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國策建設(3)
所謂財政不成問題,無非是秦時竹給熊希齡的定心丸,只要歐戰繼續,國內工商業持續發展,那么明年的財政增收就不成問題。而且,還不是小增,是大增、特增,所以盡管秦時竹說的含含糊糊,給錢的時候又分外大方,熊希齡也懶得多扯。錢多了,自然要花,這是天經地義,何況,這些錢不是扔在水里,是能夠見效的長遠投資,將來能帶來十倍甚至百倍的回報,他又不是看不到這個前景。 但是,當秦時竹說起國策建設的第三項來時,他還是感受到了壓力。 所謂國策建設的第三項,重點便是全國的水利建設。 從秦以降,中國的水利建設都是被動的、事后補救型的——只有當某地發生水患,才會想著治理。從大禹治水開始,千百年來已經形成習慣思維。但秦時竹的倡議,卻是要把水利建設成為主動的,防范于未然的事件。 “從大局來看,無商不活,無工不富,無農卻是不穩……農業到目前為止,9成5以上還是靠天吃飯,還是靠了糧食?!痹谟嘘P糧食生產關乎國家安全的大課題上,后世的秦時竹所熟知的情況和20世紀初的中國并不一樣。前面的糧食安全主要是擔心國際上利用中國糧食自足率不足來卡中國的脖子,而后面的問題主要是國際大宗傾銷的風險造成農民破產——這是國力強弱不同的兩個層面,但本質卻是一樣的,糧食生產關乎國家安全。 “從當前的情況來看,最近這幾年糧食生產比較穩定,總體產量有所上升,特別在關外推廣開墾和部分實現機械化運作,糧食產量有大幅上升。但目前面臨的問題也非常嚴峻,我概括一下,主要有3個方面:第一,糧價整體平穩,短期內上漲幅度較大。糧價這個東西,不同于一般的商品價格,既不是越高越好,也不是越低越好,更不是長期不動最好……目前的糧價,反映了農民的辛勞程度,但對于國策,還有更深層次的影響。諸位,如果糧價高昂,則工人階層負擔沉重,而農民因為較高的糧價而得以維持生活,有利于緩和農村矛盾?!?/br> 正如秦時竹所指出的那樣,糧價肯定不是越高越好,高糧價只會阻礙地主向資本家、農民向工人的轉化進程。這一點,在秦時竹未穿越前的時空里已經體現的淋漓盡致。特別是,但土地產出不能容納太多的生產力時,用高糧價把生產力束縛在土地上只能戕害整個經濟的運作。當然,過低的糧價不利用形成農村的穩定,在轉化之路循序漸進的當口,一旦糧價大幅走低,特別是面臨大幅傾銷的時候,容易造成農民流離失所。 從長遠來看,糧價的漲幅應該略低于各種生產資料的漲幅。當然,在一戰的背景之下,事情還有更多的變數——倘若沒有足夠的糧食生產,將喪失大好的出口機會,而且逐鹿行動本身就需要大量的戰略儲備。所以,秦時竹也堅持認為,糧價如果固話,更不利于形成資源的自發配置。 第二點,糧食生產不夠穩定、靠天吃飯。糧食價格的波動,除了小部分的投機因素以外,主要就受制于氣候條件——這就造成了不可預見性。偏偏糧食又不同于工業品,生產季節性很強,錯過了天時,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因此,必須有一個寬限的儲備以及針對性的應對措施。興修水利,重點就是克服靠天吃飯的那些弊端,讓生產實現正?;?,讓不可預見性降低到最低限度。甚至于,這種不可預見性還和農村問題緊密聯系在一起,凡是天災,必然大亂,中國如此遼闊的幅員,一年到頭肯定有地方遭災,不興修水利,就是等死。 第三點,糧食生產科學程度太低,產量不足。雖然這個時候弄不成雜交水稻等高級品種,但秦時竹看過資料,10年代的單位產量不要說與雜交水稻之后的規模相比,就是比起土改之初也是大為不如。這當中,最要緊的就是化肥和除蟲劑。至于環保問題,則是下一步需要考慮的——先讓人生存下去,然后再生存好,才是符合發展的內在規律。 對秦時竹有關糧食問題的論斷,內閣陷入了短暫的爭論。對于農村問題,這個困擾中國幾千年的問題,大家當真是不敢掉以輕心。 從情理上說,糧食當然是生產的越多越好,但是,鑒于谷賤傷農的弊端,誰也不敢擔保,糧食生產到什么程度是最為適宜的。再加上工業化過程中的勞動力轉移問題,糧價就如秦時竹剛才所分析得那樣,變得撲朔迷離。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水利建設,無論對糧食增長有多大的促進作用,都是勢在必行的。谷賤傷農,無非還是一個經濟問題,一旦發生水災,則是社會問題了。 “大總統的論斷我贊同,水利非大力興修不可,但是……”熊希齡不是要唱反調,而是講起了他的擔憂,“一直以來,河工都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如何修繕,著實棘手,而且,巨額開支如何分攤,亦是難事?!?/br> “興修河工,原本都是中央出一部分,其余由地方補足,但地方貧苦已久,必然只能將負擔轉嫁到百姓身上?!贬红幼鲞^封疆大吏,深知其中的問題,“原本可能只要100萬,但經過地方的撥弄,說不定要征收300萬,是故都以承擔河工為苦,民眾也是怨聲載道。這個問題倘若不能解決,則積弊無法革除?!?/br> “河工興修,可以轉個思路,一方面就是以工代賑,凡是遭災的,除了特別困苦的,一般要求參加勞作,另一方面則是拉動內需?!?/br> “拉動內需?”周學熙道,“聽起來設想很好,可誰出錢呢?” “老百姓?!?/br> “老百姓?”熊希齡也納悶了,“他們哪有錢啊……” “政府給?!?/br> “那不變成財政出錢?”岑春煊也沒聽懂,“我大概知道一點總統的意思,國家先撥錢給下面,然后通過增加的稅收等收回來,可關鍵是,如何能保證100%回收呢?” “沒有人敢擔保100%回收,也不需要100%回收,只要讓錢流動起來,就可以發揮100%以上的效率?!鼻貢r竹為眾人算了一筆賬,“首先是修筑費,水利興修,需要用到大量的建筑材料,鋼材也好,水泥也罷,都是流通商品,一旦出錢購買,等于稅收額已經在了,這是其中的一部分;其次是人工費,本來福利救濟,賑災糧錢是一筆開支,現在并入了人工費,全部是相當于這部分被節省了?我粗略估算一下,這當中可以收回15%左右?!?/br> 還有85%呢?眾人繼續聽秦時竹說下去。 “再說人工費,老百姓拿了錢財,他就要去消費,買米買面,買衣買鞋,不怕他花錢,只要花錢,就能有稅收征收,最關鍵的是,只要他買東西,別人就賺了錢,別人自然也要消費,一消費,稅收還是變著法子到政府的財政系統中?!边@套循環效應、累積增長的理論確實是極為新鮮的,但眾人都是精英,稍加點撥,便明白了期間的道理。 有人追問道:“萬一的萬一,他不消費,而是拿了錢到錢莊或者銀行存起來,那該如何?” “這也是消費嘛……”秦時竹大笑,“只要存錢,就有利息,付息之人豈會白白虧損,或者自行經營,或者貸給他人經營,不管什么經營,只要開張,就有稅收!” “高明!總統的法子,著實高明?!?/br> “所以,我一貫主張對工商業減輕稅負,明著看,稅負減輕,財政收入減少,但實際上,由于稅負減輕,工商業有利可圖,辦的人多了,稅收只會不降反升。不信你們問秉三兄,前清時節的稅收和現在比孰重孰輕?稅收額誰多誰少?只有先放水養魚,才能到時候有大魚吃,還是小苗的時候就把魚吃了,將來吃什么?” 熊希齡笑了:“我再問個問題,這不是和總統抬杠,而是也有現實考慮的——如果,老百姓拿了錢,不消費,不存款,自個放家里藏起來,怎么辦?” “這也是我想說的話題。倘若是以前,經濟運轉鏈條便受到阻礙了,因為銀子或者銅錢少了。但現在卻不然,藏在家里,有些時候比花出去貢獻還大?!?/br> 眾人納悶了,這是什么道理? “期間的關鍵,說穿了一錢不值,因為老百姓雖然拿到的是錢,可這錢如果不消費,就是一張一文不值的廢紙——我們進行紙幣改造,千方百計替代黃金、白眼或者銅錢的使用,就是降低紙幣的非經濟價值,但他不能當做錢用的時候,不會比草紙高明多少?!?/br> 眾人大笑,把鈔票比喻成草紙,還真只有秦時竹敢說——要知道,上面還印著秦大總統的人像呢。 “藏著鈔票不消費,國家的財富不會減少,反而增加了,這是因為,每一張紙幣都對應著一份財富,當紙幣被永久窖藏——我們假設這張鈔票被火燒了,那是不是鈔票的持有人便受到損失了呢?他損失的,就是紙幣代表的那份財富,而這份財富,其實并沒有被火燒,還是存在著,他的持有人變成了鈔票的發行人——國家,中央銀行完全可以再印刷一張鈔票出來,對中央銀行來說,豈不是白白多了一份財富?” 熊希齡恍然大悟:“這是空手套白狼的道理,用不值一錢的鈔票去套取別的物資?!?/br> “沒錯,大道理是這樣,但落實到事情上,便有很多文章可做?!鼻貢r竹舉例道,“比如,我們最初廢兩改元,為了讓老百姓放心,便宣布只要他們付出1%的匯兌費,便能將紙幣兌換回大洋,但實際上,只要鈔票和大洋的購買力一樣,老百姓是不會浪費這1%去兌換的……事情到了最后,即便取消了直接匯兌,幣值還是保持了穩定,這個時候,我們收購回來的大洋豈不是憑空便多了一堆?只要國家信用不到,貨幣正常流轉,這批大洋完全可以挪作他用,事實上,我們也這樣做了?!?/br> 熊希齡到了今天才明白秦時竹當時讓他動用中央銀行力量去匯兌、套購貴金屬的用意——怕是早就算好了今天。 因為黃金也好,白銀也好,都是金屬,本身都有價值,你藏起來,社會財富便少了一分,而紙幣就沒有這個顧慮,所以,只要把鈔票花出去,便是稅收財政,窖藏鈔票,便是溢出財政,無論怎么樣,財政兜不會吃虧,唯一需要擔心的,則是政府信譽問題。但這個不成問題,雖然秦時竹執政以來中央政府發行了幾倍于前清時節的債券,也進行了貨幣改革,但華元的幣值一直異常堅挺。在經過中日沖突之后還有所上升。 針對歐戰的局面,中國政府有意識地采取了本幣升值的措施,表面上看,這是違背出口導向的重商主義,但對于大力倡導進口替代的中國而言,其實是節約了成本。再者,由于大宗物資的稀缺且不可替代,不論漲價漲到如何都得購買——這一點已經為英法俄購買戰略物資所證實。既然不愁銷路,為啥不漲價賣呢?公然漲價或許有違商業氛圍,那么,中央政府出力一把,推動本幣升值是一個隱蔽的辦法。 熊希齡等央行大佬已經發現,由于對華元升值預期的一直存在,最近時期以來,外匯流動額度大幅度增加,雖然增加多少無法統計——因為華元是自由匯兌貨幣,而且在華的外資銀行都沒有接受中央銀行的督察,但是有一點可以證明的是,銀行間,特別是同業公會之間的拆借大幅度增加。甚至央行在大幅度提高隔夜拆借利率后仍然不能消解這種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