個裁定,結果你卻讓我們的兩難變成了三難,行舟說的不錯,你果真見解獨到??!” 明玉珠謙虛道:“夫子謬贊了,學生其實也是連猜帶蒙?!?/br> 于星河也笑:“這話,你跟顧飛揚說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