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思緒萬千
夜已經深了,十月的奉天早就透著涼意,沈蓉卻仍毫無睡意。她站在窗臺邊,靜靜地望著遠處,柔和的月色灑了進來,投射出她倩麗的身影。遠處燈火闌珊,全是秦時竹統御的巡防營人馬。 回頭望了望業已熟睡的兩個孩子,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生活來:認識秦時竹已經十年,嫁給他也有九年。九年里,夫妻情意綿綿、相敬如賓,育有兩子一女。長子秦振華,已到了讀書年紀,在奉天新學堂念書,本來她舍不得孩子住校,想請個老師在家里教,丈夫說什么也不同意,說學校是社會一角,應該從小適應,拗不過他也只好如此。小小年紀就住了校讓她很是牽掛,幸好學堂監督黃炎培、張瀾都是丈夫好友,有他們照顧倒也放心。女兒芷穎四周歲了,由于是女孩子,不象哥哥那么調皮,丈夫說要及早發蒙,沈蓉自己就承擔了每天教女兒讀書認字的任務,倒也其樂融融;小兒子興邦剛滿周歲,每天就只曉得滿地爬,藕一樣的小腿在地上亂蹬,人見人愛,從做母親的角度來看,自己是足夠幸福了。 從做妻子的層面來看,她也覺得心滿意足。丈夫對他很好,雖然每天都忙忙碌碌,有時也要出去應酬,但從來都很顧家,不像別的男人,有點地位后以后就忙著娶小妾、討二房,要不就是成天和一群狐朋狗友鬼混,喝花酒、逛花樓、抽大煙這些常見的陋習在丈夫身上一點影蹤都沒有。丈夫是個正派人,便連看戲、捧女戲子都沒有過,這點上真是象極了自己的父親沈麒昌。 沈蓉一直以有這樣的父親和丈夫驕傲,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想著想著,思緒轉移到秦時竹身上來了:丈夫是個很開明的人,平時老給自己買新鮮玩意,諸如香水、照相機、繪圖工具等各種精巧的西洋玩藝,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特別會哄他開心。丈夫還是個賺錢能手,雖然從不說賺了多少錢,但沈蓉知道得清清楚楚,恐怕翻了十番都不止。 學了算術之后,沈蓉有時也去郭文那看看賬本,每次提起錢的事,對方就說少東家是個天才,賺錢也是能手。謝春秋就更夸張,簡直把丈夫捧成了陶朱公再世。光他們這么說也就罷了,畢竟都是受雇于人嘛,拍拍東家馬屁也正常,父親居然也是這么說,而且往往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次沈蓉實在憋不住了就問沈麒昌:“為什么你們都夸他?” 后者哈哈大笑,別的沒多說,只說:“遼陽集團手里的二十多萬畝地,除三分之一是買來的以外,其他全部是官地,白用的。光這個錢就夠別人眼紅啦!” 謝春秋常說:“少東家一句話,那年煤炭都賺瘋了!”現在又在囤積糧食,好像又要大干一場。不過,不管別人怎么評價秦時竹會賺錢,她始終不相信丈夫是個愛財之人,因為他經常寫銀票送人,那白花花的銀票在他眼里仿佛跟不值錢的廢紙一樣,隨便一填就是成千上萬。上次蒙匪戰事結束后吳大舌頭曾來家里做客,連吃帶喝,臨走時拿著一張兩萬元的銀票笑嘻嘻地走了,至于打點上官,那就更加不計其數——若不是沈蓉深知丈夫的能耐,這不是不折不扣的敗家子么? 聽說徐世昌還當面夸他說能當個布政使。她倒挺替丈夫委屈,覺得憑丈夫的能耐當個巡撫也綽綽有余,當個武官實在是大材小用。 想起丈夫當武官,沈蓉就覺得好笑,丈夫看樣子怎么也不是個當軍官的料。別看他部隊練得有模有樣的,那全是周羽、夏海強他們幫他練的,他們不在時,丈夫就讓郭松齡、馬占山帶著部隊練,自己坐在一旁看,不時說這個練得不好,那個練得不好,但卻從來不做示范。 衛隊長王云山說:“秦大人馬騎得歪歪斜斜,槍打得潦潦草草,手榴彈投得稀稀拉拉。別看他平時老要考核部隊,標準還很高,如果真讓他自己也參加考核,保準是最后幾名?!蓖踉粕娇墒琴N身心腹,深知底細,比如說上次馬受驚,跑得猛了點,秦時竹居然就從馬上摔了下來,在家里躺了好幾天,“哎喲,哎喲”地窮叫喚,幸好沒落下病根。想到這,沈蓉就忍不住笑出聲來,有時自己也要拿這個開丈夫的玩笑。 丈夫雖然練兵不行,但謀略很有一手,平時老是出鬼點子折騰部隊,還經常把部隊分開搞什么演習。軍中秦時竹最器重的年輕軍官就是郭松齡和馬占山,因為他們經常能看穿丈夫的計謀,不讓他得逞,所以丈夫不但破格提拔兩人,還經常請到家里吃飯,完了就是討論、研究。 郭松齡就是秦時竹保送去京師念陸軍大學堂的,畢業時,陸軍部里有看上他讓他留下來的,他沒答應,還是回來當了營務參謀。馬占山就更不用提了,二十三歲就提拔他當了衛隊副隊長,后來又派他領兵去打蒙匪,出盡了風頭。 丈夫對錢很不看重,也反映在對下人和部隊上。他每月給家里的下人的錢都要比一般人家給的多,而且還特意聲明,有什么急用錢的說一聲就行,賬房會如數撥給。對部隊也是如此,秦時竹的部隊每月軍餉都要比別人高——他自己掏錢養他們呢,他還別出心裁每月往士兵的家里直接發一部分軍餉。平時在軍需官那里都備有不少錢,只有是士兵有了急需,一般寫個條子,誰都可以去找軍需官要錢,事后也不催人歸還。特別是上次錫良總督欠發軍餉,他很為手下出氣,大伙那是感激不盡。 對錢不看重,對軍紀卻是看重,有什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真象古書上說的王者之師、仁義之師的樣子。有次有個軍官出去辦事,忘了帶錢,在老百姓家里吃了一頓,也沒留條子,這事不知怎么就傳到他耳朵里,他也沒說什么,要人包了100個大洋,示意那軍官可以回家了。軍官嚎啕大哭,大冬天的在自己家里院子外跪了兩個小時,丈夫愣是沒松口,那軍官手下的兵知道了,都紛紛來求情,丈夫硬著心腸也都回絕了。直到最后,有個機靈點的把那家農民請了過來,他們替那軍官求情這才算是了結了這事。這事傳開后,全軍懔然,沒有一個敢再犯軍紀的。 附近老百姓口碑極好,根本沒有什么魚rou鄉里、橫行不法的行為,而且這些年把附近所有土匪的剿的剿、撫的撫,全部掃蕩干凈了,老百姓安居樂業,再也沒有人來擾亂他們的生活。連很多地主知道自家佃農家的有子弟加入丈夫的軍隊,照例減租一成,以示優待。 丈夫有時候跟自己開玩笑:“蓉兒啊,在新民這一帶,只要你說是我的夫人,保管連錢也不用帶,走到哪吃到哪?!卑匆酝G?,“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但丈夫的隊伍要是招兵,很多人都搶著來,一方面確實是沖著錢來,另一方面就是這個部隊管教書識字的,當三年兵后,本來是個睜眼瞎的農民也能認識不少字,寫寫算算的方便不少。 正在胡思亂想間,沈蓉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一雙大手摟住了,后面傳來溫柔的問聲:“這么晚了,你還不睡?”不用說,一定是秦時竹。 “你不回來,我睡不著?!?/br> “剛才亞子他們來,聊了幾句,沒想到這么晚了?!?/br> “有什么要緊事?”沈蓉一臉關切。 秦時竹換了個臉色:“武昌新軍起事,我在和他們商量?!?/br> “有人造反?!”沈蓉大驚,“嚴重嗎?” 秦時竹搖搖頭:“武昌不是造反,而是革命,革命黨已建立政府啦,朝廷可能招架不??!” “革命黨起事這些年是越來越多了,年初廣州的事還歷歷在目,眼下武昌又鬧騰起來了,會不會天下大亂,象法蘭西那樣血流成河???” “這倒不會,中國與外國不同,不過會亂一陣子?!?/br> “奉天呢?會不會也很亂?” “我也不知道,明天我就把振華從學堂接回來,你帶孩子們去太平鎮上躲一躲?!?/br> “那你呢?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不行,我要留在部隊,不能說走就走的?!?/br> “會不會讓你去打仗?”沈蓉感覺一陣莫名的恐慌,緊緊地抓住丈夫的手。 “應該不會?!鼻貢r竹愛憐地看著沈蓉,很多事還是不要告訴她的好,免得她擔心,“我大概就在奉天維持秩序?!?/br> 沈蓉明顯松了口氣,說道,“可我不想離開你,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br> “蓉兒,不要這樣,要聽話,回太平鎮上住段日子,你娘不是也很久沒見你了嘛,回娘家她老人家會很高興的。再說,家里有護衛隊保護,應該很安全,說不定到時候我也會過來?!鼻貢r竹克制住自己的情感,盡量以一種輕松的語調告訴她。 雖然有一百個不愿意,沈蓉最后還是答應回鄉下去,她怎么也不會想到,在隨后短短的一個多月里,局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