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 第14節
居云岫臉色陰下來,顯然也沒料到當真會被叛軍盯上。 昨夜暴雨,叛軍大潰,照理說,此刻不是找了個隱蔽角落休養生息,就是趁州府援兵趕到前匆匆逃離??蛇@撥人倒好,既不休整,也不亡命,反而埋伏在這深山里突襲王府車隊,看來,是另有圖謀了。 居云岫心念疾轉,便欲傳令,一人從車外閃身進來,正是戰長林。 車外有喊殺聲,戰長林干凈的僧袍上再次沾了血,一雙黑沉沉的眼盯著她,向來漫不經心的臉孔板著,一副嚴肅神色。 居云岫錯開目光,向璨月道:“傳令扶風,全力突破,先護送眾人入城?!?/br> 璨月隱約聽出些什么,愕然道:“那郡主你……” “不必管我,速去!”居云岫把璨月推出車外,繼而一轉頭,看向戰長林。 二人目光相觸剎那,神色一定。 漫天箭雨如罟,一匹快馬忽如離弦的箭,馳出重圍。 混戰中,一個頭扎黃巾的漢子扭頭一看,朝江蕤大喊道:“大哥,是長樂郡主!” 江蕤轉頭,只見一個僧人正護著一個鳳冠霞帔的婦人,策馬闖出圍殺,徑直向山內樹林馳去,迅速下令:“追!” 殺聲起伏,一撥叛軍掉頭朝樹林方向而去,車隊這邊壓力銳減,扶風擔憂的目光望向林內。 璨月道:“郡主有他相護,不會有事,趁著這時候突圍出去,快!” 雨后山林岑寂,鋪在地上的樹葉還積著漉漉雨水,馬蹄一踏,鳥雀驚飛,水珠四濺。 居云岫被戰長林牢牢地箍在胸前,只感覺兩側胳膊都要給他箍斷了,蹙緊眉道:“你松開些……” 戰長林背脊微僵,夾緊的雙臂略松了松,臭著臉道:“說了不急下山,非要下,這回高興了?” 居云岫不想聽他落井下石:“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br> 戰長林輕哼一聲:“拼著性命護你出來,還連說話的資格都沒了?” 居云岫糾正他:“車隊里除了我的人,也有你的人,拼命不是為我拼,我不欠你的?!?/br> 戰長林一怔:“我的人?” 他首先想到的是恪兒,可又覺得她肯定不會把恪兒列入他的名下,想了想,才反應過來指的恐怕是喬簌簌。 唇角驀地一扯,是個似諷刺、又似得意的笑,戰長林道:“劃得倒挺清楚,可你那兒是一車人,我只是一個人,照這樣算,我豈不是虧得很?!?/br> 他有意不否認“你的人”這個概念,居云岫果然微妙地沉默了一瞬,才道:“嫌虧可以回去?!?/br> 戰長林心道無趣。 身后蹄聲震天,緊追而來的叛軍已迫近至十丈開外,戰長林集中精力,揚鞭策馬,便在這時,一記破空之音“嗖”一聲從耳后襲來。 戰長林眼鋒一凜,閃身避讓,一支□□從頸側擦過。 居云岫轉頭,戰長林把她臉扳回來,低聲:“別看?!?/br> 說話間,又是數支□□從身后射來,戰長林低頭擋穩居云岫,大喝一聲,策馬馳入樹林深處。 茂葉覆壓,枝杪參差,身后射來的箭頓時失了準頭,“蹭蹭”幾聲射在樹上。持弓的人皺眉道:“大哥,樹太密了!” 群馬疾馳,江蕤目光如隼,緊盯著前方道:“加派人手?!?/br> 那人遲疑片刻,道:“射著郡主怎么辦?” 抓人質,必須要抓能喘氣的,像長樂郡主這樣嬌貴的主兒,誰知道會不會一箭就給射死了。 江蕤道:“放心,射不到她?!?/br> 雷滾一般的蹄聲震蕩山林,一匹棗紅大馬載著兩人疾奔在茂葉底下,突然,箭雨迸射,十余道寒芒擦著周身閃過,戰長林身軀微微一顫,壓緊了眉。 前方不遠就是前日賊匪埋伏王府車隊的地方,戰長林穩住心神,全力以赴,縱馬抵達后,揚鞭一抽。 駿馬狂奔,戰長林抱緊居云岫躍下馬背。 一陣天旋地轉,枯葉簌動,二人落入樹角的一個暗坑里。 與此同時,那匹棗紅大馬沓沓奔遠,不多時,一大片嘈雜的蹄聲從地面上踏過。 “駕,駕!……” “再快些,他們跑不遠了!” “……” 暗坑里,光線晦暗,居云岫背貼著戰長林胸膛,嘴被他捂著,睫羽不住扇動。 地面蹄聲漸行漸遠,良久后,林間終于恢復岑寂。 陽光透過鋪蓋地面的樹枝,滲入逼仄的暗坑里,微光一束束,居云岫垂眸看著鼻尖底下的這只大手,剛一掙扎,頭頂傳來一聲悶哼。 戰長林低著頭,額間滲著濛濛冷汗,眼瞳里閃過一抹痛色。 居云岫心頭“突”的一下,轉頭往他身后看去,赫然見一支羽箭插在他后肩上。 “你……”居云岫臉色陡然一寒。 戰長林若無其事,只是盯著她,低笑:“這回算欠我了嗎?” 第14章 . 談判 “你能問我一個問題嗎?”…… 居云岫抿緊嘴唇,心口如被什么攫住,一時竟不知是氣是痛。 戰長林看她像沒有反應,噙著笑,反手把肩后利箭拔下來。 居云岫想也不想,迅速把他傷口摁住,怒斥:“你瘋了?!” guntang的血涌在掌下,繼而順著手腕流溢下來,皮rou被箭鏃割裂的傷口隨著他粗重的呼吸一起一伏,清晰可感,居云岫觸目驚心,雙手微微發抖。 戰長林眼睛如被點亮,漫聲:“早晚要拔的,有什么關系?!?/br> 居云岫瞪向他。 箭鏃是三棱錐形狀的,射進去容易,拔出來極難,在沒有妥當準備的情況下強行拔除,不但鮮血難止,還會勾出一大塊rou。 居云岫越想越惱,真懷疑他是故意的,偏在這關鍵時刻,晾他不得。 深吸一氣,居云岫壓下怒火,抽出一只手從懷里掏出錦帕,然而掌下血流如注,傷口又在他后肩,哪里是一方錦帕就能包扎起來的? 居云岫道:“衣服脫掉?!?/br> 戰長林眼眸微動。 居云岫仰臉道:“叫你脫掉!” 戰長林被她兇得愣了愣,回神后,不禁又笑,心里蕩漾開一分快意。 “脫一件,還是脫光?”戰長林一邊動,一邊問,這回很明顯是故意的了。 居云岫剜他一眼。 戰長林笑著,見好既收,解開衣帶。 春季的僧袍就兩層,一件白色里衣,一件灰色外袍。戰長林單手脫下,精壯的上身袒露出來,膚色冷白,肌理分明,肋骨處印著條半舊的疤。 那是當年從雪嶺帶回來的傷疤。 胸口突然窒了一下,居云岫閃開目光,卻又看到他腰側比較隱蔽的兩處疤痕。 以前,那個地方是沒有傷的。 居云岫走了走神,才道:“把外袍撕了?!?/br> 戰長林這會兒難得的安分,乖乖地咬住外袍一角,撕成數條,以備包扎時用。 居云岫按著他不住涌血的傷口,先把疊好的錦帕壓上來,再拿布條一圈圈纏緊。 暗坑里空間狹窄,彌漫著雨后的濕氣和血腥氣,兩人靠得近,鼻端除濕氣、血腥氣外,還有彼此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氣息。 戰長林凝視著居云岫的臉,忽然道:“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居云岫冷漠道:“不能?!?/br> 戰長林自嘲笑笑,道:“那,你能問我一個問題嗎?” 這話問得古怪,可笑,恍惚又有點悲哀,居云岫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沒什么想問的?!?/br> 戰長林道:“你就不想知道……” 居云岫不等他說完,道:“不想?!?/br> 戰長林眼神黯下來。 居云岫包扎完傷口,退開半步,戰長林看著她凝霜似的臉,抿住了唇。 手掌上全是黏濕的血,居云岫想擦又有點不敢擦,正局促,戰長林把剩下的半件干凈僧袍放到她手上。 僧袍是棉的,抓在手里很軟,還有點余溫,居云岫收緊手,低下頭,擦得很慢。 戰長林沒有看她,穿上里衣,等她擦凈手后,道:“該走了?!?/br> 居云岫也不想再在這陰濕逼仄的暗坑里待下去,然而抬頭看,坑底離地面將近一丈深,坑口還覆蓋著不少枯枝,戰長林又受了傷,帶著她出去,只怕是難。 “抱著我?!睉痖L林道。 居云岫一怔。 戰長林并不看她,自從剛剛的話題不歡而散后,他就不再看她了。 居云岫垂下眼,想了想后,手抄入他腰后。 戰長林:“抱緊點?!?/br> 居云岫:“……” 指腹底下是他勁窄的腰,不用細摸,也可感覺到那微繃著的、勻稱緊致的肌rou,居云岫暗暗吸了口氣,摒開雜思,收攏雙臂。 戰長林在她背后一按。 居云岫撞上他胸膛,臉緊貼他胸口,“咚”一聲,那心臟如撞著她耳膜。 “走了?!?/br> 話聲甫畢,身體驀地騰空,居云岫閉緊眼睛,只聽得“唰唰”兩聲,枝葉震動,下一刻,雙腳便踩在了地面上。 戰長林松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