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 第109節
戰長林審度他一眼,李副將招架不住他的目光,眼皮咻地耷下來。 “外面的情況都查清楚了?” “……是?!?/br> “打算怎么選?” “……” 李副將沒敢吱聲。 戰長林耐心明顯不足,敲案幾。 李副將身軀一震,忙答:“卑職自然是選擇給將軍效力,唯將軍馬首是瞻!” 戰長林唇角微微一扯,似個嘲諷的笑:“給我效力,圖什么?” 李副將額頭又開始冒冷汗。 戰長林道:“知道趙霽是怎樣當上丞相的嗎?” 李副將道:“……知道?!?/br> 說好聽一些,是助圣人在宣武門前拿下大捷;說難聽些,就是做圣人弒殺手足的劊子手。 “四殿下、太子、圣人今日相繼暴斃,宮中無后,晉王府已經沒有人能繼承大統?!睉痖L林語氣嚴肅,“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副將順著這話往下一想,神思凜然。 因三年多前的宣武門之變,先帝留在世上的血脈全部被屠盡,如今,晉王府一脈的皇嗣跟著覆滅,戰長林的言外之意是,日后能撐起大齊江山的,只能是肅王府了。 “可是,王府世子不是已經……” 李副將欲言又止,忽而想到今夜“死而復生”的蒼龍軍,難道,居松關當年也沒有死? 胸口驀地蕩開一股激流,李副將的眼睛煥發出光芒。 趙霽雖然在朝中勢力極大,可畢竟是叛臣賊子,如果皇位落入他的手里,大齊必然要改朝換代;可如果居松關還在,大齊的江山就可以繼續傳承,后面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變為名正言順。 更重要的是,居松關成功登基,那他這個區區禁軍副將可以就一躍成為從龍有功的首位將領了。 戰長林從他眼神里讀出興奮,了然道:“李副將現在想明白了么?” 李副將不再恐懼,堅定道:“戰將軍放心,卑職一定效忠于肅王府,助世子順利登基!” 戰長林默然不語,少頃才道:“叫人給外面的御林軍、神策軍傳個話,趙霽弒君謀反,已被羈押,他們沒必要再打了?!?/br> “是?!崩罡睂㈩h首,又道,“那趙霽要如何處置?” 戰長林起身:“留他一個,其余相關人員全部處決?!?/br> 李副將猶豫:“包括跟在他身邊的那一批神策軍嗎?” 戰長林瞄他一眼,那眼神似刀一樣,涼颼颼的,刮得人心尖發顫。 李副將褪下去的驚恐又嗖一下襲上來:“將軍放心,必定一個活口不留!” 殘月落下樹梢時,靜悄悄的營區里傳來斬首的動靜,包括扈從延平在內,共有八十九人被處決。 戰長林沒看,他太累了,現在只想休息。 營帳旁邊有一棵粗壯的梧桐樹,帳上樹影斑駁,里面已燃著燭火。戰長林徑直走到門口,掀開氈帳進去后,腳步一頓。 一人坐在案前,身形單薄,臉龐被燭光映著,正是居云岫。 戰長林手指微蜷,腳僵在地上,似有掉頭走的意思,居云岫的目光鎖著他。 戰長林避開,不再打算走,假裝什么也沒看到,走進來,解戰甲,脫外袍,走到居云岫身后的行軍床前,倒頭就睡。 居云岫聽著他脫衣上床的動靜,指尖掐在掌rou里。 很快,耳后傳來勻長的呼吸聲。 居云岫坐在原處,良久后,起身離開。 影影綽綽的燭光里,戰長林睜開眼眸,眸底昏暗。 外面似有風,帳上樹影微微搖曳著,戰長林望著帳頂,疲憊至極。 算了。 他心想,重新閉上眼睛,告訴自己入睡。 氈帳再次被掀開,戰長林沒動。 這次來的腳步聲很輕,小心翼翼的,放完東西后,很快離開。 有人在床邊坐下來。 然后是泠泠水聲。 案上的那一盞燭火哆嗦著,似盆里那波紋不斷的熱水,居云岫盡量輕聲把帕子擰干,轉頭給戰長林擦臉。 戰長林放在床上的手指又一蜷。 帕子很熱,很溫暖,溫柔仔細地擦拭著,可是拿帕子的手指很涼,像戳破夢境的冰。 戰長林偏開臉,側躺,背對居云岫。 居云岫握著帕子的手僵在半空里。 外面的風聲似大了些,帳里光影跟著曳動,居云岫望著戰長林冷硬的下頜線,心似窒息。 “擦完臉再睡?!?/br> 戰長林沒有回應,帳里是令人煎熬的沉默。 是了,每一次吵架,他回應給她的都是沉默。 只是,以前她可以哄好,這一次,還能么? 居云岫想到七夕那夜他在畫舫上對她說的話。 ——答應我,不要再騙我。 ——要是還騙呢? ——那我就不追你了。這鏡子,我就不鑄了。 所以,他是不打算再鑄這一面破鏡了,是嗎? 居云岫目光泛起潮意,自嘲微笑,放下涼掉的帕子。 床腳放著一疊整齊的棉被,戰長林沒有動,居云岫離開前,打開被子蓋在他身上。 掖被角時,戰長林伸手抓住被角,看那舉動,像是想掀開。 居云岫彎腰,看著他。 戰長林的手抓著,抓著,最后,還是松開了。 居云岫的眼淚落下,幸而是落在被褥上,沒有驚擾他。 “我會派人在外面守著,安心睡吧?!?/br> 第98章 . 坦白 “沒有人能夠忍受讓心愛之人送死…… 清晨, 陽光從樹林那邊漫射過來,溪水里映著參差錯落的樹影,心月臨水而立, 望著水里飄曳的青荇。 昨日一宿未眠的人很多, 心月是其中一個, 人雖然躺在安全的營帳里, 可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是翠云峰下廝殺的場面。 以及趙霽那一張映著月光的、絕情冷酷的臉。 離開趙府時, 趙霽到流英軒來找她,主動抱了她,在她耳邊誠懇說等他回來,那一瞬間她眼眶發濕,差點落了淚。 她以為自己真的誤解他了,或許在他心里,自己還是不一樣的。 或許回來的那一晚他說的話是真的。 他心里, 還是有她的。 可是結果呢? 結果是,在生死面前, 她連讓他猶豫的資格都沒有。 她被居云岫帶來做人質, 然而趙霽告訴所有人, 她根本沒有做這人質的資格。 回顧昨夜情形,失望和羞恥并至心頭,心月深吸一氣,望著樹林上明滅的日光自嘲苦笑。 也好,沒資格也好, 知道徹底沒資格,就不必再抱幻想了。 那一根刺,是時候拔走了。 心月轉身, 迎面正巧走來一行人,她一愣。 今日天晴,日照明朗,居云岫叢髻上的金鑲珍珠花鈿流動著光澤,淡暈眉目,唇注朱脂,肌膚在日光里透著霜似的白。 “郡主?!?/br> 心月行禮,居云岫示意不必,開門見山:“我派人送你回長安吧?!?/br> 心月訝然,看到居云岫眼里的誠懇,胸口一股暖流淌過。 離開趙府前,居云岫承諾過會護她周全,她是來兌現的。 其實,昨天的那一場對決,無論最終是誰勝出,她都不會有太大的危險,反倒是居云岫,如果沒有戰長林及時殺來相救,眼下必然已成神策軍的刀下亡魂了。 她這樣聰明,一定早就猜到了這個結局,可就是在這種情形下,她仍然愿意承諾護她。 心月百感交集,苦笑道:“都沒能幫上郡主什么忙……” 居云岫眼眸微動,柔聲道:“是我為難你了?!?/br> 溪水從身后潺潺流過,心月胸口驀然一酸,雙手交握著,想到日后的情形,還是忍不住確認:“他……是不是真的沒有退路了?” 居云岫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趙霽,沒有否認。 心月手指絞緊:“那趙府……” 居云岫知道她的顧慮,坦言:“你是在擔心你的女兒?” 心月咬著唇,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