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 第36節
蒲州境內的太歲閣已被打散,聯絡茂縣的內線存在風險,且誠如戰長林所言,趙霽人太精明,動用太歲閣這一重要資源前去救他,極可能得不償失,但如果不考慮太歲閣的話,又還有什么辦法能化解這場危機呢? 婚禮定于四月初七,再耽擱下去,入洛陽一事可就遙遙無期了。 “先派人到奉云傳信,說丞相趙大人在茂縣被賊人挾持,請周縣令立刻設法營救?!?/br> 奉云縣的兵馬能不能派上用場另說,從趙霽的角度來看,這是她這個未婚妻必須要做的一項決策,至于其他的…… 居云岫垂睫,眸底驀地被陰翳填滿。 事態陷入僵局,扶風斂著雙目,不知應如何突破,不多時,廟外傳來馬蹄聲,居云岫心知是那人來了。 思及今日河岸一敘,居云岫眼底暗影更深。 “叫他進來一趟?!?/br> 戰長林被扶風請進廟里,看到面朝關公像跪著的居云岫時,心里又疼了一下。 扶風沒有多停留,請他進來后便走了,青煙繚繞的廟里僅他二人,戰長林沒敢上前,站在居云岫身后“聽候發落”,等來的卻是一句—— “江蕤可知你真實身份?” “……” 戰長林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問公事,忙答:“知道?!?/br> 居云岫跟著道:“也就是說,你可以正大光明入城?!?/br> 戰長林心頭“突”地一跳:“……是?!?/br> 居云岫望著香爐里升騰的青煙,道:“江蕤不遵軍法,蓄意縱火在先,擅自勾結外賊在后,又對你身份一清二楚,此人不可再留,你明夜入城,去殺了他吧?!?/br> 戰長林順著這條思路往下想,警惕道:“只是,殺他嗎?” 廟中沉默,良久,居云岫清楚地道:“再把趙霽救了?!?/br> 第35章 . 分歧 “你這是與虎謀皮?!?/br> 廟外是風卷過樹林的沙沙聲, 廟里針落可聞,居云岫跪在蒲團上,戰長林看不到她的臉, 只聽到她沒有波瀾的聲音。 “刺殺趙霽那日你是何裝扮, 明夜便是何裝扮, 入城后, 你先以副帥的身份私見江蕤,勒令他上交趙霽, 再伺機出城,屆時城外會有伏兵接應,與你聯手殲滅叛軍。如果江蕤已倒戈胡靖,或不愿聽你差遣,你便見機行事,殺掉江蕤后,救趙霽……” 戰長林啞聲打斷:“等會兒……” 居云岫抿唇。 戰長林道:“如果白泉寺的火的確是江蕤所放, 茂縣也的確是他聯合胡靖所奪,我自會處以軍法, 至于趙霽……” 他下頷發顫:“我為何要救他?” 居云岫道:“不救趙霽, 我去不了洛陽?!?/br> 戰長林冷然道:“你本就不該去洛陽?!?/br> 廟外風聲不歇, 戰長林心緒涌動,眼眶一點點變潮:“你既已知當年我為何非走不可,就該知道趙霽娶你是何居心,當年若非他為虎傅翼,蒼龍軍不可能在雪嶺全軍覆沒, 肅王府不會在一夜間天崩地陷,你我也不可能……” “你并無證據證明當年趙霽參與此事?!?/br> “但他一定心知肚明!” 戰長林斬釘截鐵。 先皇駕崩那年,肅王府是怎么突然間坍倒塌陷的, 不是沒有人懷疑,只是不敢疑,不想疑。 一連三座王府被連根拔除,皇室宗族被抄了一戶又一戶,朝堂換血,所有跟肅王府相關的故友噤若寒蟬。 唯一能站在新朝上言笑自如的王府故人,是他趙霽。 他會不知道肅王府究竟是怎么沒的嗎? 他會不知道在他輔佐著晉王走入宣武門時,遙遠的雪嶺在發生什么嗎? 他會不知道居云岫是如何失去父親、失去兄長、失去自己的丈夫——那個一直被他視作眼中釘、rou中刺的情敵的嗎?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但是他要娶居云岫,要做她的枕邊人,要跟她共度一生。 戰長林目眥欲裂,咬牙道:“我還是那句話,你不能去洛陽?!?/br> 他說完,轉身便走,居云岫突然道:“起兵至今傷亡多少士卒,你算過嗎?” 戰長林一怔。 “兩軍交鋒,又有多少效忠朝廷的大齊將士喪命于我們手上,你算過嗎?” 廟外凜風盤旋,一片片落葉奔走在虛空里,戰長林胸口一窒。 居云岫道:“二十萬蒼龍軍因皇權斗爭枉死他鄉,父兄麾下二千舊部無家可歸,如今為給他們報仇雪恨,就必須也要天下人流離失所嗎?” 戰長林斷然道:“讓天下人流離失所的不是你我,是他晉王!” 居云岫反問道:“可你我今日所為,又與昔日晉王有何分別?” 戰長林目光森冷,腮幫緊咬。 居云岫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你與哥哥用兵至此,雖然屢戰屢勝,成功入主長安,卻也無力再進軍洛陽。趙霽為晉王擬定北伐大計,欲與叛軍正式宣戰,屆時兩軍傾其所有,天下必然動蕩不休。此一戰,無論勝敗,傷亡皆大齊士卒,受苦皆天下百姓,縱然你我報成大仇,蒼龍軍也未必會含笑九泉?!?/br> 戰長林閉緊雙眼。 “從棄都那日起,晉王便已元氣大傷,我入洛陽后,會借趙霽之力再給他最后一擊。若今日趙霽死,他日自會有下一個替晉王鞍前馬后的趙霽,兵貴神速,更貴在知己知彼,這個道理,你懂的?!?/br> 戰長林站在風中,痛聲道:“你這是與虎謀皮?!?/br> 居云岫承認:“不入虎xue,焉得虎子。除此以外,你我別無他路?!?/br> 戰長林回頭。 居云岫跪在神龕前,哪怕只是一個背影,也透著萬山無阻的堅定,戰長林問道:“做此決定的,究竟是他,還是你?” 居云岫道:“沒有分別?!?/br> 戰長林寒心道:“我不信他會同意?!?/br> 風聲肅肅,居云岫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提醒他:“‘將錯就錯’,這句話,是你告訴他的?!?/br> 疾風卷涌,戰長林仿佛置身驚濤駭浪,他轉開頭,望著漫天飄舞的落葉,眼眶瞬間漲紅。 居云岫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只聽到了他離開的腳步聲。 大抵是因城門兵變,今日一直沒有百姓來廟中祭拜。 王府眾人在林里駐扎下來后,日頭慢慢爬上樹梢,恪兒把小黑狗綁在廟外的一棵樟樹下,坐在樹蔭里喂小黑狗吃早飯,一邊喂,一邊朝樹林里看。 林深處,戰長林屈膝而坐,側靠著樹干,目光垂在草地上,似在發呆。 恪兒摸了摸小黑狗的頭,想了想后,走到廟里找居云岫。 “我可以去找戰長林玩嗎?” 上回居云岫強調過,在王府以外的地方不能擅自亂跑,恪兒一直記得的。 琦夜跟在恪兒身后,沒想到他是特意進來問這個,眉頭一蹙。 居云岫仍跪在蒲團上祈福,聞言,想起戰長林走前的反應,道:“他現在應該不想跟你玩?!?/br> 恪兒不解道:“為什么?” 戰長林明明一直很喜歡跟他玩的。 居云岫道:“他心情不太好?!?/br> 恪兒爽快道:“那我去哄他呀?!?/br> 居云岫眼眸微動。 恪兒站在神龕前,腦袋微歪,眼睛黑亮亮的,像個玉雪可愛的小仙童。 居云岫沉吟片刻,道:“去吧?!?/br> 恪兒展顏,得這應允后,便笑嘻嘻地走了。 琦夜臉上郁色更明顯,轉身跟上,居云岫忽然叫住她,叮囑道:“在旁邊看著就行了?!?/br> 琦夜一怔,知道居云岫這是要特意給他父子二人制造單獨相處的機會,心中不忿,卻也只能硬著頭皮應下來。 “是?!?/br> 恪兒把小黑狗從樟樹下解綁,牽到戰長林跟前。 戰長林盯著腳邊的那堆草,沒動。 恪兒眨眨大眼睛,學著小黑狗喊道:“汪!” 戰長林微微一震,終于抬起了眼。 恪兒抿嘴笑。 春光從樹葉間漏下來,照著他有點靦腆、又有點燦爛的笑臉,戰長林心頭一動,下意識朝他身后看,只看到了守在林外的琦夜,沒看到居云岫。 想到剛才的不歡而散,戰長林眼底的光又黯淡下來。 “我們玩一玩?!?/br> 恪兒拉著小黑狗,召回他的注意力。 小黑狗嗅到熟悉的氣味,用鼻尖親昵地蹭了蹭戰長林屈起的腿,戰長林摸著它的頭,問恪兒:“你來找我,你娘可知道?” 恪兒乖乖道:“知道的,阿娘叫我來哄你的?!?/br> 戰長林摸狗的手一滯。 恪兒蹲下來,也開始摸狗頭。 戰長林目光怔忪,想明白居云岫的意圖后,心中更添一分悲涼。 她是叫恪兒來提醒他,他已沒有在她面前說不的資格的嗎? “戰長林,你看?!便耗笾『诠返膬芍欢涮崞饋?,耙耳朵成了豎耳朵,一條狗頓時精神得像匹狼一樣。 戰長林用力擠出一笑,問他:“想玩什么?” 恪兒想到上回騎在他脖子上逗狗的情形,湊到他耳邊,滿懷期待地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