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她走到一口竹木衣柜前，從里面取出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裙衫，是明亮艷麗的桃紅色。

    “穿紅喜氣。你看，我用銀絲在上面繡了幾朵碗大的牡丹。小采穿上一定好看?！痹挼阶詈?，徐夢潔泣不成聲，斷線的珍珠，一顆顆砸落在矮幾上。

    她掏出一塊帕子，擦拭眼角，哽咽道：“我與她相識雖晚，可真心拿她當姐妹看待?！?/br>
    “你的手怎么了？”崔珩似乎此時才注意到徐夢潔的雙手戴著怪模怪樣的布罩子。

    “哦?！毙靿魸嵽D而露出一絲苦笑，“近來天寒，我習慣了每日煮甜羹，抄經書，做針線活，一個不留神，手上長滿了凍瘡。你也知道，我們女子愛美。天天對著這樣一雙丑陋的手，實在無法忍受，索性拿多余的布料做了兩個罩子，把它們遮起來，眼不見為凈?！?/br>
    崔珩不再追問。

    茶點與湯婆子都送來了，徐夢潔把其中一個湯婆子給崔珩，“今日這炭盆怕是生不起來了。這里冷得像個冰窖，你且拿這個取暖?！?/br>
    “不必了?！贝掮竦沽藘杀K茶，馥郁的桂花香隨著騰騰熱氣飄散開來。

    “桂花是村里百姓所送。曬干了磨成粉，混在茶葉中，依然香氣撲鼻。這桂花茶不單單勝在香味上，口感也不像清茶那般苦澀?！毙靿魸崫M含期待地凝視崔珩：“是不是清甜可口？”

    “私以為，茶還是簡單點好?！贝掮駠L了嘗，一口喝干了，撂下茶盞，態度十分冷淡。

    徐夢潔大受打擊，“你要細品，吃得這般急，當真是牛嚼牡丹?！?/br>
    話音落地，她撲哧一笑，“似乎很久沒拿你打趣了。蕭玨在世時，我們三人時常圍坐窗邊喝茶聊天。尤其是這樣的下雪天，屋里暖洋洋的，屋外白茫茫一片。雪靜靜地落，我們就靜靜地欣賞，誰也不說話。阿珩，謝謝你奪回了屬于蕭玨的一切?！?/br>
    “蕭玨是我畢生摯友，我做的事本就理所應當。只不過……”不知怎的，崔珩停頓下來。

    霎那間，徐夢潔心弦緊繃，淺淺啜飲一口茶水，佯裝不在意地問道：“只不過什么？”

    “只不過，有些事終歸要食言了?！贝掮裣破鹧酆?，烏黑的瞳仁里倒映出徐夢潔故作鎮定的模樣，“你也說了，世事無常。人怎么可能對自己說過的話一一照做？”

    徐夢潔捧在手里的茶盞翻了，溫熱的茶水打濕了布罩子。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似在忍受某種強烈的情緒，或者痛楚。

    崔珩打算自擁為帝嗎？那蕭念怎么辦？她怎么辦？

    徐夢潔咬了咬唇瓣，語氣里帶了一絲明顯的討好：“江山是你奪回來的，念兒畢竟還小，肯定得多多仰仗著你。前朝晉元帝時，王與馬共天下。我一直想讓你收他為義子，待他登基，你便是攝政王。明面上，他是君你是臣。其實，他還不是受你教導，對你言聽計從?！?/br>
    “你以為，我要的就是這些？”崔珩毫不掩飾話語間的諷刺，“你的手不難受嗎？為何不把布罩子拿掉，擦一擦？”

    徐夢潔惴惴不安，恨不得把兩只手藏起來，不引起崔珩的注意才好。

    豈料，崔珩長臂一伸，緊緊地拽住了她的右手腕，虎口沿著手背一寸寸挪動到指尖。

    徐夢潔痛得牙齒直打戰，“阿珩，你弄疼我了，快松開?！?/br>
    被用力捏過的指尖不一會兒就滲出了鮮血，崔珩一把扯掉布罩子，冷笑道：“你就是用這樣的手熬甜羹，抄經書，做女紅的？”

    那手五指纖細蔥白，但食指與中指皆短了一小截，傷口剛結痂不久，薄薄一層，一碰就是錐心的疼痛。

    “白磷灼燒的滋味不好受吧？”崔珩仔細打量血淋淋的傷口，像是在欣賞一件精美的工藝品，“薛采說，白磷灼傷的創口，深可入骨。如果不把粘上白磷的皮rou剜除干凈，就會一直蔓延灼燒，攻入心脈。這話，你也聽進去了?！?/br>
    “你……”徐夢潔如遭當頭棒喝，全身力氣被抽空了，頹然倒在榻上，喃喃道：“你早就調查清楚了，卻還虛情假意地與我周旋。我一心向你，你卻將我玩弄于股掌之間?！?/br>
    “不錯，是我偷挖磷礦，灼傷了手指。那又如何，一點小傷換薛采的性命，世上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br>
    徐夢潔撐起半個身子，憤恨從眸中流瀉而出，“阿珩，薛采只會成為你的絆腳石，她必須死！我煞費苦心，可都是在替你著想。你是不世出的奇才，該痛痛快快縱橫天下，馳騁疆場才是，何必囿于小情小愛？”

    “事情恐怕沒有如你所愿。她還活著?！贝掮竦?，仿若不知這話會如驚雷一般，在徐夢潔心里掀起軒然大波。

    “你說什么？”徐夢潔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那被火燒死的女子是？是月娥！”

    徐夢潔一聲驚叫，自個兒說出了答案。

    此時此刻，她才恍悟，月娥無緣無故離開，不是因為膽怯懦弱，外出避風頭去了。而是葬身火海，永遠無法回來。她日夜籌劃的，都是如何將薛采置于死地，心智才會被計謀得逞后的狂喜蒙蔽，忽略了另一種可能。

    “所以，你是來尋仇的嗎？事情恐怕也不能如你所愿?！毙靿魸嵅辉傺b腔作勢，望向崔珩的目光帶著點點寒意，“阿珩，這都是你逼我的。我原本是舍不得對你下手的?！?/br>
    崔珩好整以暇，看戲一般瞧著徐夢潔撐起身子，又無力地倒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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