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 第13節
今日天熱,府里的人都沒外出,一炷香后,三個英姿颯爽的人出現在戰長林眼前。 “何事?”戰青巒開門見山,不知為何,打從定襄回來,他就總一副郁郁的樣子。 戰長林顧不上深究他,也開門見山,把捧在懷里的一個木匣打開來。戰石溪看到里面放得齊齊整整的賬本,英眉一揚:“喲,命根子都拿出來了,看來是大事?!?/br> 賬本亮相完畢,戰長林立刻把木匣關上,捧心肝也似的捧在懷里,道:“我跟岫岫的婚事,自然是大事?!?/br> 戰石溪笑,上前要開那木匣,戰長林護住不放。戰石溪便道:“你不給我看看賬本,我怎知道你有多少家底,能辦成多大的事?” 戰長林反駁不了,很不情愿地松開手,戰石溪拿出賬本來,一本本翻過去,看得嘖嘖有聲。 戰平谷湊上來:“我也看看,呀,好小子,兩文錢買個胡餅的賬都記?!?/br> 戰石溪指著一頁:“這還有一文錢一個饅頭呢……” 戰長林耷拉著眼,不理他二人的調侃,道:“這兩年開銷不少,賬上余錢并不多,離七夕就半個月了,我想把求娶場面弄體面些,怎樣弄開銷小,排場大,還勞駕哥哥jiejie們出些主意?!?/br> 戰石溪抬眼瞅他:“你倒是挺會想?!?/br> 靜坐一旁的戰青巒道:“阿岫并非重利之人,你誠心求娶便是,何必這般在意排場?” 戰長林垂眸:“一輩子就求娶一次,當然要講排場?!?/br> 戰青巒笑笑:“是想求給某人看的吧?!?/br> 另兩人會意,想到那位癡纏了居云岫一年多的貴公子,眼神意味深長。戰長林不否認,催他三人莫廢話,趕緊想,戰平谷便問戰石溪:“阿溪,若是你,你想要怎樣的求娶場面?” 戰青巒目光投向戰石溪。 戰石溪表情僵了僵,把賬本放回木匣里,訕笑道:“我連成親都沒想過,哪還想過什么求娶?” 戰平谷點頭,又問戰青巒:“大哥呢?可想過碰著心愛的人,如何向她求娶?” 戰青巒目光從戰石溪臉上移開,默了默,道:“沒想過?!?/br> 戰平谷無奈地看向戰長林,撇眉道:“慚愧,咱四人就你一個開了情竇的,這忙只怕是難幫?!?/br> 屋里一時沉默,戰長林不甘心道:“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跑?” 戰平谷張了張嘴:“那你要這么說……”突然精神一振,像給點通了任督二脈似的,撫掌道,“不如從營中撥個三五百人,七夕當夜,在你和阿岫外邊圍一個大圈,等你開口求娶,兄弟們便給你山呼助威,如何?” 戰長林沉吟。 戰平谷道:“你要嫌三五百人不夠壯觀,就叫三千個、五千個,保準當夜吼他個聲震山岳,姓趙那廝躲被窩里也能聽著?!?/br> 戰長林眼睛微亮。 戰石溪道:“你當長安城大街是馬場?哪有地方給你塞三五千人圍圈子?” 戰平谷道:“那就不圍圈,夾道相圍,圍他個十里長街,總可以吧?” 又看向戰長林:“還不花錢,瞧瞧,二哥給你想的主意多合適?!?/br> 戰長林眼睛里亮閃閃的,喜悅先按下不表,繼續道:“總不能只有兄弟們撐場面,別的呢?” 戰平谷靈感如泉涌,道:“戰鼓,戰鼓敲起來,再派一撥人站兩側樓上,等你大功告成后,連吹三聲號角?!?/br> 戰石溪聽不下去了,反對道:“能不能有點姑娘家愛看的?” 戰平谷不滿自己的提議被質疑:“你又不是阿岫,你怎知道人家不愛看?” 戰石溪道:“就這個求法,我都不愛看?!?/br> 戰平谷道:“那是你看膩了?!?/br> 戰石溪爭不過他,轉頭向戰長林道:“阿岫愛看什么,你心里沒數?” 戰長林想了想,道:“愛看我?!?/br> 戰石溪“唰”的將賬本扔過去。 戰長林揚手接了,撫平封皮,寶貝地放回木匣里,道:“七夕夜,肯定要看燈?!?/br> 戰平谷便道:“那就把十里長街的花燈全包了,每一盞上畫個戰長林?!?/br> 戰長林托腮道:“一盞花燈多少錢?” 戰平谷嫌棄道:“守財奴,買不窮你?!?/br> 戰石溪道:“花燈上的畫誰來畫?” 在場幾個可都不是舞文弄墨的料,戰平谷道:“請人畫?!?/br> 戰長林皺眉頭,恨不能自己上,然而想想畢竟是向居云岫求娶,還是請個名家畫的好,不過這樣的話…… “再把岫岫也畫上?!?/br> 戰平谷道:“是,再加一群娃?!?/br> 戰石溪道:“算了,畫錢可能會按人頭算?!?/br> 戰長林黑著臉。 戰石溪道:“煙花要準備嗎?” “那必須整上?!?/br> “河燈放不放?年年都是在大街上觀燈,這回要不要換個水里的?” “那就再租兩艘畫舫?” “兩艘能夠?你那兒不是還有三五千個敲鼓的兄弟?” “哎呀,這……” “看清楚預算,預算!” “……” 窗外蟬聲起伏,炎熱的日頭逐漸被浮云隱沒,只有激烈的討論聲充斥在一隅小院里。 那一日,四人在房中商議了整整一個下午,方案定了三個,此后又反復修改細節,實地考察,核算支出,背后演練,如此,才確定了最終的求娶計劃。 建武二十八年,七夕夜,人山人海的長安城內,一場轟動京師的求娶畫面上演。 看過那場面的人至今都還能想記得當時的震撼。 街市,樓宇,星河,流水…… 天上,人間…… 凡目之所及,皆是那少年對意中人的誓言。 從此,論求娶,京師再無人能贏當夜。 第13章 . 叛軍 “我的人?” 車隊逶迤,不知不覺已拐過山坳,紛飛在空中的最后一瓣桃花消失在窗后。 喬簌簌看著走神的戰長林,伸手在他眼前一揮。 思緒戛然斷裂,戰長林目光微閃,閉上了眼睛。 喬簌簌知道他回神了,抱膝沉思一會兒,最后道:“我嘴巴笨,不會說話,我本是想說,郡主心里肯定還是有你的,不然不至于拖到叛軍攻城前才匆匆出嫁,你在這個時候趕來,肯定也不會是湊巧。長安到洛陽就那么遠,時間就那么多,你要是再不行動,等郡主嫁進了洛陽城,可就真來不及了?!?/br> 戰長林閉著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愛嫁不嫁?!?/br> 喬簌簌怔然,恨鐵不成鋼道:“那可是你以前捧在心尖上的人,你就真的甘心她嫁給別人嗎?!” 戰長林道:“無所謂,捧膩了?!?/br> 喬簌簌一震。 便在此時,車外突然傳來一記馬嘶,間雜隆隆蹄聲,泥石流一般從山側奔來,喬簌簌悚然一驚。 推開車窗,沙塵彌漫視野,山坳背面,正有一隊騎兵沖來,喬簌簌張大了嘴。 “長林大……”喬簌簌轉頭,車里已是空空如也。 奉云城外的叛軍首領姓江,單名一個蕤字,起事前,本是奉云縣折沖府的一個隊長。 大齊沿襲前朝的府兵制,太平時,當兵的跟普通農民一樣,要犁田、種地,等到農隙時,再參加軍事訓練,以備戰時從軍參戰。換句話說,就是平時務農,農閑練武,有事出征。 折沖府是專門負責訓練士卒、選拔府兵的機構,平素里跟這些軍人的接觸最多,江蕤又是個俠肝義膽、豪氣干云的個性,因而職位雖低,聲望卻很高。 一年前,駐守平盧、范陽、河東的三鎮節度使武安侯突然造反,打著“奉天靖難”的旗號,率領二十萬雄師南下,所經州縣,皆望風瓦解。 大齊太多年沒有發生過內亂,自從蒼龍軍在雪嶺全軍覆沒后,又一直沒能再建立起一支強悍的軍隊,面對突然反戈的叛軍,朝廷措手不及,節節敗退,最后竟然倉皇棄都,置百萬民眾于水火而不顧。 蒲州介于長安、洛陽之間,一旦長安被叛軍攻陷,蒲州就是圣人的最后一圍城墻。朝廷南遷后,從洛陽頒發過來的詔令一道又一道,前日征兵,昨日收稅,今日復又征兵,收稅…… 百姓被壓榨在一卷卷黃綾底下,掙扎得流干了汗,流干了淚,再往后,便開始流血了。 三月九日,奉云縣因賦稅激增一事爆發官民沖突,一條街巷,慘死七人,下獄十九人。全縣震怒,成群百姓蜂擁至縣衙門外,要求官府給出說法,換來的卻是更激烈的沖突、更慘烈的傷亡。 當夜,江蕤憤而揭竿,召集數十義士殺入牢獄,劫出受困民眾。 次日,四方響應,上千人云集于奉云城外、黑林山下,形成了蒲州對抗朝廷的第二支叛軍。 大齊府兵都是自備軍械、軍糧的,這千余人聞訊而來,自然也帶來了不少兵器、馬匹、糧草,江蕤是折沖府的人,深諳奉云城內的軍備情況,本以為憑著這三千來人,一鼓作氣,定能趕在州府援軍趕到前拿下奉云城,誰料一場夜雨下來,會令他們慘遭偷襲。 撤回山中時,原本三千人的隊伍已折損至五百,江蕤大痛。 所幸,天無絕人之路,便在江蕤四顧茫然時,隊伍中忽有一人發現了慘死于林間的二十多具尸體。 緊跟著,又有人找到了肅王府遺落在草叢里的半截車旗。 黑林山上有山匪,奉云城內人人皆知;長樂郡主會途徑奉云,遠嫁洛陽,江蕤亦有所耳聞。 兩者一聯系,江蕤豁然開朗。 “搜,長樂郡主一定還在這座山上!” 后半夜,暴雨收歇,佳音傳來,肅王府一行果然藏匿于匪寨里。 對于一支敗北的、亟待被剿的叛軍而言,還有什么是比綁架宗室、威脅官府更穩當的出路呢? 江蕤心一橫后,寒聲下令,埋伏山間。 日照熒熒,一支羽箭劃破天際,居云岫低垂的眼簾一掀。 車外蹄聲四起,似春雷滾落,璨月推窗一看,變色道:“不好!郡主,好像是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